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桌上放了两张烫金的卡,一张是进出公寓的通行证,一张则是银行附属卡,而 何培霖并没有给梁熙密码。 梁熙的脸色变了变,他们曾经何其亲密,她又怎么可能忘了他设密码的习惯? 不知他是故意讽刺她自欺欺人还是提醒她彼此过去的事,无论哪个,他都赢了。 等何培霖走了以后,她也全然无睡意,拿了他搭在一边的衣服随意披在身上, 赤着脚踩了软厚的长毛地毯去打开衣帽间,分了左右男女,上衣下衣叠得整整齐齐, 领带饰品鞋袜一应俱全。 都是她尺码的衣饰,何培霖果真是个体贴入微的金主,那她这个情人也该履行 他的旨意了。 梁熙收拾好以后,打电话给陈嘉川,不料那边却是个女孩子接的,她怔了一下, 努力地想辨出对方是谁。 听见女孩娇滴滴地说:“你好,他在浴室呢……有什么需要我转告的吗?” 如果只是单纯帮忙接电话,可以说‘没空’、‘正在忙’等等理由,为什么要 点明陈嘉川在浴室呢?还是清早这样敏感的时候?手机有来电显示,再加上之前发 生的事,梁熙了然于心,依旧微笑:“你是岑西小姐吧?嘉川他腿脚不方便,洗漱 的时候请你多看顾一下,我待会再给他打电话。”等挂了电话,她心里却是一沉。 很快陈嘉川便回复了电话:“小熙?刚才牛奶洒在了衣服上,我去换换,找我 有事?” 梁熙却觉得意外,听他清冷的声音似乎正在生气,她笑了笑:“怎么语气硬邦 邦的,美人在怀应该高兴才对啊。” “小熙,你别误会!”鲜少听见陈嘉川这么急切,“岑小姐只是来送文件的, 她……哎。” “我知道的,没误会……嘉川,你今天有空吗,我想和你见一面。”梁熙的声 音沉静得让人心惊。 陈嘉川笑了:“怎么?等会儿到公司不就可以见了么?你想去外面?哪里?” “都可以。” 他们就约在公司附近的那个茶室碰面。 梁熙不但会煮咖啡,一手茶艺功夫也能拿得出手,陈嘉川不禁想起先前在她公 寓吃的那顿家常饭,笑得越发温柔:“古人说的贤惠姑娘大抵就是你这样的吧,出 得厅堂进得厨房,将来和你在一起的人有福了。” 听了他的夸赞,梁熙烹茶的手一颤,随即笑开:“只是会一点皮毛,经你一说 倒成了十八般武艺都全了似的。” 没想到陈嘉川还煞有介事的点头,想也不想就说:“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话一出口,彼此都愣了一下。 梁熙捏紧手心,低着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不然很多话都没办法说出口了。 “嘉川,关于我在CBD 的项目负责的部分,你可以交给佟宇做,他能力比我更 强,思维也活跃,另外我手上跟的几个小的案子你看情况分配吧,你选人眼光好, 这些我不担心。”她顿了顿,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继续说,“我最担心的是你的身 体,你工作起来也不管不顾的,要多注意……” 陈嘉川终于忍不住,摁住她倒茶的手,低声问:“小熙,发生什么事情了?” 梁熙摇摇头,还是笑着:“没什么,不过攀上了高枝,要甩了你罢了,你不用 担心我,不值得的。” “梁熙!”陈嘉川定定地凝着她,语气是少有的冷硬,“跟我说实话!” 梁熙捧着热茶,暖了手,浑身依然是冷的,半晌,她才慢慢地说:“我打算辞 职,我和他又在一起了,你说的贤惠姑娘,不是像我这样无耻的。” 他们身边的杂志架上,还放着最新一期的八卦新闻——何许两家有意明年开春 联姻。 梁熙又说:“我们以后尽量不要见面了,他这个人,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 能连累你。” “连累?”陈嘉川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自嘲道,“你说这话,就是要把我们 的交往抹掉。” “是我对不起你。”梁熙终于抬眼看了一下他,不意外地撞进他熠熠的眼眸里, 心里越发难受。 陈嘉川是个好男人,可惜她和郑薇都没有这个福气。 “他是不是威胁你了?有什么难处你只管和我说,不是非得听他的。”陈嘉川 耐心地替她出主意。 “你不懂,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我和他总归要做个了结。”梁熙又瞄 了一眼那本杂志的封面,估计纠缠的时间不会太长,“至于那位岑西小姐……” “我知道是何培霖有意让我见到她的,他的确了解你,知道你身边的人都是你 的死穴,只是我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人,岑西只是像薇薇,可也只是像,她不可能 代替薇薇。只是冲着那张八分像的脸,我于心不忍,总想着多少看顾些,薇薇在天 上也会高兴。如果他再搞些什么动作,利用我来威胁你,你不用顾虑我。” 梁熙尽量用轻松的不在乎的口吻解释:“你说他了解我,反过来我也了解他, 他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大不了一拍两散,他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你以为他是 用你来威胁我?其实是也不是,他只是想截断我所有的后路,让我无计可施只能跟 着他走。我一个人陷进去就够了,何必再拉你下水?” “小熙,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 “没用的,嘉川,这件事只能由我和他来解决。你答应我……从现在开始无论 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过问……除了那一丁点的尊严,我还剩下什么?”梁熙抓 了一下拳头,控制着绷紧的情绪,勉强笑言:“辞职信我回公司再打给你,我…… 我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陈嘉川回应,就匆匆地起身离开。 陈嘉川一直就那么笔挺地坐着,直到茶凉,才慢慢拄着拐杖离开。 梁熙没有马上回公司,她怕面对陈嘉川,何况交接工作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情, 依她现在的状况也并不合适。 索性坐车去了梁枫的学校,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们班在上体育课,梁枫个子高, 平日里也喜欢运动,最拿手的就是打篮球。 昨晚的事虽然惊心动魄,不过何培霖开口说保梁枫平安那就是平安,因为他做 事鲜少有错漏,她暂时可以放心。 梁熙在篮球场见到了梁枫,穿着身灰色的运动服,并没有上场,而是坐在场边 看同学们打练习赛。 她的心一揪,难道昨晚还是受了伤? “小枫?”梁熙按捺着心跳喊了一声。 梁枫闻声回过头来,见到姐姐,心里欢喜,马上就站起来,又“哎哟”一声直 直坐了回去。 梁熙皱着眉,赶紧上前几步扶稳他:“怎么了?伤到了?疼不疼?在哪里伤的?” “你噼里啪啦问那么多我怎么回答?”梁枫笑眯眯地挽着姐姐的手,“刚才打 球扭到的,不碍事。” “你总是磕磕碰碰的让人不能安心。”梁熙点了点他的额头,又想起何培霖说 的他和那个女同学的事,想再叮嘱几句,正巧比赛中场休息,他的几个同学都往他 们这边走来。 有一个她认得的,是梁枫的室友,上次在医院陪他吊点滴的。 其他的人并不认识,年轻的男孩子总是喜欢起哄,也许先前就有风闻,就有打 趣的说:“梁枫,这是你新女朋友?怎么不给咱们介绍一下啊,这位可比……”说 话的被人肘了一下,“咳咳,比那个谁要漂亮啊。” 见梁熙愣看着自己,梁枫恨不得封了对方的嘴,又气又急:“说什么,这是我 姐,亲姐!”说着就搂住梁熙的脖子孩子气地显摆,“怎么着,我姐漂亮吧?” 众人纷纷点头,这下轮到梁熙不好意思了,腼腆地笑了笑:“大家好,你们渴 了吧,我去买水。” 后来梁熙还买了一堆东西给梁枫,两人一起去吃他喜欢的馄饨。 他又高兴又得意:“我姐真好,将来谁娶了是他的福气!” 明明再好听不过的话,可梁熙的心却难受,怔怔地想起陈嘉川,他早上也说过 同样的话。 她自嘲一下,其实自己真没什么好的。 也该说说正事了,梁熙单刀直入就问:“腿真的是打球崴到的?没有骗我?”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梁枫一边吃馄饨一边嚷着委屈。 梁熙却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教训:“那可说不定,上次你也说打球伤到了。” 梁枫猛地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有些不敢直视,姐知道什么了? “梁枫,那些人……我们惹不起的。”梁熙叹了一口气。 梁枫不赞同地凝眉:“小竹……就是我同学,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上课了!姐,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冷漠了?” 在有些吵杂的馄饨店里,梁熙却听不到别的,耳边反复只是弟弟埋怨自己冷漠 的声音。 其实话才出口梁枫就后悔了,他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这么念他姐,别人可以不知 道,但是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姐这一年多来过得多艰难,每次打电话首先就是问平安, 比他大不了几年,却像个老人家似的总是念叨着,平安是福,别的都不重要。 她唯一惦记的就是自己和在牢里的父亲。 梁枫急急地握住姐姐的手道歉:“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你打我 吧!” 梁熙却一动不动,眼神有些涣散,吓得梁枫不知如何是好。 隔了一会儿,才听见她说:“你以为你昨晚是怎么脱身的,是那些人良心发现? 小枫,你姐我或许冷漠,那是因为我不再天真,以为世上会有超人,能随时随地救 人于水火,很多时候我们能救的只有自己。我并不是说你帮同学有错,也不和你讨 论该不该帮,只问你一句,将来你出了事,爸爸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如果你觉得无所谓,我这个姐也不需要你认了。”梁熙起身离开,抖动的肩 膀泄露了她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沉静。 梁枫追了出来,在身后紧紧的抱着他,像迷路的小孩重遇亲人,又心慌又焦急, 怎么也不愿撒手:“姐,我错了……不要不理我,也不可以不要我……对不起……” 一声声的哽咽听得梁熙的心揪成一团乱麻。 这个弟弟小时候胆小怕事,父亲觉得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以后要继承家业, 最怕就是这样的性格,自己是没时间也舍不得打骂,就狠下心送他去念寄宿学校, 练练他的独立能力。幸好果真有效果,自此开朗大方了许多,只是天性总是难改变 的,对于亲人十分依赖。 梁熙没有说话,梁枫急了,转到她面前,才发现她泪流满面,当下在心里骂了 自己几千遍,恨不得拿大刀砍自己两下出气。 不过打断骨头连着筋,梁熙又哪里会舍得不要这个弟弟? 平复了一会儿,大家也冷静下来了。 他们随意坐在路旁的花基下,梁熙打理了一下自己,转过头才发现梁枫正襟危 坐,时不时斜眼偷瞄自己,不免好气又好笑,遂瞪了他一眼。 梁枫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怕再惹哭她。 梁熙抿抿唇,这才哑着嗓子说:“我拜托人打听了一下,你那同学是平安的, 带走她的是她男朋友。” 这些都是何培霖告诉她的。 “真的?可是……可是……”梁枫有些话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 “没什么可是,你也见过那些人,你想帮也没法帮的,何况那是人家的男女感 情事?”梁熙白了他一眼。 “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哎呦!干嘛打我?” 梁熙继续瞪他:“我怎么知道你就别管了,我还是那句,只要你平安,别人我 不想管,也管不了。你只管好好念书,你要勤工俭学我不拦你,可是一定不能耽误 学习了,明白么?” 梁枫虽然还有疑问,可是嘴上还是识趣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好好说话, 干嘛打人呢?小心嫁不出去……” “是谁说娶了我是福气的?” “不是我,我没说过……” 两姐弟就这么打打闹闹,落日的余辉撒在他们身上,分外暖人。 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梁熙轻轻地走了一圈,她的金主不在。 那一夜她没有睡安稳,做了噩梦,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望了偌大的房间一圈, 才发现何培霖是真的没来,忽然又觉得自己好笑,这里又不是他家,他有家族有正 经未婚妻,而她,不算什么。 故意晾晾她,让她知道深浅羞耻,他绝对做得出来。 不过他不在她倒也松了口气,因为她害怕和他见面,害怕那种不停地想下一秒 会发生什么事的恐惧感。 有了时间,梁熙就去公司交接了工作,她明知道陈嘉川想见她,所以故意避开 了他在的时候去的,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能再耽误他的心。 同事们虽然觉得突然,但是以为她找到更好的工作,也都祝福她。她还趁着日 子去退了公寓,没住几个月,所以东西不算多,收拾收拾,也就一两箱有用的东西。 这样,就算是跟过去彻底的说再见了。 其实说到底,她也算是个决绝的人,只不过方式和何培霖不一样罢了。 这天晚上梁熙还在等下午父亲上庭的消息,就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她原 以为是律师打来的,接的很快,没想到…… “你好,梁小姐,我是阿恒。”对方的声音很冷,也很客气。 梁熙怔了一下,说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先生请的律师方才来了电话,说案子有了新进展,不用担心。” “真的?” 阿恒平静地解释:“嗯,不过还有很多细节得等先生回来再详谈,其中的要害 关节,我们都没法处理。” “回来?”梁熙疑惑了一下,“他去哪里了?” “去瑞士谈生意。” 梁熙淡淡地应了一声,怪不得几天都没有消息。 “先生帮你订了明天早上的飞机,请你准备一下。” 准备一下……梁熙喉咙像哽了一块石头,偏偏发作不得。 “我知道了。” 梁熙,人要本分,你现在只是个情人,还是见不得光的那种,还想怎么样?作 者有话要说:1 、补更的这章有些迟了,不好意思哈,因为下章要写瑞士,我没去 过,上网找资料恶补了一下,昨晚看着看着就凌晨四五点了,总算熬出这章,但是 主角能去也不错,就当我去过那个美丽的地方了。2 、谢谢给我撒花还有送霸王票 的童鞋,我被霸王得太厉害了,大家都不忍心了对不?3 、关于楠竹年纪的问题, 我是故意设成他比女主大三年左右的,都同样年轻,做事就难免冲动欠考虑,楠竹 也是人不是神,不过他们变成今天的样子原因有很多,不只是阅历,还有性格家庭 竹马等等交织成的。4 、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各位龙年大吉,吃香的喝辣的,日子 和和美美,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PS:忍不住吐槽一下JJ回复评论 的那朵转不完的菊花,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只是菊花太蛋疼所以很少回复,请见 谅。推荐余姗姗的新文,很好看哦~↓↓↓↓↓↓↓↓↓ 尽管北京和苏黎世有着七小时的时差,可梁熙到那儿的时候也是晚上八点了, 这里的气温和北京差不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梁熙显得相当疲惫,好在一出 闸就见到了来接机的人。那是一个叫Tracy 的华裔女孩子,已在瑞士生活了十年, 现在在何培霖这次的合作公司当翻译。 一路上两人谈得很愉快,听见梁熙说起老家,Tracy 又惊又喜,亲切地拉着她 的手说:“怪不得我们这么投缘,原来还是半个老乡,我老家是扬州的,以后回去 一定要找你玩。” 梁熙含笑着点头说:“可以呀,随时欢迎。”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口, “那个……请问何……何培霖在哪儿?” “这个点数……何先生估计还在和我们老板品酒谈生意,就刚刚他还打电话来 问我接到你没有?真是温柔体贴。”Tracy 又细看了梁熙一眼,瞅得她都不好意思 了,这才笑得眉眼弯弯地打趣:“你是不知道我们有多羡慕你,何先生啊,在我们 公司很受欢迎,他不但年轻,而且有风度有能力,所以一听说他有个漂亮的未婚妻 时好多人都失望了呢。” 本来是客气奉承的好话,却让梁熙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僵住,他是有未婚妻, 却不是她。 梁熙怕被Tracy 看出端倪,很快收敛了情绪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是去什么 地方?”虽然她没有去过苏黎世,不过就她看出车窗外的风景,应该也不是去市区 酒店。 Tracy 以为梁熙是不喜欢听到这种花边消息,便也识趣地顺着她的话解释说: “巴登,何先生会晚一点过去,不是很远的地方,一会儿就到了。” 巴登,梁熙在飞机上看瑞士旅游指南的时候就见到过这个名字,从两千年前的 罗马时代开始就已闻名的温泉之乡。她经历了枯燥的长途飞行,这时想象一下等会 儿就能泡在温泉舒缓舒缓筋骨,刚才的不愉快也能暂时忘记。 果真像Tracy 说的,巴登离苏黎世很近,她在路上向她介绍着瑞士的旅游胜地, 转眼间巴登就到了。下榻的宾馆是早就安排好的,checkin 的时候Tracy 离开了一 小会儿,只不过回来后脸色不太好,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梁熙的心倏地沉了下来。 Tracy 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刚才同事告诉我,何先生的车在路上出了点 小意外。” 闻言,梁熙脑子嗡嗡地响,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无意识地松开,箱子歪倒在地 上。 她的表情怔怔的,声音是自己都察觉不出的颤抖:“他……怎么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别太担心,我同事说只是虚惊一场,应该没什么事的。” Tracy 打起精神来,抱了抱她安慰着。 可叫梁熙怎么能不担心?只要没看到人平安回来,始终难以释怀。她很想让Tracy 再问清楚何培霖的情况,偏偏开不了口,一边七上八下地提心吊胆着,一边又拒绝 去做关心他的举动。 梁熙觉得自己真是个又做作又矫情的女人。 Tracy 怕梁熙胡思乱想,一直在房间里陪着她等消息,中途又打了电话去问, 还是那句,没什么大碍。她劝着梁熙先去泡一下温泉,搞不好他们要明天再到巴登 或者是她们回苏黎世,梁熙都只是摇摇头,已经在窗前站了两三小时的身影却动也 不动。Tracy 只叹道,这对未婚夫妻感情一定很好。 快十二点的时候,她们终于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何培霖,除了脸上露出明显的倦 意外,他的确没有受伤,梁熙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Tracy 识相地离开,把相 处的空间留给他们俩。 何培霖没说话,似乎是在等梁熙先开口。 刚才电光火石的那一霎那,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到了她。如果自己真的出了 意外,她会不会伤心?她泪腺浅,估计会哭成泪人。可转念一想,他也没忘记,来 这里的前一晚,她在他身下,声声喊的都是恨,只恨不得他立刻死了才好,怎么会 为他难过? 他和坐在后座的生意伙伴都没事,只是开车的员工受了轻伤,算不幸中的大幸。 那个人醒来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妻子,可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句:我爱你。 瑞士毗邻意大利,这里的人浪漫因子只多不少,可一千句一万句的情话都抵不 上这简单的三个字来得动人。只是记忆里他好像从来都没对梁熙说过,就算在他们 如胶似漆的那段日子也不曾。如果他真的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会想对她说什么? 何培霖拒绝自己再想下去,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终于还是他先问:“怎么?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么?” 梁熙唇角动了动,敛眸说:“你没事就好,我累了,先去洗澡。”她迈开步子, 才发现刚才固定一个姿势站得太久,腿脚都麻木了,却还是坚持从他身边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何培霖握住她的手臂,她微抬眉眼看了他一会儿,他抿紧唇, 轻轻松了手。 梁熙洗好躺在床的一侧,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不多久就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很 快的床铺另一边凹了下去,她知道何培霖躺下了。 何培霖动了动,拉开被子,用了点力气把她抱进怀里,让她的背贴着他温暖的 胸膛。梁熙畏寒,所以喜暖,可理智战胜了情感,也不允许自己放纵,低声说: “我今天累了。” 他固执地把她锁在跟前,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呼在她的耳边,她想躲开这份亲 昵都不行。 他拢了一下被子把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拍拍她说了句:“别乱动,乖乖 睡觉!” 梁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周围很安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何培霖却清醒着,他抿唇定定地看着乖巧窝在自己怀里的梁熙,嘴巴有些嘟起 来,像个小孩子,就这个睡容,让他想起了以前很多事,有她的,有他的,还有他 们的。 他还在出神,她却忽然嘤咛一声,兀自翻了身,伸手抱着他的腰,在他怀里蹭 了蹭,又沉沉睡去,此时他们再贴近不过了,一呼吸就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柔软的 味道。他索性也抱得她更紧了些,把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宠溺的摩挲着。也 许就是这份安宁,让他这些时日狂躁的心得到了短暂的平静。 睡了一个好觉,梁熙觉得神清气爽,醒来时只有她一个人。她却觉得松了口气, 不必面对他们之间那样沉默的压抑。 洗漱以后,Tracy 也来敲门了,她带梁熙去吃了当地的早餐,一边吃一边听见 她说:“何先生回苏黎世开会了,谁叫我们老板是工作狂呢,不过没关系,待会儿 我就带你在这里转转,巴登还挺漂亮的。” 梁熙心不在焉地听着,轻轻“哦”了一声,似乎不太关心何培霖的去向,她一 直到现在都想不通,他好好的出差,为什么要带她来呢? Tracy 没察觉出什么不妥,和梁熙沿着利马特河畔一路散步过去,风景恬静怡 人。 梁熙想不到什么形容词,她只知道,瑞士给她的感觉就像一幅画,处处是风景, 随手拍的照片都能当明信片了。 在旧城区逛了逛,淘了些小东西,她们又去做了温泉美容。 那边,何培霖谈了一天的生意,疲惫的揉揉眉心,忽然想知道梁熙正在做什么, 不过她没有当地的号码,他没忍住,就打给了Tracy 。 Tracy 闻弦音而知雅意,笑得暧昧:“何先生,我今天陪梁小姐逛了一下市区, 她刚做完SPA ,正在更衣室呢,我把手机给她吧。” 何培霖立即说道:“不用,麻烦你告诉她,我这边谈得差不多了,等下就回来。” 顿了顿,又嘱咐她,“算了,不用跟她说我打过电话来,你们好好玩。” 然后迅速盖了电话,Tracy 还云里雾里的。 反应过来后她又笑了笑,她完全可以理解何培霖的反复。在爱情里很多男人明 明心里在乎得要死,却因为好面子而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过这样就算蒙骗 了世人,却骗不了自己。 她想了想,自作主张地将刚才用手机给梁熙拍的一张照片发给了何培霖。 何培霖很快就收到了简讯。 他点开后,对着屏幕愣了很久。 照片上,是梁熙在遮蓬桥边上的侧影,头发随风微扬,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容。 他的指尖在她明媚的笑脸上摩挲了很久,反复地回想他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 是什么时候,却发现记忆断了档,好像他和她的快乐,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似的遥远。 不知怎的,他忽然记起了她喜欢的那部电影里一句对白——Thiskindofcertaintycomesonceinalifetime . 是的吧,这世上就只有她可以,无论生死,不管爱恨,他只要她在身边而已。 晚上,Tracy 端了杯热牛奶走进梁熙的房间。 可能因为开了暖气,也可能是刚沐浴完的关系,梁熙的脸红扑扑的,一边拿着 吹风机在吹滴着水的长发,一边还笑眯眯地跟她说:“这么晚找我有事?” Tracy 一脸为难,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把牛奶搁在茶几上,笑得有些勉强: “也没什么事,怕你倒时差睡不着,叫了杯牛奶。” 梁熙是学设计的,观察是第一课,Tracy 的表情很明显是有话要说,可她也不 好问,只关了吹风机,汲着拖鞋走到Tracy 身边坐下。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梁熙捧起牛奶杯抿了一口,在唇上抹了一圈俏皮的奶白色,味道应该还不错, 她一股脑就喝完了,晃着空了的杯子笑笑说:“谢谢你今天陪了我一整天,我真的 很开心。” Tracy 侧眼望着梁熙秀气的脸庞,不禁想起白天她站在湖畔微笑的样子,到嘴 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她掩去复杂的心情,慢慢地说:“刚才何先生打电 话来和我说他今晚赶不回来了,让你早点休息,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 不过这却让梁熙松了口气,以为Tracy 这般犹犹豫豫是怕自己因为何培霖不在 而不高兴,别人哪里知道她和何培霖之间的关系?倒是应了那句老话,相见不如不 见。 梁熙摇摇头,故作轻松地婉拒:“我睡姿不太好,怕吓到人了,还是自己睡吧, 没关系的。” “那行,我就住在隔壁,号码你也知道,有事打给我。”Tracy 又嘱咐道。 等出了门口,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刚刚撒了谎,何先生并没有打给她,来电话的是他在苏黎世的助理,只是简 单地交代了一句说今晚不来,她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明明何先生亲自打来说马上 回的。 而助理的答案让她觉得意外——何先生的未婚妻来了。 在梁小姐来之前,何先生就托她老板找个合适的人陪她,最后这任务落在自己 身上。何先生很有耐心地安排梁小姐的行程,告诉她关于她的喜好,就连今天这么 忙的时候都不忘打电话问一下梁小姐的情况,亲昵可见一斑。 她原以为梁小姐就是何先生的未婚妻,因为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三者。 那位助理是她大学的师兄,也是个华裔,临末关照了她一句,做好自己的事就 OK,老板的八卦知道也当不知道,再说了,这种事也见怪不怪了。 所以她最后选择了沉默,毕竟这样的事,的确轮不到她来置喙。 只是不知,梁小姐知道后会怎样? Tracy 第二天并没见到梁熙。 那是因为梁熙天还没亮就被何培霖闹醒了,他的手掌不似以往的温热,还带着 冬天的冷寒窜进了她的鼻尖。梁熙被冻得睁眼,一下子就被吸进了他深不见底的眸 光里。 他就安静坐在床沿定定地凝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她觉得不自在,下意识地 避开他的手。 良久,他看了看手表,才低声说:“既然醒了就起来,还能赶上早班火车。” 梁熙愣了一下,随即戒备地仰头看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原以为认识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了解这个男人,可是有时候会发现,越了解 他,越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是来工作的,为什么要带她来?有什么目的? 她早已不是无知少女,他们也再不是谈情说爱的关系了。 听闻她的话,何培霖本已收回来的手又猝不及防地探到她的脖子,似温柔似魅 惑的沿着颈动脉往上摩挲,在她来不及说话时倏地攫住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看到她吃痛的表情后,他又重新笑开,在她唇边吻了吻,话里带着戏谑:“怎么? 怕我卖了你?你值几个钱?” 梁熙恼羞成怒,用力地推开他,从床的另一边翻身下地,赤着脚跑进了浴室。 她看不得他那种嘲讽的眼神,会把他们的过去都踏到尘埃里。 何培霖和梁熙抵达卢塞恩时太阳刚刚在连绵的群山里升起,清晨的小城静谧而 柔美。 刚走出火车站,梁熙便被这座守着阿尔卑斯山要道的古城的魅力吸了魂,甚至 连何培霖牵了她的手都不在意,只怕错过了眼前的美景。缀满天竺葵的廊桥,历史 悠远的八角水塔,悠游自在的天鹅…… 穿过湖桥便是沿坡道而建的卢塞恩古城,这里没有北京喧哗的尘嚣,漫步在四 通八达的窄巷里,欣赏着古老的建筑,仿佛走进了中古世纪的欧洲。 两人一路上并没有说话,交握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过,这样如诗的景致似乎有 一种力量,可以把人的负担都卸去,不想去深究过去,不愿去在意现在,更不必去 思考将来。 老城并不大,悠悠穿梭在林立的精品店、钟表店,再抬头,发现竟到了气势磅 礴的古城墙。 梁熙这才挣开了何培霖的手,跑上前去,她想着如果能登上城楼,那看到的风 景肯定更美,可惜她很快便失望了,这里并没有开放参观。 她有些丧气,嘟哝了一句:“怎么这样啊……” 何培霖慢吞吞地走上来,见她鼓着腮帮子像孩子一样,不由一笑:“冬季是维 护期,不对游客开放的。” 梁熙抬眼看了看他,不发一言地往南面走去。 何培霖的笑容一僵,薄唇抿得紧紧的,盯着她的背影出神,有那么一刻很想放 手抛却这个女人,终究动作比心诚实,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梁熙想去瞻仰那块被马克吐温先生誉为“世界上最悲惨,最打动人心灵的岩石” 的石狮纪念碑,似乎只是站在那里,她就可以走进那段悲壮的历史,就可以得到坚 强和勇敢的洗礼,就可以让自己……面对何培霖时不再怯懦。 他们在湖边的露天餐厅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然后坐火车离开了卢塞恩。 梁熙坐在窗口的位置,火车刚开的时候,梁熙的目光一直流连在窗外。 何培霖见她依依不舍的样子,想也没想就说:“下次有机会再来的。” 话一出口,他自己便怔了怔,下次?谁知道这样的他们还有没有下次? 那天在飞机上无意中看到瑞士的宣传册,介绍卢塞恩是这么说:卢塞恩是瑞士 最浪漫的地方,如果你有心爱的人,那就带她来这里看一看,你不会后悔。 图文并茂,像画一样的风景。 那一刻他想到的只有梁熙,然后就让阿恒送她过来了。 不为什么,带她来看一看,也好。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梁熙,发现她还维持着原样,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他暗 暗松了口气,刻意把精力放回手里的杂志,自然也没见到梁熙藏在桌子下的手已捏 得死紧。 梁熙原以为何培霖会赶回苏黎世,却没想到他会带她到离卢塞恩很近的,小镇 英格堡。她会认识这里,全赖那座瑞士中部的最高峰铁力士山,全球有名的滑雪胜 地。 何培霖有一笔生意要在这里谈,他们到宾馆时,Tracy 的老板Tom 已经在那里 等着了。 Tom 五十岁上下,身旁伴着一位金发美女,看到何培霖时笑得乐呵呵地打招呼, 又上下打量了梁熙几眼,眸里闪过惊艳,用略显生硬的英语笑问:“这位就是你honey 吧?很漂亮,很漂亮啊。” 听到honey 这个词,梁熙僵了僵。 因为他介绍自己女伴时也用honey ,可听Tracy 说过,这位老板的太太是中国 人,所以公司也请了好几个中国的留学生。 何培霖没有察觉到梁熙的难堪,简单做了介绍后就改用德语和Tom 聊起天来, 他们还有另一位合作伙伴没到。 梁熙和那位金发女郎被晾在一边,因为之前并不认识,梁熙也不是那种自来熟, 和她不咸不淡地用英语交谈了几句,就坐在暖烘烘的壁炉前各自沉默。她看着窗外 的雪山自嘲,果真是人以类聚,这不,俩第三者凑一块儿了,真是讽刺。 中间Tom 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脸色有些不好看,后来听何培霖说,那个人临时 有事,最快也要明天再来。 很大牌的感觉,听说是一个掌握了几项核心技术公司的老总,正是何培霖他们 需要的,那的确有这个资本。 因为时间还早,Tom 提议去滑雪,梁熙有些心动,可是何培霖拒绝了,理由是 她不会滑雪,不可能让她去。 梁熙想反讽他凭什么不准,却被他捏得手腕生疼,似乎只要她反抗了,他就能 让她连动都不敢动。 “这里有世界第一部360 °旋转式缆车,可是看阿尔卑斯山的全景,要不要去 看看?”听起来是问句,可他却拿起搁在壁炉旁的围巾帮她戴好,不由分说地出了 门。 缆车旅程比梁熙想象中的刺激多了,一共分三段。海拔一千多米就可以看到底 下美丽的高山湖,成片成片的野山花娇俏可人,再往高处的第二段是岩石,第三段 就是旋转缆车,可以俯瞰阿尔卑斯的全景。 梁熙庆幸自己没有恐高症,贪婪地领略着这不同于她以往看过的雪山美景。 就在这时,缆车咯噔一下,意外地停了下来。 梁熙一愣,等听到其他乘客的起伏的尖叫声,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红润 的脸色逐渐青白起来。 人群开始恐慌,梁熙也跟着害怕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呼吸也一长一短, 下意识想回过头找何培霖。 何培霖却比她更快一步地搂紧了她的腰,把她的手紧紧包在自己手心里,低沉 有力地安抚:“别慌,来,跟我一起做深呼吸,我在这儿呢……” 整节缆车车厢喧闹的声音里,她就听见他的声音。 看着他沉着地安慰自己,我在这儿。 仿佛天塌下来都不需惧怕。 因为有他在她身边。 安心的力量源源地从手心传递到惶惶的心里,梁熙一下子镇定不少,跟着何培 霖的节奏,慢慢稳住了呼吸。 周围还是一片慌乱,恰好有个瑞士导游同在缆车里,听他有条不紊的说话方式, 应该有丰富的应急管理的经验,大家虽然还是不安,可至少尖叫咒骂的声音小了不 少。 何培霖把梁熙环在自己怀里不让别人碰到,用极小的声音说:“可能是缆车的 制动系统出了问题,以前别的地方也有类似的事故。” “那怎么办?”梁熙焦急地仰起头,因为空间小,两人的鼻尖碰到了一块儿, 她连忙垂眸,“是不是只能等人来救援了?要是天黑了还……” 见她逃避自己,何培霖眼神一暗,还是仔细安抚着:“不会的,如果天黑以前 还没有解决,我们就从这儿爬下去。” 梁熙不得不重新抬头看他,也顾不得什么,眼睛澄亮又难以置信:“爬、爬下 去?怎么爬?你知道这里海拔多高么?” “嘘,我当然知道。你看,快到站点了,只要小心点,爬下去应该问题不大, 当然,这只是万不得已的一步。” 梁熙明白何培霖的意思,那么冷的天,积雪满山,再靠近站点,爬出缆车的危 险指数也是不低的。 一小多时过去了,缆车还没有动的迹象,被困的时候人的情绪很容易反复甚至 于暴躁,游客又回到了一开始的不安和焦急状态。 不断地有人来回研究逃生的路线。 梁熙的脸色还是发白,被何培霖攒着的手始终冰凉。 何培霖嘴唇勾了勾,倒是很淡定:“还是很害怕么?” 碰到这种事故,被吊在两三千米的高空上,害怕是最正常不过的吧? 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何培霖这样的人物。 喜欢好比击剑、攀岩、跳伞之类的刺激运动,滑雪好像在国内业余组也拿过奖 的,胆子自然比一般人要大了。 梁熙抿着唇不说话,可也不敢松开他的手。 何培霖却突然贴到她耳畔,低低说:“你说……如果我们都死在这儿,你会想 对我说什么?” 他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很是刺激神经,一起死么?她微微一怔,随即自 嘲地笑开:“那我只能说‘老天没眼’,我活着的时候摆脱不了你,没想到连死都 死在一起。” 何培霖猛地推开她,冷着脸喊:“梁熙!” 梁熙冷不丁被这么推了一下,整个人贴到玻璃边上,缆车又有些晃动,好像瞬 间就要从车里飞出去一样,这样一惊一吓,她却苍白着脸坚持扶着栏杆站稳了,不 忘挑衅地说:“你不用恼羞成怒,我说事实而已,难道你以为今时今日我还会说那 句傻不啦叽的话吗?” 见到何培霖脸色一变,她并没有报复的快感,也许她和他都还年轻,所以伤人 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出口,一次比一次具有杀伤力。 原来他们都还记得。 那时连续多地发生地震,世界末日的各种预言消息层出不穷,网上有个热门话 题是:如果世界终将毁灭,你只能做一件事或者说一句话,会是什么? 他们都写了答案的。 他:希望你在我身边。 她:再说一句我爱你。 打断他们回忆的,是缆车突然制动的声音,在停顿两个小时候,缆车终于重新 启动了。 车里的人,不管认识还是陌生的,都相互欢呼雀跃拍掌,庆祝劫后余生。 被得救的高兴声音包围着的何培霖和梁熙,反而被空气冷冷隔开着,互相看着 对方的眼睛,却不带任何感情,又或者,把心藏到了更深更无法探触的地方了。 经过这段变故,大家都没了欣赏雪山的兴致,很多人又打原路回去。 梁熙却显得很平静,在山顶上看着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刚才的不快也随风 悄悄散去。 何培霖面无表情,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回到宾馆时太阳刚刚下山,温度又降了不少,梁熙怕冷,只躲在房间里不出去, Tom 约了何培霖去酒吧喝酒,回来的时候天都快四点了。 何培霖带着酒气卷到了温暖的被窝里,窜进的风让梁熙缩了缩,何培霖在黑暗 里精准地找到了她嘴唇的位置,重重地吻了下去,唇齿间夹着威士忌的味道,她很 快反应过来,想推开他,他却笑了,依旧舔吻着:“宝贝儿,醒醒,有你这么不称 职的情人么?” 梁熙推拒的手渐渐滑了下来,只是愣愣地睁着眼仰望着他,似乎想在黑夜里分 辨他是醉着还是清醒。 他稍微撑起上半身,笑得有些放肆:“宝贝儿,快帮我脱了衣服,我等不及了 ……”喊得亲昵,却是说着命令的话。 “何培霖,我不是女支女。”梁熙难堪地别开眼。 何培霖转移了阵地,咬着她的耳垂轻轻呵气:“你父亲减刑的判决书过几天就 下来了,难道不该谢谢我。” 她身体僵了僵,‘谢谢’是什么意思很简单,她的身体而已。 在她眼里千难万难的事,不过是他口中的一个吩咐。如果当初不是他狠心分手, 如果不是她还抱着那可笑的自尊,爸爸是不是就可以免受牢狱之灾,梁枫也不用背 着他打工,她的孩子也不会,不会…… 梁熙机械地动作着,不再去想自己在做什么。她和他的衣服都被抛在了地上, 如同他们黑夜里交缠的身影一样。 他喘着气,猛烈地撞进她的身体,逼迫她和他一起沉沦。 梁熙再次醒来时,何培霖正对着镜子穿上外套,听到动静,往床上她的地方看 了看,眼里却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刚刚的一场情事只是单纯的生理发泄般。 他把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便签纸放到她床头,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导游的电 话,你起了就让她带你在镇上转一转。”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他没有避开她 接了起来,只是语气温柔了许多,更添了几分宠溺。 “怎么了?” “你乖乖地睡一觉,起来就能见到我了,嗯?” “好,我答应你,马上回来。” 那种柔情万千的话语,曾几何时,也曾在何培霖和梁熙之间发生过。 何培霖挂了电话,也不管梁熙是什么反应,接着刚才的话说:“我下午要赶回 苏黎世,你别走远。”他起身走了两步,没回头又说,“也不准去滑雪,我不想浪 费时间替你收尸。” 梁熙反击一笑:“放心,我就是要死也会记得死远一点儿,不会碍你眼的。” “无所谓。” 今天的英格堡天气不错,一出门就看见很好的阳光,梁熙并没有找导游,吃了 顿偏意大利风味的早餐,就自己随便去逛逛。 教堂、钟表店、奶酪店……不大的地方,逛一圈也就没了,又是一个人。 抬起头,就是巍峨的铁力士山。 仿佛还能听见滑雪者从山顶急速而下脱口而出的Gruezi。 瑞士,你好。 没有滑过雪,又怎么算来过瑞士? 她凭着记忆,按着昨天的路又重新向铁力士山走去。 合作的对象很难缠,何培霖和Tom 跟他谈了三四个小时都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 本来说好的是来谈签约的事的,没想到又变成了谈条件,他们自然也是因为收 到消息,有人跟他们抢这项技术,所以让对方有了增加筹码的资本。 对方提出增加1%的提成,何培霖不同意,Tom 也觉得是狮子大开口,不过他不 想浪费时间,最终各退了一步,增0.5%的提成敲定了合约。 何培霖回房间时快两点半了,没见到梁熙。 他打了电话给导游让她带梁熙回来,导游却说在大堂等了半天都没见到有人找 她。 何培霖抿紧了唇,又离了房间到宾馆前台,调出了录像,梁熙九点多就从餐厅 离开宾馆了,再没有回来过。 她一个人,能去哪里? 他不由得想起了黑暗里她那双明亮而绝望的眼神,想起早上她说的那句“我会 记得死远一点儿”。 正巧Tom 挽着女伴走来:“何,怎么了?你不是要赶回苏黎世?” “梁熙不在这里。”他这么说,表情还算平静,只是身体逐渐僵硬。 Tom 哪里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脸色变了变,松开女伴的手走上前来拍拍他的 肩膀:“你别急,也许她只是在镇上迷路了,我们找人问问。” 一直查一直问,终于在进山口确定梁熙登山了。 见何培霖铁青着脸就要这么冲去滑雪场,Tom 赶紧拉住:“30多条滑雪道,成 千上万的游客,你一个人怎么找?” 一直跟着的导游冷不丁地来一句:“不好,起雾了。” 懂得滑雪的人都知道起雾意味着环境变糟糕了,不仅看不清人,也看不见路。 Tom 还是押着何培霖:“何,你冷静点听我说,梁小姐要滑雪肯定得租滑雪设 备,还得请教练指导,我们沿着这个线索找,一定找得到的。” 他的话很有道理,成功地阻止了何培霖的冲动。 可惜他们的消息断在了特吕布湖的一条初级滑雪道前。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铁力士山太大了。 Tom 有些担忧地看着何培霖,却见他平静地抿着唇,看着眼前的白雪皑皑出神。 导游也觉得事情大了,虽然不是她失职,可真闹出什么事故却也不好。 她犹豫道:“要不要回宾馆看一看?或者梁小姐已经回去了?” 何培霖摇了摇头,转而问Tom :“我要请空中救援队。” “好,我马上帮你联系。”Tom 转身要去打电话,回过头时见到何培霖还是维 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免有些担心,“何?” “我没事,麻烦你尽快帮我安排。” 今晚兴致高,还写了个不相关的小片段: 程佑宝刚坐下准备吃早餐,隔得远远的手机就响了。 她抬眼瞄了瞄坐在对面的聂维扬,又悄悄起身慢吞吞地踱去茶几接电话。 一摁接听键阮澄怨妇般的声音就飘进了程佑宝耳朵。 阮澄蔫坏了似的:“小宝……” “请不要这样叫我,谢谢。”她倒是想和韦小宝大人看齐,奈何有色心没色胆。 阮澄似乎喝了酒,在电话里撒疯:“我快被盛时乾逼得活不下去了,那个暴君! 混蛋!我才二十二!二十二!他居然说我一毕业就要结婚!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没有? 程佑宝一愣,低头看看自己涨得跟西瓜似的肚子,已经看不见脚尖了。 “呃,阮阮,你不觉得你问错人了么?”程佑宝有些无奈地苦笑着。 她二十二结婚觉得活不下去,那她这个没到二十二就得当妈的人呢? 这时,聂维扬轻轻咳了一下。 程佑宝知道自己该挂电话了,当初知道怀孕后,他们约法不知道多少章,反正 其中一条: 打电话不能超过两分钟,辐射大,否则没收手机。 程佑宝赶紧长话短说:“阮阮,你觉得你能拒绝得了盛老大么?” 就像当初死党聂倩倩问她一样。 果然,阮澄和她的回答也一样:“不能。” “那就是了,既然不能反抗,就认命地‘享受’吧。” 也不管阮澄听没听明白,她匆匆挂了电话,重新扶着腰走去餐桌。 聂维扬推过一杯新煮的热牛奶给她,低声说:“吃完早餐我陪你散步。” 散步也就是在院子里走走,快到预产期了,除了产检,聂维扬几乎不让她出门 了。 因为程佑宝的反对总是无效。 她嘴唇勾了勾,闷声点头算是回应了。 瞧,这就是生活。 救援直升机很快就出动了,在锁定的几条主要滑雪道周围开始空中搜索,Tom 还请了十几个熟悉地形的滑雪教练和专业登山队队员在地面继续找人,可是随着雾 越来越大,能见度降到最低值,还有不到一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如果入夜前还找 不到人的话,搜索难度会更大。 想到梁熙一个不会滑雪也没有什么雪山避险知识的女孩子失踪在雪山里已经很 危险,要是再过一夜,晚上温度这么低……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铁力士山,昨天还感叹这里是辽阔壮观,今天却恼恨它大得离谱。 眼前已是雾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依然没有梁熙的半分消息。 何培霖一拳捶在冰棱上,冰尖的利刃将他的手划破,他却连包扎的打算都没有, 此时此刻,似乎只有痛楚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转过身才知道是Tom ,眼里升起了几分希冀:“有消息了?” 他说话时感觉喉咙已然沙哑,出来徒步找了那么久,他几乎没有休息,连水都没喝 几口,早就体力透支了。 Tom 遗憾地摇了摇头,指指他的脚,规劝着说:“你连登山靴都不换,再这么 走下去你的脚会冻坏死的,赶紧到休息区换双鞋,顺便暖暖身子休息,我再去多寻 几个人来帮忙。” “我很好,想再找一找。”何培霖勉强笑着,“打乱了你的行程,我实在感到 抱歉。”他说着就迈开腿想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用跟我客气。”Tom 笑了笑挥挥手。 还没走多远,小导游就兴奋地冲上来大喊着:“回来了,梁小姐回来了!” 何培霖猛地回头,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大步走过去,嘴唇有些颤抖地开口 问:“她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梁小姐已经回到休息区了,人没大碍,就是手上脚上有轻伤。”导游又解释 说,“你过去看看吧。” 何培霖这才真正松了口气,朝Tom 点了点头,仍然是自己走去。 他站在休息区的门口,并没有进去,等真正见到梁熙平安无事,他才安了心。 她的样子有几分狼狈,救助站的医生护士在给她做例行的检查,身边还坐了一 个褐色头发的女孩子,两人用法语交谈着。似乎是心有灵犀,她也正巧回过头来, 与何培霖四目相接,皆有种说不出道不准的感觉。 他挑着眉淡淡地看着自己,还穿着早上的那身衣服,脚下的鞋已经被雪水打湿 了。她以为他会进来骂她几句或者说点别的,可他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短短两日,两次劫后余生,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有了改变。 她抓着椅子把手微撑起身体想站起来和他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所有的事 情都和他说清楚,不管当初谁对谁错,是误会还是委屈,全部都说出来。 可惜他没给她机会,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时候,他却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熙,他就是你男友吗?他长得很英俊啊,不过为什么不进来呢?”褐色头发 的女孩是法籍姑娘米娜,和梁熙一起被救回来的。 梁熙只是失了神般抓紧了扶手跌坐回来,指使不断摇头沉默着。 方才,在找了很长时间没有结果后,有个资深的教练想起离滑雪道不远有处地 方是观景的好去处,只是岩石多,地形有些复杂,并不会向游客推荐,常常是他们 自发去看的。 找了两个登山队的成员一起过去,真就发现了梁熙,没想到还有另一个女孩子。 原来那时梁熙临时放弃去滑雪,只拿了相机在滑雪场附近四处走走拍一下风景, 也不知走了多远,在一处几乎没人地方,隐隐听到微弱的求救声。她当时也大意, 没有立即找人支援就跑了过去,结果连她也一起摔在了那个雪坑里。 两人都没遇过这种情况,又没有可以联系外界的方法,只能保持体力,不是敲 打身上带的金属发出声音,期待会有人关注到这里。随着分分秒秒地过去了,就在 她们绝望之际,终于等到了救助队的人。 梁熙这才从导游口中知道何培霖为了找她而动用了多少关系,不管是出于什么 目的,他始终没有放弃她,他的心似乎有两面,一面犀利无情,一面柔软细腻。他 终究不会对她太心狠吧,所以她对他也恨不起来。 爱情还在时就亲昵得像蜜糖,甜蜜软糯,难舍难分;爱情淡了没了,那些嘲讽、 反击甚至是报复,也不过是蜜蜂防卫的刺,蜇一次,痛一生。 终究两败俱伤。 她不想这样的。 何培霖连夜赶回了苏黎世,而梁熙又在英格堡休养了两天才跟着度完假的Tom 一起回去的。 来接人的依然是尽职尽责的Tracy ,梁熙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面对自己时的目 光多了几分探究,甚至几次欲言又止。 原来许梓茵也在苏黎世,而何培霖更是在他离开英格堡回到苏黎世的隔天宣布 了婚期。 梁熙的存在变得十分尴尬,她马上让Tracy 帮她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瑞士再 美,苏黎世再繁华,都是属于别人的浪漫。 Tracy 把机票递给她时有几分犹豫:“要不要先跟何先生说一声?”要不然一 下子人没了,她担的责任就大了。可她也知道何培霖一直在忙,不是忙工作,就是 忙着照顾娇气的未婚妻,根本没再和梁熙见面,所以也就能理解梁熙为什么急着走。 梁熙看了一眼身边的座机,抿了抿唇体谅着说:“这段日子承蒙你照顾,辛苦 了,这件事我会自己和他说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我不是……”Tracy 有些急了,见梁熙依然和颜悦色,便觉得自己这两天的 态度不对,自从知道她的“身份”后,心情就很复杂,自然也没了一开始的热情。 梁熙摆摆手:“我明白的。” 她这样算是好的了,要是在国内,只怕她早就被凉薄地搭上小三的标签,不死 也得脱层皮。 梁熙把机票放好,用座机打了何培霖在瑞士用的号码,他没接。 她问过他的助理,倒是没有隐瞒他的行程,何培霖今晚没有应酬,也没有约人, 车也还在酒店,那说明他人还在酒店,而且不愿接她的电话。 梁熙决定去房间找他,至少得问清楚,他把他的未婚妻和自己都放在同一个地 方是为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让她难堪,那么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他住得不远,就在她的楼上。 摁了门铃没一会儿房间门就开了。 没想到开门的不是何培霖,而是许梓茵。 梁熙一怔,一脸仓皇地下意识转身要走,她怎么就忘了,许梓茵会和何培霖一 个房间?他们是准备结婚的未婚夫妻! “是……梁熙?”许梓茵声音有些不确定,却落落大方地说,“霖子出去帮我 买点东西,你要进来坐一下等等他吗?” 梁熙此时此刻的大脑变成了一团浆糊,也没空去深究为什么许梓茵知道自己, 而且态度也很自然。 “不、不用了。”梁熙颤着声音回答。 许梓茵那么美好,家世学历人品样样出色,甚至对待她这样的第三者也是大方 得体,和何培霖再般配不过了。 她算是什么呢? 也不再理会许梓茵,她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往电梯的方向跑去,一下子撞到了刚 走出电梯的何培霖身上。 何培霖皱了皱眉,把她拉开了一些,见她脸色苍白,眉头便皱了起来,越过她 肩膀,许梓茵扶着腰站在门外的走道上。 他扶稳了梁熙,沉声说:“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径直地走向许梓茵,嗓音又回到了那个早上他接电话时的温柔:“不是说 了你的胎不稳,得卧床休息吗?怎么又跑出来,鞋也不好好穿,仔细着了凉。” 许梓茵咬着唇:“可是梁小姐……” “你管好自己就行,操心别人做什么?喏,你不是缠着想吃蛋糕?进去吧!” 何培霖晃了晃手里的蛋糕盒,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慢慢走进房间,直到外面再听 不到他们交谈的声音。 如果不是扶着墙壁,梁熙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站起的力气,浑身上下跟从冰窖里 捞出来似的冷冰冰的。 终究还是软绵绵地滑了下来,整个人蹲在地上,这种时候,是不是瞎了聋了更 好?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不嫌难看?”何培霖不带感情的话从头顶落下。 梁熙没有起身,只是看着他的鞋尖,想起了那天他冲到休息室,那双鞋还是湿 的,看到她以后明显的松了口气的样子。 “她怀孕了?”她梗着喉咙问。 “怎么?吃醋了?你合适吗?”何培霖似乎是明白了她的失态,弯下腰逼视着 她:“也对,不是谁都可以有资格当妈妈的,你还就不配。” 梁熙仿佛没听见他的讽刺,又问:“几个月了?” 何培霖顺口就答:“刚好三个月。” “三个月啊……”梁熙不明所以地呢喃着。 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知道孩子的性别了,听他的胎心,看他在子宫里的样子, 那是做母亲的荣耀。 在手术前她求医生告诉她孩子是男孩是女孩,医生不忍心就说了,是女孩。 她的女儿,应该当天使了吧? 而他会有别的人别的孩子,在孩子长大后他会带着她去玩,去吃很多好吃的, 替她梳头穿衣服,擦嘴…… 她的孩子,有她记住就可以了。 梁熙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长发有些乱,她随意挽了一下,抿唇说:“怀孕 前三个月是关键期,也不能受刺激,你好好照顾她,我定了机票明天就回北京。” 何培霖有些恼怒她的平静,他故意提到怀孕,就是想看看提到孩子时她会不会 难受,会不会后悔,没想到她却表现得这么淡漠。 她就一点都不心疼他们的那个孩子吗? 他一把用力她的手臂,咬牙切齿地大喊:“梁熙,你有没有心,啊?你到底有 没有心?” 梁熙没有反抗,对着他生气的脸呵呵直笑,不知道在笑什么,好像只是为了让 他更生气而已。 何培霖终于推开她,双手握拳控制自己不对她动粗:“你给我滚,滚!” 一年前的那一巴掌是气极的意外,他告诉过自己,无论以后他和她变得怎样, 他不会再打她,再也不会。 整条长廊都是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