1 如果世界终将毁灭我希望陪我站在生命尽头的人依然是你——题记 当梁熙从化妆间出来的时候,陈嘉川觉得完全可以用“惊艳”两个字来形容她, 没想到这个平日只穿衬衣牛仔裤的小助理打扮起来丝毫不逊于那些名媛淑女。 造型师把梁熙的及肩黑发挽了起来,只别上一个镶满碎钻的发卡,黑框大眼镜 也摘了,画了今年流行的裸色淡妆,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在光线下粒粒饱满圆润,削 肩的灰蓝色晚礼服内衬蕾丝,外面覆以如梦似幻的薄纱,衬得整个人很水灵飘逸。 梁熙见陈嘉川一直凝睇着自己不言语,便下意识地摸摸头发,又拉扯胸前的蝴 蝶结,很不自在地笑了笑:“嗳,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啊?” 在一旁站着的造型师罗洁可不同意她的说法,佯装恼怒地说:“怎么会奇怪? 明明很漂亮嘛,你说对不对啊,嘉川?” 被她一唤,陈嘉川在沉默里回过神来,微微笑了起来:“是很美,我想……今 晚在场的男士都会羡慕我有这么一位标致可人的女伴。” 闻言,梁熙略微低头,腼腆地红了脸。 罗洁和陈嘉川是旧识,说话也便随意几分,抬手把梁熙轻轻推到他跟前,笑眯 了眼睛说:“喏,陈大设计师,我可是圆满完成你交代的任务了,记得你欠我的。” “行了,我什么时候能短了你罗财迷的好处?”陈嘉川好气又好笑地睨了她一 眼,拄着拐杖对梁熙说,“小熙,晚宴快开始了,我们走吧。” 梁熙点点头挽上他的手臂,不过与其说挽,不如说是扶,因为仔细看的话可以 发现陈嘉川的步履很缓、很慢,他的左腿是有残疾的。 可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等他们走远了,助理小彗才 悄悄地跟罗洁八卦:“罗姐,这陈公子比杂志上还好看呢,就是可惜他的腿瘸了… …”只是话没说完她就被罗洁狠瞪了一眼警告,缩着脖子噤声了。 罗洁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呐呐地问:“小彗,你觉没觉得那位梁小姐很 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下午刚见面那会儿她就觉得自己应该见过梁熙,可 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我没印象啊,不过她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太瘦了一些。”小彗摸着自己腰上 的小赘肉,一脸悻悻地说道。 “啊,我想起来她是谁了!”罗洁醒悟地一拍脑门,可下一秒脸色又变了变, 煞白煞白的,“不可能吧……” 小彗云里雾里地搭腔:“什么不可能?” “没事。”罗洁深呼吸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往门外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往里 间走。 京城最著名的五星级酒店。 红地毯一直从大厅延伸到宴会场门口,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记者的闪光灯也 一直没停过,生怕漏拍任何一个可以制造新闻的瞬间。 梁熙没有出席过这样大的场面的经验,显得底气不足,心里难免紧张,有些后 悔不该答应陈嘉川的邀约。 陈嘉川妥帖地带着她避开镜头往里走,自然也很绅士地照顾到她的情绪,携着 她的手安抚道:“你没必要紧张,这不过是我父母的结婚周年纪念,随意一些也无 妨。而且如果你以后真正进入这一行就知道,想做得好做得出色,不光得有天赋, 有些时候交际应酬是难免的,权当是进社会前的预习吧。” “嗯。”梁熙侧眼看着他,神色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是怕出什么差错,会丢 你的脸。” “放心,你只管微笑,其他都交给我就好。”陈嘉川低头俯在她耳边悄声说, “反正我这腿也站不久,等开了席我们就离开。” “可以吗?”梁熙瞪大眼睛,见他颔首后才安心地笑了出来,而这笑容落在旁 人眼里,倒有几分情侣间甜言细语的亲密感觉。 陈嘉川年少就出了国,后来又发生了一些变故,所以几乎淡出了社交圈,也很 少见报,会场里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他直接挽着梁熙到母亲王怡面前打招呼,其实 之前梁熙也和他父母见过面,二老都是很和蔼好相处的人,所以并不会显得拘谨。 王怡很亲切地拉着梁熙的手问她近况,梁熙都乖巧地回答了,陈嘉川笑了笑,问道 :“妈,我爸呢?” 王怡微微扬唇:“在那边呢,你带小熙过去露个脸吧。” 梁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璀璨的水晶灯下,陈彦博正和几个人轻笑交谈 着,只不过,背对着他们的一个高大年轻的身影让梁熙有种熟悉的错觉,心头也有 感应似的颤了颤。 这时,陈彦博也看到他们,笑眯眯地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个人跟着回过头来, 在和梁熙的目光对上以后,嘴边噙着的笑容徒然一凝,在看到她和陈嘉川互挽的手 的瞬间,他眯起眼睛沉淀了一闪而过的诧异。那双幽深的黑眸亮得可怕,就像一把 杀人不见血的刀,冰冷地划开梁熙早已埋葬的伤口,霎时痛得她几乎连呼吸都不能 够。 居然是他,何培霖。 这样突如其来的见面,她根本没有准备,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合适? 梁熙挽在陈嘉川臂弯的手无意识地渐渐滑落,掩饰在白手套下的伤疤,提醒着 她不要忘记过往的一切。 周围鼎沸的人声她都听不见看不见,她只见到这么一个人,正正是面前的这个 男人,曾经不容拒绝地给她全世界,然后再毫不留情地亲手摧毁。 陈嘉川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侧眼细心问:“小熙?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梁熙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摇头说:“不,我没事,咱们过去 吧。”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不去面对,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她重新挽着陈嘉川,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高跟鞋踏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清脆而 坚定。 不知说到什么话题,陈彦博笑得很爽朗,等他们走近,才笑着介绍:“培霖哪, 这就是我儿子嘉川,和你一样都是刚从国外回来,你们抽个空谈一谈,看看有没有 什么合作机会,我老了,以后可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 “不敢当。”何培霖神色自若地谦虚着,伸出手笑得滴水不漏与陈嘉川应酬: “幸会了。”然而目光又蜻蜓点水地在梁熙脸上,很快就不着痕迹地掩去,仿佛她 对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陈嘉川也伸出手去,彬彬有礼地回道:“久仰。” 梁熙松了口气,正要往前几步跟陈彦博打招呼道声祝福,可刚迈开步子就一个 踉跄,原来是鞋跟踩到了裙摆,偏偏陈嘉川使不上劲,好在身旁的人眼疾手快扶了 一把,她连忙道了谢,然后听到那人用他熟悉的音调轻轻地说:“不客气。” 温热的手掌在她的手臂上握了握,又绅士地松开,可是那股炽热的温度却不减 反增,烫得梁熙心里发慌。她抬起头,他们的视线再次相遇,他嘴角微扬起一个弧 度,明明是在笑,可眼底的冷峻却让她不寒而栗。就像以往每一次他发怒的前兆, 他笑得越深,说明他越生气。 她紧紧抓着陈嘉川的袖子,仿佛那样可以给她力量,陈嘉川以为她是不知道怎 么应对这种尴尬的场面,便安抚道:“没关系的,快要开席了,再等一等咱们就走。” 接着又虚应了几句,陈嘉川便借故挽着梁熙离开了,可尽管这样,梁熙如雷的 心跳还是没有按捺下来,总觉得刚才何培霖的注视别有深意,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他一向高傲,他们都分手那么久了,又听人说他已经订婚,没道理再来纠缠她的对 不对? 在这样的自我暗示下,她慌乱的心稍稍得到安宁,只不过与他同在一个地方, 她总是不安,觉得度秒如年。 开席后不久,陈嘉川和梁熙离开了会场,他看她脸色不太好,忧心道:“我让 小郑送你回去吧。” 梁熙摇摇头:“没关系,我只是不太适应这种场合,有些闷而已。我先送你上 楼,你一个人住,而且又喝了不少酒,我不放心,要是像上次一样摔倒就不好了。” 陈嘉川回国一月余,一直住在酒店里,也是他的临时工作室,只是他的腿不好,做 很多事都不方便,所以才临时请了她这个助理。 她的关心让陈嘉川笑开了,忍不住摸摸她的头,语气轻快地说:“啧啧,看来 我得再好好的谢谢希媛,给我介绍了这么个称职的小助理。” “那是,不称职怎么能拿你的薪水?”梁熙只能用微笑来掩饰自己忐忑不安的 心情。 他们上到贵宾专用的顶层套房,陈嘉川先洗漱好,换上睡袍,梁熙再帮助他拆 掉假肢,扶他到床上,帮他泡好茶,把惯常看的书和资料放在他容易拿到的地方… …这些功夫看似很简单,可是也折腾了差不多一小时。梁熙的礼服早就变了样,挽 起的发髻也松散开,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她随意抓了抓,就对陈嘉川说:“你早 点儿休息,我先回去了。” 陈嘉川嗯了一声,不忘叮嘱她:“小郑就在楼下等着,记得让他送你到宿舍门 口,注意安全。” 梁熙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顶层的房间并不多,清冷的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即使穿了高跟鞋,踏在厚实 的织花地毯上也是悄无声息的。蓦地,空气里传来咔哒一声,梁熙的心跟着咯噔一 下,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侧的一扇门忽然打开来,一个暗影把她整个人都扯了进去, 房门又迅速合上。 “五十二分三十一秒,你和那个瘸子单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都做了什么? 嗯?”何培霖面无表情地攫住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殷红的唇,用凉薄的口 吻说,“你们接吻了?”当他看到她凌乱的装束,狭长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呼 吸也渐渐加重,俯在她耳边狠戾地质问,“还是……直接上床了?” 梁熙好一会儿才从惊吓中缓过来,也终于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是何培霖。他盛 怒的样子她已经见过太多次,而每一次他都有办法让她先低下头向他服软。 她双手抵在他胸前推拒着,脸色惨白地大喊着:“何培霖!你是不是疯了?这 又是在做什么?”她已经一年多没有喊过这个名字,以为早忘了,可原来是刻在了 心底,任凭海枯石烂也没有抹去半分,清晰得一如往昔。 她惊恐的挣扎让何培霖心里的火焰烧得更旺,在看到她亲密地挽着另一个男人, 还一起进了房间那么长时间,他就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这个女人是他的,从很 多年前开始就只属于他,怎么可以让别的男人染指? 只是想一想,都要发疯。 此时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用身体把梁熙牢牢地禁锢在怀里,不费吹灰之 力就钳制住她的挣扎,如暴风骤雨般的吻落在她的耳畔、脸上、唇边,根本不管她 愿不愿意,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肆意啃咬吞噬着。 何培霖的气息沾着酒气,与她身上独特的味道交织在一起,使空气也能醉人。 和她纠缠了几分钟,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又觉得不满足,遂眯起眼扯开她礼服的肩 带开始在莹白的肌肤上肆虐,留下了一连串动魄惊心的吻痕咬痕,仿佛在昭示着这 是他的领地他的主权。 “放开我,放开我……”梁熙被他粗暴的举动吓得泪流满面,只能不停地颤抖 着呢喃,“何培霖,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已经分手了啊……” 何培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贴着她的嘴唇笑开来:“我 还以为什么呢?离婚还能复婚呢,分手算什么,重新在一起就可以了,你说好不好, 嗯?熙子?”声调听起来似慵懒无害,却霸道得没有让人置喙的余地。 “不好,我不想,唔……”梁熙张口想反驳,何培霖却已经趁势顶开她的牙关 钻进她的口舌里,像惩罚她似的狠狠的吻重重的咬,令她几乎不能呼吸,他的手甚 至隔着礼服覆上她的胸房爱不释手地揉捏起来。 梁熙越用力扭动躲避,他越是使劲,在绝望中她似忽然找到了救命稻草,凄声 大喊着:“不,我已经跟了陈嘉川了,我刚才还和他上床了,你不嫌脏吗?” 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何培霖不单只霸道,还很大男子主义,所以她的这句话 的确成功地激怒了何培霖,却没有想象中的以为他会嫌弃而得到脱身的机会。 “梁、熙!”何培霖从来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喊她的全名,在昏暗的灯光里, 那双眼睛像黑曜石一般乌亮,“好,你行!”他胁迫似的捏紧她的下巴,放在她腰 间的手骤然加力,一把将她扛起来走到卧室,狠狠地扔到那张豪华的双人大床上。 “嘶啦”一声,那件如薄雾般轻盈的礼服在他指缝间成了破碎的布条,更成了 他束缚她的帮凶,他居高临下地把她压在身下,眼神阴鸷:“好啊,那就比比看, 我跟他哪个更能满足你!不过是一个瘸子,他有什么能耐?也配和我何培霖争女人?” 何培霖褪去眼底里最后一点温柔,危险地欺上她嫩白的身体,倏地,出其不意 地在她肩上狠狠地咬了一下,血珠子很快冒出来,像在惩罚她的口不择言。 梁熙身体一震,疼得大叫出声,不自觉地仰起头来嗫喏喊着:“你走开!疼, 很疼!” 她最怕疼,以前她一说疼,何培霖就会住手,收了那些折腾她的手段,然后好 言好语地哄着她迁就她。 可显然,这回他已经被嫉妒淹没了理智,没有一丝的怜惜,急切地用舌头和牙 齿在她身上蜿蜒而下的肆虐,一边亲吻着,一边问:“他看了你哪里,摸了你哪里? 是这里?还是这里?”每问一处,就在那里沾上属于他的气息,宣示所有权。 “不!不!”他时而轻轻地呵痒,时而重重地啃咬,撩拨得梁熙喘息着,声音 已经几近崩溃,终于忍不住求饶,“求你了,别这样,别这样……” 等他的手滑到私密处轻拢慢捻地挑弄着,那里还很羞涩地迎接他的疼宠,就像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诱得他不能自拔。 何培霖深邃的眼睛一眯,眼神也渐复温柔,看进她汪汪一泓的水眸里,倒影出 他英俊的脸庞,贴着她的脸迷恋似的吻着:“熙子……什么时候学会撒谎的?嗯? 这里只记得我,也只有我对不对?” 她身体的反应全都是他教的,身上也只有他的痕迹,这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梁熙放弃了挣扎,任他狂妄地搂着吻着,只眼神空洞地看向天花板,半晌后, 她麻木地开口低喃:“何培霖,熙子已经死了,早在一年前就被你那一巴掌打死了。” “你说什么?”何培霖的声音很轻,仿佛没听清她说什么,半支起身体又问了 一遍,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下,他幽邃的眼睛流转着危险的光芒。 梁熙脸上的泪还未干,仰着尖细的下巴静静地看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描过他 墨黑的眉,在英俊的脸颊上流连,最后来到他菲薄的唇,指尖颤了颤,低低的声音 却带着嘲讽:“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你要逼我去死第二次么?” 她将右手倏地收回来,又扬起左手。何培霖以为她要打他出气,并没有躲闪, 只是薄唇抿得紧紧的,不料她却是用右手往左手腕上的首饰用力一扯,也不知用了 多大的力气,由数串珍珠并接成的手链在他们之间突然断开,饱满圆润的珠子弹到 他的胸口,她的身上,还有床上,有些甚至滚落到地板上,滴滴的声音在这样幽深 的夜晚显得尤为清晰。 梁熙的手腕上已经被强力勒出了几道红痕,她似不觉得有多痛,反而有种释然 的解脱,因为一直埋在她心底的伤终于有一天重见天日,而且是在他面前。 她弓起身贴近他,将红痕下那几条像蜈蚣一样触目惊心的粉色疤痕举到他眼前, 在他耳畔低声说:“用的是你平常刮胡子的刀片,刃口很锋利,一刀割下去就见血 了,不过我怕我死不了,又割了一刀,再一刀……我那么怕痛的人,居然一点儿都 不觉得痛,你说奇怪不奇怪?” 何培霖难以置信的怔了片刻,眼睛盯住她那伤痕累累的手腕却无法聚焦,表情 僵硬得如同风化的石碑。 “这就吓到你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你。”看到他诧异的表情,梁熙轻轻一笑, 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没花多少力气就推开了他,随手扯了床单裹在身上下了床,镇定地用床头柜 上放着的复古电话拨通了内线,哑着嗓音叫客房服务送一套新的衣服上来。 “为什么?”何培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抑制住想抱紧她的冲动, 艰难问出口。连去体检验血时被小针扎一下都难受半天的小女人,怎么会下得了手, 怎么会…… 为什么?梁熙也在反问自己。 她抓紧了被单,有些漠然地望出落地窗,满地银辉映出她的影子,单薄而落寞。 缓缓地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那种灭顶的痛楚,偌大的公寓只有她一个人, 没有人信她,也没有人肯帮她。她也曾不管不顾地跪下来求过他,只换来他更轻蔑 的目光。 那个晚上没有月亮,铺天盖地的黑暗一点一滴将她掩埋,逼得她没办法呼吸, 也无处可逃,唯一想到的就是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叮咚的门铃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斜勾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地说:“何培霖,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你冷静了,就请帮我把衣服拿进来,可以吗?” 这样疏离。 “熙子……”何培霖喃喃地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也不言语,他这才无奈地 光着上身走去开门。 回来的时候梁熙已经站在浴室门口,接过他递来的衣服,门忘了关紧,他不经 意间从门缝里看到她从架子上把刀片从刮胡刀里卸出来,他想起她刚才说的话,脑 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心里一惊,什么也顾不得就冲进去,握着她的手腕惊魂未定 地大吼:“你要做什么?” 梁熙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他在紧张些什么时,才晃晃衣服上挂着的吊牌,刻 薄地笑了笑:“还能做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会再自杀?我还没那么傻。”她极慢极 慢地说,“请你出去。” 把他的人、他的关心通通都拒之门外。 等她整理好出来,何培霖正倚着墙抽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到她捡起落在地 上的晚宴包,他才猝然摁息了烟头,捋了一把脸说:“我们再谈一谈。” 梁熙的表情隐在逆光下,微讽道:“谈什么?上床?”她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 甚至攀上了他的肩膀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 “梁熙!”何培霖面无表情地拽住她的手腕,看见那几道疤痕时眸色深沉了几 分,平静地说:“你不给我说清楚,今晚就别想走了,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是啊,他一向言出必行,只要顺着他的意,他能把她宠上天,若是逆着他…… 他多的是手段让她屈服。 梁熙淡去笑容,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刚认识他的时候。 那年他才二十岁,是住在隔壁高家的客人,看似温和无害,说话行事却强势得如君 王,从那时起她就直觉地怕他,也一个劲儿地躲他。 可世事就是那么难料,她越是躲越是怕,他们越是纠缠在一起,至死方休。 “说,为什么要做傻事?”何培霖拧起眉,唇抿得紧紧的。 梁熙想也没想就回答:“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你啊……”明明还妩媚地 凝着他,下一秒却话锋一转,“呵呵,开玩笑的,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为谁自 杀也不会为你对不对。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和你分手后不久,就传出你姐和远衡哥 结婚的消息,我一时想不开就这么做了。” 明明被他的力道捏疼得全身都在打颤,梁熙却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从容自若, 她不想再低头,让他再有机会伤害她。 何培霖脸色铁青,直接把她按在墙上,用虎口扣紧她的下颔,咬牙切齿地吼着 :“你说谎!” “我没必要说谎,你知道的,我有多喜欢高远衡,就有多恨你。”梁熙嗤嗤的 笑了,“那时你不但扇了我一巴掌,还骂我贱骂我不知好歹,我可一直记到现在呢 ……何培霖,我刚刚是故意说得好像是因为你才自杀,其实就是想出口气,让你陪 我一起难受,不然要我再和你上了床,我会觉得真……恶、心。” 很多事情,他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他不配。 “滚!”何培霖握紧拳直直地捶向墙壁,他怕自己失控,会真的再给她一巴掌。 梁熙的视线在他绷紧的脸色定格了几秒钟,嘴唇自嘲地勾了勾,然后转过身快 步往门外走去。 在旋开门把的那一刻,梁熙又停下来,声音幽幽地穿过空气来到他的耳旁: “对了,嘉川并不知道我和你的事。”她看着墙侧落地镜上映出的狼狈的自己,指 尖不自觉地抚上锁骨的吻痕,说得很轻很慢:“就念在我曾经‘伺候’了你两年的 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你高抬贵手……不要让我更恨你。” 殷红的血从发白的骨节漫出,他似没有感觉,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时隔一年,那种失去的痛苦卷土重来。 而这时他忘了一句话,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门咔嗒地关上,梁熙靠着门扉长舒了一口气,才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顶层,对她 来说,刚才仿佛就是一场梦魇。 她已经筋疲力尽。 电梯还没到一楼,包包里的手机铃铃作响,她拿出来一瞧,是陈嘉川,她没敢 接,就让它一直响到停止。然后才发现她的手机有十几通未接来电,都是陈嘉川打 来的,从她该出现在酒店门口的点数,一直打到现在。 不一会儿,她出了电梯,又马上将自己隐去大理石后,因为她看见陈嘉川站在 门口处,只穿了套灰色的运动服,头发有些乱,像是匆忙间没有打理齐整就下楼了。 梁熙心里涌上了难言的感动,她回拨了电话,几乎是刚一响他就接起来,语气 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小熙?你在哪里?小郑说接不到你,我正担心呢。” 此时梁熙却不好现身,她不但换了身衣服,情绪又起伏不定,只得歉然地说: “我刚巧碰到了朋友,邀我去酒吧聚一下,忘了跟小郑打招呼了,真是对不住。” “真是这样?”陈嘉川皱着眉,听她的声音觉得不对劲,像哭过了一样,而且 她也不是这么没有交代的人。 梁熙被他的机敏弄得有些无措,咬唇坚持说:“这还能假?你别担心我了,赶 紧睡吧,明天还有个会议呢。” “嗯,那你注意安全,让你朋友送你回去,还有,记得给我发短信。”陈嘉川 顿了顿,“我明天起来要见到,不然小心我扣你薪水。” 温文尔雅如陈嘉川,有些时候也会有固执的霸道。 梁熙倍感窝心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却是松了一口气,直到看见小郑扶他 进了电梯,她才慢慢地走出酒店,沿着夜色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梁熙回到宿舍已经十二点,秒针刚爬过一秒,手机又呜呜地震动了一下。 是梁枫的短信:姐,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每天都开心幸福,我永远爱你。 梁熙盯着手机屏幕一怔,随即漫开一个温暖的笑容,连她自己都忘了,今天是 她二十二岁的生日。 她跪坐在床榻上,笑着流泪。 在别人如花似玉的年华,她已经经历了所有。 梁熙几乎哭了一夜,快天亮时才睡着了。 嘀嘀的闹铃声将她吵醒,陈嘉川早上有个重要的会议,尽管她只是临时助理, 也被要求陪同出席。其实忙碌一些未必是坏事,毕竟一个人独处很容易胡思乱想,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她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好一会儿,磨蹭着起来了,刚化了一个淡妆,陈嘉川就 来接她了。 见她眼睛带有血丝,陈嘉川蹙起眉,难掩关切地开口:“怎么眼睛这么红?昨 晚当兔子去了?” 梁熙抱着资料向后座靠了靠,神色有些慵懒地笑道:“要真能当兔子就好了, 不用一大早起来干活就有萝卜吃。” 明明她说话的语调很愉悦,可陈嘉川却听出其中倦涩的味道,看她的眼神也更 认真了几分:“是不是累了?昨晚几点睡的?要不……你别跟这个会议了,要和新 加入的投资方一起讨论竞标的方案,听说对方很难缠,有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他说得这般体贴,梁熙反而不好意思,摇着头慢慢的说:“没关系,这么大的 案子我就是旁听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你说的,机会难得。” 陈嘉川沉默了一下,才温和地说:“那你先眯一下,还得一个小时才到发展区。” “不用,我再看看资料。”梁熙笑着应了一声,低下头又再次翻阅手边的文件, 可没想到看着看着……她就真的倦得睡着了。 陈嘉川侧着身,静静地看着她的睡容。 早上还很凉快,开着车窗,斜斜的光线照进来,柔和了她身上套装稍显单调的 黑白色泽。她化了极淡的妆,皮肤在阳光下近似于透明,眉毛修得秀长,此时轻微 皱起来,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安生。 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抚平,也只是想。 她的事希媛简单和他说过一些,一开始他是抱着同情的态度去看待去帮助这个 年轻的女孩子,而现在对她,除了满满的欣赏,还有些心疼。 一个人背负着太多的过去,很难得到幸福。 陈嘉川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左腿空荡荡的裤管,苦笑了一下。 梁熙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会议地点了,她揉揉眼睛,发现陈嘉川正定睛凝着 自己,她脸微红地低头,小声说:“不好意思,我……” 陈嘉川很快摇了摇头:“没关系,只是没想到你睡觉会打呼噜啊……” “啊?”梁熙一愣,猛地抬起头看他一眼,傻傻地反问,“怎么可能?” 随即听见他促狭的笑声爽朗地在车里漫开,连在前面开车的小郑也跟着笑了。 梁熙又气又笑,恼着别开眼哼了一声。 陈嘉川越看越觉得她像只赌气的小兔子,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缓声说:“好 了,逗你玩的,别生气,待会开完会请你去吃大餐。” “陈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梁熙有些不满他哄孩子的语气。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陈嘉川顿了顿,又扬着眉笑得一脸无辜,“你是大 孩子。” 会议十点半才开始,人还没有到齐。 陈嘉川让人送了杯温牛奶给梁熙,暖洋洋的热气烘得她的两颊染上了小红云, 她在认真地听陈嘉川给她讲解今天会议的重点,还有他一些设计的细节关键处。 片刻后,会议室的门又打开,梁熙下意识抬起头来,猝不及防的就看见何培霖 被人簇拥着走进来,如同众星拱月。而他目光清隽,侧着头一脸严肃地和身旁的人 在说着些什么。 梁熙握着杯子的手一颤,牛奶几乎要洒出来。 仿佛感觉到她追逐的视线,何培霖转过头,不偏不倚地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 停顿了几秒钟,看到她坐在陈嘉川身边时他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冷淡地收回目光, 在长桌的另一侧坐下。 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蓦地,遮光帘唰唰地全部拉起来,除了投影屏幕,整个会议室一片黑暗,也将 何培霖隐匿在其中,梁熙松了一口气,可依旧坐立不安。 怎么偏偏这么巧? 屏幕里一个个图表一串串数字不停地变换,台上分析师清晰地对案子进行详细 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数学逻辑,从来就是梁熙的天敌。 她微微出神,思绪渐渐飘去远方,那时她刚考完一模,数学成绩不理想。 然后她还认识了何培霖。 那段日子仿佛已经过去很久。 高三,寒假。 快过年了,天气特别的冷。 机场里人来人往,梁熙穿着红色的羊绒大衣,背了个黑色的耐克包,一边盯着 机场大厅屏幕上的时间,一边脚步飞快地穿梭在人群里,巴掌大的脸上带着掩不住 的快乐。她很快就冲到了出闸口,探着头在人群里寻着她要找的人。 很快,搭乘上海航班的旅客出闸。 梁熙看见了熟人,踮起脚不停地挥手:“远衡哥,我在这儿呢!” 她要接的,正是她父亲好友的儿子,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高远衡。 刚出闸的高远衡也见着她了,帅气的脸庞带着笑意,提着一个小行李包朝她点 头。 梁熙喜滋滋地跑上前去想像以前一样抱着高远衡的腰跟他撒娇,可是轻快的脚 步却在下一秒重重地停顿了下来。她看见高远衡高大的身体自然地往后倾,跟站在 他身后的女孩子说着些什么,对方抿唇笑了一下,也对她投来温和的目光。 这完全出乎梁熙的意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正前方,那个女孩子 一头俏丽的短发,相貌不算出众,不过笑起来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梁熙的笑容也僵在嘴边,心里反复疑问,她到底是谁,和远衡哥是什么关系? 还没等她思考出一个所以然来,高远衡已经走到她跟前,刮了下她被冻得通红 的鼻尖,微勾唇说:“小丫头,这么冷的天,不是跟你说别来接机了吗?” “王叔叔开车送我来的,不会冷。”梁熙顺势地抓着他的手指亲昵地蹭了一下, 目光却不自然地飘向他身旁的人。 接着就听见高远衡介绍:“培宁,这就是我常说的丫头梁熙,她还有个弟弟叫 梁枫,等会儿吃饭你就能见到了。”又对梁熙说,“小熙,培宁是我同学,你就叫 她培宁姐吧。” 何培宁无奈地横了他一眼:“什么培宁姐?生生把我叫老了。”接着她热情地 看着梁熙套近乎,“小熙吧,你叫我培宁就行。” 梁熙却还是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你好,培宁姐。”听高远衡介绍她是同学 而不是女朋友,她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何培宁也不介意,低头看了一下表,嘀咕了一句:“怎么还不来?应该跟我们 差不多的时间下飞机的。” “还有谁要来?”梁熙有些错愕,下意识就问了出口,声音闷闷不乐。 高远衡湛亮的眼睛笑眯眯地解释:“是培宁的堂弟,这次和培宁一起来我们家 做客。” 不是快过年了吗,怎么都跑到这儿凑热闹呢?梁熙不由得皱了眉。 他们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梁熙缓缓抬起头,用余光悄悄地瞥向不远处,高远衡和何培宁相谈甚欢,却是 说着他们专业相关的话题,她根本搭不上话来,只得咬着唇任由不安在心里蔓延。 她怕高远衡被人抢走,女孩子的第六感很准的。 是的,她喜欢高远衡,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了。 蓦地,感觉到有人来到他们身侧。 “姐。”这是有别于高远衡的声音,很清朗,又隐隐的有些傲然的感觉。 她定睛看去,那人甚至比高远衡还高半个头,穿着一件灰色的呢子长外套,黑 色的绒领子翻出来,里面是同色系的衬衣,还随意打了个领带。 像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明星模特,这是他给梁熙的第一印象。 何培宁不客气地捶了他的肩膀,口吻有些抱怨:“你一声不吭地跟着我跑来这 里,大伯肯定要训我了。” “嗳,你可冤枉我了,我哪有一声不吭,我不告诉你了么?”何培霖心情很好, 嘴边噙着笑容。 “登机前一分钟告诉我?算了,我懒得跟你说话。”何培宁对他是没了办法, 又对高远衡说,“我这弟弟就是这样,你别见怪。” 高远衡大方地伸出手,望着他笑道:“你好,我是高远衡。” 高远衡这个名字,这一两年在何家出现的频率很高,何培霖却是第一次见面, 仔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跟他握了手,不伦不类地说:“以后……请多多关照。” 似乎话里有话。 何培宁“唰”的一下蹭红了脸,又狠狠地瞪了自家弟弟一眼。 何培宁和高远衡约了课研小组的同学寒假一起去这附近的湖区做考察,高远衡 家离湖区近,眼下已经年廿八了,时间上不宽裕,所以何培宁索性跟他一起过来, 等过了年初一直接从他家出发。 路上两人还在热烈地讨论着这次考察行程。 梁熙坐在前排,几次想跟高远衡说话都没能找到开口的机会,只能抓着书包的 背带出神。何培霖在靠窗的位置,将她郁郁的表情尽收眼底,觉得这个小丫头很有 趣,单纯得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该不会是对高远衡有意思?恐怕她要失望了。 进了别墅小区,就能见到一幢幢漂亮的小洋楼,因为绿化做得好,空气很清新。 梁熙的家就在前面,她先下的车,似想起什么,又敲了敲车窗,从书包里拿出一本 摄影集递给高远衡。 “这个……”看到书名,高远衡觉着有些意外,这本书因为年份久,已经绝版 了,他曾经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我在一家老书店刚好碰到,就买下来了。”梁熙犹豫了一下,又说,“你, 你要记得看。” “知道了。”高远衡已经习惯和她这样互动,“梁叔叔出差了吧?晚上你和小 枫一起过来吃饭。” 梁熙笑着点头:“好。” 这天晚上,高家的晚饭很丰盛。 高远衡和何培宁坐一块儿,还时不时的咬耳朵说笑。 那里……本来是她的位置。 梁熙感觉心里空空的很失落,再美味的佳肴她也吃得心不在焉的。而且不知道 是不是她多心了,她总觉得坐对面的何培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好似窥 见了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应该……是她的错觉吧。 接着的两天梁熙都在忐忑中度过,她在那本摄影集里夹了一封信,约高远衡在 广场中央的假日喷泉见面,她想向他告白。她憧憬着,如果告白顺利,她和高远衡 的关系更进一步,他们会一起守岁,然后她会考到他的大学,他们会长长久久地在 一起。 假日喷泉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景点,据说就是依着那部有名的《罗马假日》仿 造的,人人都希望在这里遇见他的赫本,她的派克。 夜幕降临,广场上熙熙攘攘,过年气氛很浓郁,而情侣尤其多。 梁熙骗父亲说和几个同学约好放烟花迎新年,早早就到了这里。 风很大,刮在脸上像刀割似的疼。 她缩着脖子站在喷泉前,时而跺跺脚,时而搓搓手,又有些埋怨自己为了漂亮, 只穿了一件新买的毛衣裙和长外套就出来了,简直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二十三点五十分,很快就是新的一年,对很多人来说,会是新的开始。 忽然间,有人拍拍她的肩膀。 她欣喜地回过头,下意识喊道:“远衡哥……”等看清了来人,错愕、诧异、 不解种种在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她不由得瞪大眼,“怎么会是你?” 何培霖双手插着外套口袋站在梁熙身后,脖子围着一条灰色的超大号围巾,只 露出一双炯亮的黑眸,低眉笑眯眯地睨着一脸错愕的她。 再简单不过的装扮,却出奇的赏心悦目。 不过此时的梁熙没有欣赏美男的心情,紧紧抿着唇,见他不回话,深呼吸了一 口气才重新问一遍:“我说,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赴约啊,有人约我到这儿看烟火,倒数新年。”何培霖勾起唇角,变戏 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邀约信笺,“你瞧!” 看到那熟悉的清秀字迹,梁熙再也沉不住气,说话像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冷硬: “这个怎么会在你手里?还给我!”她说着就要去抢那张本来写给高远衡的信笺, 可娇小的她身高才勉强到何培霖的肩膀,而他又故意逗她,把手抬得高高的,她哪 里够得到? 远处高空“嘭”的一声,一朵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上绽放,五光十色的衬得眼前 的女孩儿潋滟如花。何培霖眯着眼睛笑望着她,顺势把她高举着的手扣住,冰凉凉 的温度让他皱了皱眉,他不避嫌的帮她捂了一下,边抬起头边细声说:“嘘,开始 倒数了,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梁熙愣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侧眼看去,这个男生有着英俊夺目的轮廓,而 且他的手很温暖很有力量。 她一下子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周围的人开始看着广场最高那幢大楼上的欧式大钟倒数。 “十,九,八,……三,二,一!” 大钟“当”的一声,然后是不绝于耳的烟火盛放的声音,夜幕下花团锦簇,广 场上都是热情四溢的笑脸,新的一年,到来了。 何培霖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笑意:“小丫头,新年快乐。” 听见他特有的低沉声线,梁熙瞬间回神,忙不迭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不大情 愿地祝福:“新年快乐。”然后执拗地重复,“把信还我。” 何培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整个人裹在白色的羽绒服下,衬得她的脸白净莹 润得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他勾起眼角,微笑着说:“我在车垫子里捡到的,上面 没有署名,我哪里知道是你的?”不过还是把信笺递给了她。 梁熙冷哼了一下,明显不信他的话,只把东西捏在手心里就要往回走。 “嗳,你就这么走了?过河拆桥呐?要不是我好心赶来,这么冷的天你还在傻 乎乎地干等着呢!”何培霖拽住她的胳膊调侃,还是浅浅地笑。 梁熙没有回头,声音有些不稳地应声:“那你还想怎么样?继续看我的笑话?” 怪不得这两天他总是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自己,原来是他拿了信,她的心思 估计他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所以才一直这样戏弄她。 “怎么着也得请我……”何培霖的话还没说完,像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 子窜到她跟前看了一眼,当即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表情还带着丝丝无奈,“嗳, 我是开玩笑的,好好的你哭什么?别忘了现在是新年呢!” 他忘了,眼前的女孩子还只是单纯的像一张白纸的小丫头,不是他平日里打交 道那些世故或惯了出来玩的女人。 梁熙不想看到他得意的脸色,别开眼睛抬起头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负气地说 :“谁哭了?” “好,好,好,全都怪我的不是。”何培霖松开她的手臂,语气软了又软。 计划被这么一个程咬金搅和了,梁熙心里乱糟糟的,等他松了手就不管不顾地 往前走,这回何培霖没敢拦她,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身边,毕竟这么晚了,怕她 一个女孩子家的不安全。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喜欢高远衡吧?”这话是肯定句,有心观察的人一 眼就看穿了。 这下梁熙的脸蛋涨得红红的,把头垂得更低,步子迈得飞快,当他是瘟神。 何培霖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逃避的背影,觉得她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白狐,又忍不 住继续逗她:“这年头谁还写信这么傻不啦叽啊?喜欢就直接开口啊!” 回应他的,是狠狠的一记眼刀。 “而且你晚了,你的远衡哥和我姐是一对儿了。”他又放了一颗炸弹。 梁熙猛地停住,回过头冷不丁撞上他的胸膛,只得捂着鼻子朝他大声喊道: “你胡说八道!他们只是同学,不是情侣!” 何培霖一脸的不以为然:“很多人结婚前还是陌生人呢!同学又怎么样?指不 定湖区回来就好上了?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他半真半假的话让梁熙的神色黯然了几分,心里像针刺的又麻又疼,这个新年 一点都并不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何培霖却看不得她为了别的人伤心难过,非让她尽地主之谊带 他去放烟花吃夜宵,不然就威胁要把约会这件事告诉大家。 神女有心,就怕襄王无梦,她不能冒这个险,至少在确定高远衡的心意之前, 她不敢。而且高考在即,她却还想这样的事,被父亲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 于是只得被何培霖牵着鼻子走。 她带他到河堤上,两人各提着一大袋的烟花。 一簇簇一团团的绚烂在夜空上盛开、消散。 凝睇着她在烟火里重新染上笑意的容颜,何培霖不知道自己抽什么疯,忽然凑 近她耳畔问:“你喜欢高远衡什么呢?外貌?性格?理科状元的头衔?还是因为他 优等生的光环?这些我也有,甚至比他更优越,要不你干脆当我女朋友得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醇厚的美酒,在夜色里蛊惑撩人。 梁熙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却恼羞成怒地推开他说:“你做梦!” …… 而她没想到的是,后来他们真的有一天就成了情侣。 “小熙?小熙?”几声温和的呼唤把梁熙从回忆拉回现实,她晃了晃神,对上 了陈嘉川关切的眼神。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坐在另一端的那个人淡淡的说:“看来……这个案 子还没有足够的魅力值得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梁熙抬起头,借着屏幕散射的余光,她见到对面的那个男人,用极其慵懒的姿 态靠着皮椅,说话时还转动着手里的笔,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的方向。他的话让在场 的人都把不赞同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梁熙咬紧唇,捏了捏手心,她知道他是故意 的。 幸好陈嘉川及时给她解围,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帮我把电脑里的设计图调出 来,还有资料也拿上去,等会儿一人发一份。” 轮到陈嘉川讲述设计部分。 梁熙不敢再耽误,抱着电脑和资料跟在陈嘉川身后到了讲台。 要发资料,就免不了要接触何培霖,梁熙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走到他的身边,本 来想把资料放下就走,谁知何培霖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手,并没有很用力,她偏偏 挣不开。 梁熙慌张地往四周看去,大家都专注于陈嘉川讲述的设计理念,并没有在意暗 影里他们这一茬,她又挣扎地扭了一下手腕,没想到的是何培霖爽快松手,等她回 到座位再看过去,他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绝妙的设计,精彩的论述,在梁熙的专业角度看来,陈嘉川这次的设计绝对是 万里挑一的,可就是有人不赞同。 何培霖带着近乎于刻薄的笑容打断他:“陈先生,你的设计要比预算多10% , 凭的是什么?竞标可不是玩泥沙,高兴就多堆几个堡垒,不高兴就推散了,大家投 入了大量资金不说,最后还有可能因为烂尾落下臭名声。” 这样很明显是挑刺的话,陈嘉川并没有生气,从容地颔首应对:“这点我同意, 不过精明如何先生,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说自己做的生意就能赚钱吧?做任何事都 得冒风险,我想……何先生不会是那种因为怕风险而不敢投资的人,不知我说的对 不对?” 何培霖阴沉着脸不说话。 陈嘉川很有风度地微笑了一下,继续刚才被打断的阐述。 因为涉及到的资金很庞大,所以尽管只是个讨论会议也很繁复冗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经过于紧绷,梁熙觉得小腹隐隐作痛,渐渐地疼痛加剧, 全身发冷,额上还一直冒着冷汗,好不容易才坚持到散会。 陈嘉川被几个股东拉着问一些更深入的细节,她实在疼得受不住,就一个人冲 到茶水间,颤着手倒了一杯开水,结果没站稳,人也跌坐在地上,难以忍受地捂着 腹部,脸上和嘴唇都是苍白的。 何培霖一路跟着她,直到见到她跌倒,他冰川似的脸庞才出现裂痕,冲上前扶 起她,语气不再锐利,而是仅仅地抱着她,像失而复得的珍宝紧张呵护着:“熙子? 你哪里不舒服?” 他温柔的语调何其熟悉,只是到了今时今日,她哪里还需要这样的故作情深? 梁熙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哭不出来,也没有力气抻开身后的人。 她按照医生说的话,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深呼吸。 可惜这一次没有用。 一闭上眼她就能想起那一幕,比现在还要痛一千倍一万倍。 汽车尖锐的刹车声,周围的人慌乱的尖叫声她都听不见,只看到地上满眼的血 红。 那一天,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据医生说这是一种无状神经痛,找不到缘由就无法根治。 耳畔还听见何培霖又急又气地大吼:“你说话啊,到底哪里疼?不行,我送你 去医院!”他的声音很大,很快就有人来围观。 “不用。”她抓住他一角袖子,气弱地说,“我包包里有药。” 闻言,何培霖赶紧在她的随身包里翻找了一下,最后索性把她的东西都倒出来, 翻到了一个药盒,把一小格子的药倒在手心,又试了旁人递来的水的温度,才喂她 吃了药。 片刻以后,药力起了作用,她渐渐地平静下来,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在何培霖的 逼视下散去,整个茶水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看你疼得厉害,待会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何培霖皱着眉,依旧是不容拒 绝的口吻。 梁熙握着温水杯汲取温暖,淡淡地讥讽:“为了生理痛去医院?你确定想被医 生笑话第二次?” 何培霖怔在那里。 刚认识的那个新年。 那段时间通常只有梁熙一个人在家温习功课,梁父带她弟弟去拜年,他受高远 衡所托,要给她补习数学。 她一开始并不愿意,他还是用了威胁那招逼她就范。 其实他很少做这么无聊的事——家教,说出去他那些朋友估计会笑掉大牙,可 他就是喜欢看她着急,生气的时候小脸蛋红红的,有朝气又可爱,喜怒哀乐都写在 脸上,逗逗她一整天的心情都是好的。 那天她一直没开门,他以为她又想耍脾气,就气着打电话:“梁熙,你再不开 门,看我饶不饶你?” 电流声里,他只听到她断断续续地吐了三个字:“难受,疼……” 他一下子慌了,在高远衡的提点下找到藏在花盆的备用钥匙,急急冲进去,她 已经昏了过去。抱着她赶到了附近的医院,医生只是简单看了一下,又见他们都一 身狼狈,就冷着脸地问:“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他本来心里焦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生平第一次被问得这么直白, 顿时觉得啼笑皆非。 梁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应该是听到了医生的问话,急得脸色清白交加, 又羞愤的解释:“大夫,我和他不是……我是生理痛……”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含在 嘴里的。 那件事以后,直到他离开她都没肯再露面,什么威胁都没有用。 才见过几面的丫头,居然让他有失落的感觉。 何培霖静静地看着梁熙,那时自己就开始对她……上了心吧? 这个插曲以陈嘉川的赶来而结束,他什么都没问,只是不着痕迹地打量地一下 坐在一边的何培霖,然后礼貌道别,拉着梁熙离开了。 何培霖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不禁捏紧了拳头。 助手立在茶水间门口,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唤了一声:“何先生?您四 点还有个视频会议。” 良久,何培霖又恢复那个滴水不漏的淡漠样子,慢慢地吩咐:“嗯,备车回公 司。” 车子离开了发展区,在平坦的柏油路上飞驰,车窗半开,梁熙侧着身一直凝睇 着外面飞掠的景致,脸绷得紧紧的,微热的夏风吹起她柔软的长发,落在脸上、锁 骨上,她不耐烦地皱了下眉,随手简单地将头发挽起来,然后继续沉默。 陈嘉川安静地坐在她身旁,想说点什么,又好像没办法开口,她好像困在了自 己的世界里。其实他很想说,她散着头发的样子更好看,仿佛显得她……更肆意自 在一些。 气氛有些沉寂。 映入眼帘的街道越来越密集热闹,陈嘉川笑了笑说:“小熙,不如下车陪我走 一走吧?这么好的天气都浪费在工作上太可惜了,我有五年多没有好好地逛过北京, 记得上一次回来还是我刚毕业的时候。” 梁熙终于有了沉默以外的表情,她怔然地眨眨眼,犹豫着说:“现在逛么?可 是陈先生,你的腿……”她没说完后半句,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不但大意地提到了陈 嘉川的痛处,而且还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其实是在找方法宽慰自己。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摇了摇头:“陈先生,我很好,你不用 担心我。” 可陈嘉川已经叫小郑停车,打开车门的时候,他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梁熙小 姐,难道你没听出我是在找借口跟你约会吗?”细框眼镜下他的双眸笑眯成好看的 弧度,让人觉得舒服窝心,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梁熙看到他站在斑驳的树影下一派从容地等着自己,不得已也只得跟着下了车。 如果她要跟谁抱怨自家老板太过贴心之余还有点小执着,估计会遭天谴吧? 为了迁就陈嘉川,梁熙走得很慢,这里是卖民俗文化纪念品的小街道,铺着仿 古的青石板,飞檐古瓦,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是中外游客。 一路走去,琳琅满目的民族特色小商品让人应接不暇。 他们在路过一家婚庆用品店时停了下来,陈嘉川饶有兴致地端详摆在架子上古 代的新郎官帽和新娘子的凤冠,觉得很别致,老板鼓励他们试一试,陈嘉川一时兴 起就拿来戴到自己和梁熙的头上。 梁熙看到镜子里的不伦不类的自己,还有身旁傻了不止一个级别的老板,不由 得笑了。 陈嘉川也勾起唇,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说:“其实你还是笑的时候最 漂亮。” 梁熙哑然失笑,从善如流地福了下身:“谢谢官人夸奖。” 大家都笑做一团。 这条街并不长,他们走着走着就拐进了一条细长的巷弄里,好多老人坐在屋外 打扇乘凉,孩子们在巷子里跑来跑去,打闹嬉笑的声音清脆悦耳,看见有个穿着小 裤衩的孩子抓着快融掉的冰棍屁颠颠地跟在小哥哥身后,小脸脏得像小花猫似的, 陈嘉川忍俊不禁,侧眼看着梁熙问:“天这么热,要不要我也给你买个雪糕?” 而梁熙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孩子身上移开,答非所问:“陈先生,你喜不喜欢孩 子?” 陈嘉川并没有多想,笑着颔首:“唔,自然是喜欢的,每个孩子都是上帝赐的 天使啊。” 耳畔还听见那个男娃娃奶油般甜腻的声音喊着:“哥哥、玩、要玩……” 梁熙的眼神暗了暗,下意识抬起手抚了一下腹部,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痛再次卷 土重来,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甚至把陈嘉川落在了身后,仿佛在逃避着些什么。 巷子外,梁熙喘着大气,背靠着长满青苔的砖墙,拼命压抑自己莫名疯长的悲 剧情绪。 而陈嘉川的腿不方便,只能是拄着拐杖尽量赶上她,见她脸色不对劲,也管不 得脚上针刺的痛楚,只关心地问她:“小熙,你怎么了?没事吧?” 梁熙默着声摇了摇头,顿了一会儿又细声说:“陈先生,对不起,我想……我 需要静一静。”这两天自己太反常,拖累他也跟着受罪,心里很过意不去。 一直没有听见陈嘉川的声音,她这才肯抬起头望向他,没料到会看见他紧抓着 左边裤腿,额上渗出薄汗,一脸的难受。她连忙上前两步扶着他,满眼愧疚:“陈 先生,是不是走太久腿疼了?都是我不好……现在我该怎么做?咱们去医院?” 陈嘉川借着她的力缓和了脚上的负担,顿时觉得舒服很多,随即拍拍她的手背 :“不碍事,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就好了。正好我饿了,顺便去吃点东西吧。”他指 了不远处的一家小餐厅,“就那里吧,看起来挺别致的。” 这家叫“雕刻时光”的餐厅是一对80后年轻小夫妻一起经营的,装潢以温馨为 主,橱窗上摆了很多布娃娃,煞是可爱。 店里的客人三三两两,梁熙扶着陈嘉川在角落的桌子坐下,又嗫喏地说了一遍 :“陈先生,真是对不起……” “好了。”陈嘉川摆摆手阻止她继续自责,“我好多了,很久没试过走那么长 的路,其实出一身汗也蛮好的。”他喝了杯温水,脸色渐渐地红润起来,梁熙这才 放心。 然后她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陈嘉川正在和老板娘细声说些什么,老板娘 越过她身边还神秘地笑了笑,她有些云里雾里。 坐下来陈嘉川就问:“想吃点什么?光看菜名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老板娘 不肯说。” 他们在说的是这个?梁熙很快就打消了心里的疑虑,依他的话低眉看了一下菜 谱。 捉迷藏、跳房子、打宝、拍洋画、翻大绳……罗列的菜名全都是童年游戏,能 勾起很多人的回忆,怪不得餐厅名字叫“雕刻时光”。 她笑着问:“陈先生,这些游戏你都玩过么?” 陈嘉川坦然地摇头:“只玩过一两样,我小学二年级就出国当小留学生了,每 年只有学校放假才回来。” “我都玩过呢,反正也不知道这里面的乾坤,就随便点几个吧。”梁熙抿唇一 笑,还没有上菜,她又听见自己问:“陈先生,你怎么都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的?” 陈嘉川一愣,故作严肃地沉吟:“你是在暗示我修完建筑学以后应该再去攻读 新闻学吗?不过我想我应付不来……”他无奈地摊摊手。 他的冷幽默让梁熙扑哧一笑,不过又很快就收敛了笑容,她紧张的时候习惯两 手交叉握着,片刻后才老实开口:“其实我和何培霖……是认识的。” 陈嘉川也猜到了,而且绝对不止认识这么简单的关系,不过他嘴上还是说: “认识就认识啊,这有什么?小熙,每个人都有过去,你不想提起的话,就不要勉 强自己。” 其实梁熙还想说点什么,眼前的男人有种让她放心倾诉的感觉,可老板家上菜 很快,打断了他们更进一步的对话。 原来打宝是醋椒鱼,翻大绳是京酱肉丝,跳房子是翡翠豆腐……他们胡乱瞎点 也算是荤素得宜,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陈嘉川打趣说:“吃得这么饱,待会还能装得下么?” “啊?难道还没上完菜?”梁熙咽了一口柠檬水,忍住没打饱嗝,瞪大眼睛瞅 着他。 恰好此时老板娘捧着一个水果忌廉蛋糕走过来:“梁小姐,祝你生日快乐。” 看来是刚才陈嘉川拜托老板娘去买回来的了。 梁熙愣愣地看着蛋糕上“生日快乐”几个字,眼底起了潮意,呐呐地问:“你 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早上你收拾包包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身份证。你也是的,怎么不早 跟我说,我还拉着你开那么无聊的会议……” 梁熙垂下眼眸:“你不知道吗?女人过了二十岁就不会想过生日,而是想方设 法忘记它。” “谬论。”陈嘉川好气又好笑,温和地说,“切蛋糕吧,现在地点不对,不然 点上蜡烛气氛更好。” 许了愿,切了蛋糕。 梁熙忽然邀约:“为了答谢你为我庆祝生日,待会儿我请你去喝一杯。” 后来他们打车去了三里屯酒吧街,刚入夜,天际还带着深沉的黑蓝色,酒吧街 灯红酒绿的环境使人忍不住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点的一打啤酒几乎是梁熙一个人喝光的,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她端着酒杯, 妩媚的神色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陈嘉川皱起眉:“小熙,别再喝了,你的胃会受不的。” 梁熙忽的凑近他,在他耳边轻语:“NO,NO,我梁熙可是千杯不醉呢,你信不 信?嗯?”她咯咯地笑出声,借着酒劲把称呼都省了,跟他调起情来。接着她仰头 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光,又往身后招手,“这里还要一打啤酒!” “小熙!听话!”陈嘉川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真有些生气了。 他严厉的声音让梁熙缩了下脖子,她不满地说:“你听话才对,今天是我生日, 能不能依我一回?”语气里带着那么点撒娇的味道,这还是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 对陈嘉川来说是新鲜的,也一时间无措起来,只能由着她疯去了,反正他喝得不多, 好好看着她就行。 陈嘉川拧着眉重申:“只能再喝一杯。” “没骗你呢,我真的是千杯不醉,真的……”梁熙晃着酒杯低喃着强调,冰块 相互碰撞着在被子里浮浮沉沉,几乎迷了她的眼睛。 其实在很早以前,她还不是千杯不醉,相反的,沾一点酒就头晕。 那会儿刚高考完,班里有个女孩子因父母工作调动要搬家到北京,邀他们几个 玩得好的同学一起去散心,那次是梁熙第一次到帝都。 女孩的表哥有车,载她们到各个景点玩了个遍,记得那天逛完王府井后,她表 哥接了个电话,就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酒吧玩。 十七八岁,正是懵懂又好奇的年纪,他们又是地方来的,被父母保护得很好, 叛逆的心也更张扬了一些,其中两个男孩子说想去,女孩们也就无知无畏的跟着去 了。 才知道都是些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他们去到的时候有好几个已经喝醉了。 梁熙当时就退缩地想着离开,可其他人都跃跃地想留下来见识一下,一番劝说 下她只能作罢。 席间,她被逼着喝了一杯烈酒,脑子昏昏沉沉的,而且包厢里都是浓浓的烟酒 味,一呼吸就想吐,她也管不了其他人,踉跄着就跑了出去想呼吸下新鲜空气,碰 巧跟一个人撞到了一块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人厉着声大吼道。 梁熙拍拍额,勉强看了对方一眼,当即也傻了:“你……”刚一说话,就忍不 住偏头吐了起来。 “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来?和谁一起的?”说话的正是何培霖, 今天他发小生日,在这里庆生。见她不作声,他就推开她身后虚掩着的包厢门,看 到里面男男女女搂做一团,显然都喝高了,他的眉峰聚得更紧,冷冷地睨着她说: “你这是找死!” 梁熙觉得他管得太宽了,身体又不舒服,便负气地挥开他的手:“不要你管!” 何培霖冷笑:“不要我管,那好啊,我找个能管的,就打给你的远衡哥,如何?” “你!”梁熙气结,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教训。 何培霖可不是吃素的,敏捷地拽住她逞凶的手,语气锋锐冷峻:“你不会想知 道打我的后果,跟我走!” “我不要!啊!你要干什么?疯子!救命!”梁熙被他的动作弄得天旋地转, 头朝着地下,更想吐了。 她是被何培霖像扛沙包似的扛出夜总会的大门,随便把她扔台阶上就走了,而 她人生地不熟,天色又那么晚了,只得蜷缩在原地一直不敢离开。 何培霖开车回来就看到她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虽然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他摁下车窗,板着脸冷声说:“上车。” 梁熙一见到是他,红着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才颤着身体上了车。 还是蜷着的姿势,表示她在不安在害怕。 何培霖的心已经软了,嘴上却说:“现在你知道怕了?总是傻乎乎的,被人卖 了还不知道。”他盯着她泛红的小脸蛋,问道,“喝了多少,那些都是什么人?” 语气像家长似的严厉。 梁熙用手指比了个“1 ”字,细声说:“我同学,还有她表哥的朋友。” 闻言,何培霖不可置否的冷哼了一声。 何培霖把梁熙带到自己的公寓里,这里除了家人,他还没有带外人来过,今天 算是破了例。 梁熙一开始还不愿意,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的地方。 “放心,我还不至于吃了你这棵小豆芽,我这里比很多地方都安全。”何培霖 抛下这句话就进了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T 恤,“一身酒味臭死了,新的, 你拿去换上吧,客房也有浴室。你那些‘朋友’估计管不了你了,如果还是想离开 出门转右就是电梯,好走不送。”他一副赶客的样子。 墙上的钟显示现在已经半夜两点了。 梁熙咬了咬唇,默声接过衣服往客房走去,临关门的时候,她声若细蚊地说了 一声谢谢。 何培霖失笑地摇摇头。 落了锁,梁熙才去洗了个澡,给同学打电话,两个关机,两个没回应,还有一 个女同学的手机是男声接的,语气还很不善,仿佛被打扰了好事,她吓得丢了电话, 她是后来才知道她那个同学酒后和一个男的混在一起了,她每次想起都觉得后怕, 如果没有何培霖,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何培霖送她回住的宾馆取行李,又给同学留言说家里有急事要先 回去。 她把机票提前了一天,改到当天下午三点。 去机场的路有些堵,何培霖漫不经心地问:“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梁熙没有看他,呐呐地开口说:“没有,要后天才知道。” “那想好报什么学校了?还是打算出国?”何培霖又问。 梁熙偏过头,半天不肯答话。 何培霖的黑眸危险地眯了眯,送她上机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丫头,填志愿 的时候报北京的学校吧。” 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后来成绩出来了,她排在年级第十名。 那时她父亲说想送她出国,她不愿意,一来父亲身体不好,她不想离他和弟弟 太远;二来国外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家人朋友,更没有高远衡,那时她那么的喜欢 他。 巨蟹座的女孩子,恋家,长情。 所以她义无反顾地报了上海的大学,可她最后却不得不去了北京。 斗转星移,还是同一家夜总会。 有些客人为了炫富,喜欢把大捆大捆的钱搁在桌上,一圈牌下来,输赢就是几 十万。他们随便给的小费就能够她和弟弟一个月的生活费,只要她肯跪在那里陪酒。 很没有尊严的活计,可是来钱快。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所以师姐介绍她去那里推销名酒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答 应了,在生存都成问题的情况下,尊严不值一文钱。 虽然不是陪客卖身的公主,可要推销酒,就得陪喝才有业绩。 被客人灌就得喝,喝完了吐,吐完还得继续喝,不过过了三个月,她的酒量就 这么练出来了,而且喝得难受了也不能苦着脸,得一直笑,再恶心也得笑,她觉得 自己完全可以去当演员,什么酸甜苦辣的滋味都试过了。 只要做过这些卑贱的事情,就会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不顾一切往上爬,当那 呼风唤雨的人上人。 那一天,有个客人非要她陪出场,仗着财大气粗,一叠厚厚的钞票硬想塞到她 低胸的工作服里要逼她就范,她死活不肯,那人五大三粗,又喝高了几杯,借着酒 劲抓她的头发就要抡拳头。 要不是傅老师救了她,估计今天世上再没有梁熙这个人。 讽刺的是,傅老师不只是她的老师,还是他嫡亲的嫂嫂。 所以人们常说人生如戏,这话不假,她梁熙的人生,彻彻底底的就是一场闹剧。 “干杯!祝我生日快乐。”掠去回忆,梁熙弯着唇,轻巧地碰了一下陈嘉川的 杯子。 也许早就该庆祝,她咬着牙活过来了。 “你不能再喝了。”陈嘉川低声劝她,想了想又问,“小熙,你喜欢去海边玩 吧?” 梁熙一愣。 一年前,也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她说是,然后他带她去了希腊。 她一觉醒来就是碧海蓝天,层层叠叠的白房子像童话一般可爱,还有美妙的阳 光海滩,蓝蓝的海水漂亮得无法形容。 那段时间那个男人将她宠得上了天,脾气更是好的不像话,对她是千依百顺。 估计谁也没想到,那些柔情蜜意会有一天变成世上最锋利的刀刃,刺得人鲜血淋漓。 梁熙别开眼,淡淡地说:“还行,夏天嘛,总是喜欢靠水降暑。” “有个老朋友邀请我去他秦皇岛的度假村玩一玩,我一直没答应,觉得一个人 没意思,你想不想去?还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过了很久,陈嘉川都以为她要拒绝了,才听见她说了一声:“好呀。” 她嗫喏的声音,仿佛在隐忍着哭意,让他心头一震。 而这座繁华城市的另一边。 何培霖开完会已经晚上八点了,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从高高的大 楼俯看下去,世界尽在脚下,他一向享受这种掌控的感觉。 可是有一样东西,他从来掌握不了,那就是感情,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梁熙 的。 今天是二十八号。 当会议上有人念出这个日期的时候,他的心思就一直不在公事上面了,也许从 他重遇了梁熙开始,他的心思就没法放在别处,只有她一个人。 他还记得去年的今天他带梁熙去了希腊,回来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他们 几乎是闪电般的分了手。 直到今天,他还是觉得自己没错,明明错在她,为什么她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恨 自己?这次见面,他才明白地知道自己对她依旧放不开手,既然如此,他就努力地 学着原谅,难道还不够吗? 他睨着桌上放的药盒,拿起来看了又看,最后唤来助手:“帮我去查一下,这 些药是治疗什么病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坐回位置上,拉开小右边抽屉取出一只紫色的丝绒盒,里 面放着一只镯子,早上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好像比从前更纤细了,也不知道合不合 适。这个镯子是年初的时候在英国的拍卖会上拍的,那时候只消一眼就觉得跟她很 配,回来他就让人改了大小,可他又觉得这样巴巴地讨好她的自己很讨厌。 可是一想到她腕上那几道狰狞的疤痕,他的神色又深沉了几分,随即抓了外套 就往外走。 张扬的法拉利在黑夜里狂奔,很快就来到梁熙住的宿舍楼下。 何培霖在那里等了一夜,地上积了满地的烟头,有些还冒着寥落的星辉。 而梁熙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