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没多久梁熙就陆续接到几家设计公司的offer ,条件都还不错,她一时决定不 下,便想借着去探望傅希媛的机会请教她。 她到医院的时候是一个周五的上午,医院依旧人多,不过傅希媛住的是单间, 整层楼都比较安静,就是消毒水的味道不太好闻。 梁熙没想到碰巧何培沂也在,他是傅希媛的先生,他们曾经打过几次照面,她 对他的印象比较深刻,因为他和何培霖长得不是很像,总是严肃地抿着唇,五官很 立体,属于另一种刚毅的英俊。 以前曾听何培霖说过,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何培沂的母亲是少数民族的医 生,是他父亲下放时认识的,在地方结了婚,后来因为生他而难产过世。所以这两 兄弟的性格也不一样,哥哥内敛,弟弟张扬。 这时何培沂正在哄傅希媛吃东西,梁熙不好意思进去打扰,就在门口站了一会 儿。 今天他穿了深蓝色的毛衣和柔软的黑皮裤,倒是显得年轻俊逸了许多,而且耐 心极好。 只听何培沂小心耐心地哄着:“你多少喝几口,这鸡汤是妈一早起来亲自熬的。” 可傅希媛一闻到那油腻的味道就受不了,别开脸说:“我真喝不下,太腻了, 要不你帮我吃了吧。”长辈的心意也不能浪费不是。 何培沂轻轻一笑,带着鲜有的宠溺语气说:“是你怀着孩子呢,我可不敢跟儿 子抢食,要不先吃碗肉粥?” “不吃不吃……”傅希媛来了脾气,皱着眉一脸不乐意,抬眸瞥见门外的梁熙, 像看到了救星,连忙说,“小熙?怎么不进来啊?”又朝何培沂抱怨,“你看你, 都让人看笑话了。” 何培沂跟着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抿着唇对梁熙点了点头:“你好。” 梁熙努力挥去破坏温馨的罪恶感,笑着走进来,把水果篮放在桌上,才不好意 思地说:“好像打扰到你们了……” 傅希媛一只手抚摸着圆圆的肚子,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笑眯眯说着:“不打 扰不打扰,我正愁没人陪我说说话呢。”说完又睨了何培沂一眼。 闻歌弦而知雅意。 何培沂很快站了起来,捏了捏傅希媛的手心才温柔地说:“你们慢慢聊,我晚 些再过来。” 等何培沂离开后,梁熙瞬间自在了很多。 她笑看着傅希媛:“您看起来气色很不错,真好。” 傅希媛性格比较爽朗大方,也不拘泥什么师生辈分,咧嘴笑着招呼她:“过着 猪一样的生活,气色不好才怪,现在都不敢照镜子,每次见了就只能想起‘滚圆滚 圆’这么个形容词。” 梁熙最后一点拘谨也没了,扑哧地笑出声来:“谁敢说准妈妈不漂亮的?预产 期是什么时候?” “还有一个多月呢,这小家伙没少折腾我,总算是盼到了。你呢,最近怎么样? 也不多来陪陪我,很忙吗?”傅希媛问,她这几个月请了长假,已经很少回学校了。 梁熙摇摇头:“我想换工作。” “真不考虑读研?”傅希媛看着她,见她点了头,才问,“之前听嘉川提起, 他一直想你重新回嘉业帮他的忙,你不妨考虑一下。” “我知道,可是我想自己试一下,试一下自己一个人能做出什么成绩。”她接 着说了几个录取公司的情况。 傅希媛叹了口气,也明白她的倔强,便开口说:“东林是老公司,也是守旧派, 不过作风稳健严谨;而德辉好像是这几年才做大的,上升势头比较足,听说还准备 搞上市了……你可以从这些方面考虑。不过我猜你自己心里也有底了。” “东林!” “东林。”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出同一家公司的名字。 梁熙微微笑了笑:“我不擅长拼搏。” “嗳,千万别妄自菲薄,你只是求稳而已。”傅希媛顿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她, “最近有没有见过霖子?” 她的目光落在梁熙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不过梁熙掩饰地很好,平静地说:“击剑社聚会上见过,大家……都很好。” 傅希媛却一针见血地打破她的平静:“他好?不过是想让你觉得他很好。” “傅老师……” 这个话题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一样不受欢迎。 蓦地,傅希媛“呀”了一声。 弄得梁熙紧张地站了起来,问她:“怎么了?” 傅希媛深呼吸几口气,才恬静地抿唇笑着:“小家伙睡醒了,踢了我一脚,你 要不要摸一摸?” “可以么?”梁熙觉得新奇,小心翼翼地伸手轻放在她的肚子上。 然后没过多久她的手心真的能感受到那种属于新生的力量,她想啊,这一定是 一个健康活泼可爱的小宝宝。 只是她唇边的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她怕会影响到傅希媛的好心情,又陪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在电梯口,梁熙正好和何培霖的母亲碰上了。 很久以前,何培霖曾带着她和他的父母见过一面。 何母显然还记得梁熙,表情有些意外。 梁熙匆忙打招呼:“阿姨好。” 何母客气地点点头:“来探望希媛?” 梁熙乖巧地应了一声。 “有心了,要不要让司机送送你?” “不客气,我自己走就成,不耽误您了。” 无论对方如何和蔼,梁熙依然显得有些拘谨,毕竟她和何培霖过去的关系摆在 那里。 何母也没有勉强她,到病房时见到媳妇儿,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那梁小 姐也是个好女孩,就是不太适合霖子,偏偏梓茵又……” 在何母心里,许梓茵才是她心目中合格的媳妇人选。 梁熙在某些方面太过单纯,而某些方面又过于复杂了,况且何培宁离婚和她也 有脱不开的干系。 傅希媛点头笑了笑,并没有附议,只是心里会忍不住腹诽,许梓茵再合适也是 别人的妻子,梁熙再不合适也是她儿子的心头好,没得比较的,好在何家父母虽然 古板严厉,规矩也多,却不像自己父母一样会过分插手儿女的婚事。 果然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梁熙在过年前到了新公司上班,这个冬天比较反常,一时晴空万里一时又寒风 呼啸,梁熙得顶着大寒天去挤地铁跑项目,很忙碌很充实,好像一切回到了大四毕 业那年。不过因为是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虽然觉得辛苦,可是也很满足的。 有些遗憾的是梁枫的甄选没有过,而梁旭东坐牢占了主因,他还有半年多才出 狱。 傅希媛的宝宝也是在这个冬天降生的,是个八斤八两的大胖小子,满月的时候 她正在出差,回来后又一直在忙,等她去看孩子的时候,都已经会翻身了。 梁熙一见到宝宝圆嘟嘟的脸,心都酥了,也不认生,你逗他他就很给面子地咧 开嘴笑,小胳膊小腿活泼地挥啊蹬啊,五官看着像何培沂,性格倒是像傅希媛。 傅希媛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一边和梁熙说这话,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孩子, 宝贝得紧:“你是不知道,这小家伙可抢手了,是他爷爷奶奶的眼珠子,他们在家 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梁熙呵呵地笑:“要是我我也抢,小谦谦多可爱啊……” 孩子的名字是爷爷取的,奕字辈,用了谦和的谦。 没一会儿保姆阿姨进来喂孩子。 傅希媛是破腹产的,奶水不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们就到了婴儿房外的小客厅聊天。 梁熙这才注意到沙发背景墙上挂着一幅放大的风景照,一时入了神:“这是… …多佛白崖?” 在湛蓝的英吉利海峡边上,白崖,灯塔,落日。 黄昏下,在五百三十英尺的长空眺望海峡,那一刻美到极致,能瞬间夺了人的 呼吸。 这是经历了千年万年才塑造出的一幅如画美景。 傅希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说:“是啊,霖子在英国留学时拍的,很漂 亮对不对?他说当他站在那里的一刻,感觉真如别人说的,是到了世界尽头的感觉。” 梁熙喃喃地重复着:“世界的……尽头?” 傅希媛见梁熙情绪有了起伏,就多说了几句:“小熙,霖子以前是做错了,而 且错得很离谱,可是他在改,而且,他一直爱着你。” “我知道。”梁熙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傅希媛说的话她这一年多来听到不止一次,就连她都对自己说,原谅吧,然后 重新在一起。不过就像安慰别人的话永远安慰不了自己一样,重新在一起并不是一 件容易的事情。 有个词叫进退两难,她忘不了他,可是又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他。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打破了沉默。 何培霖左右手拿着大包小包,轻快地说着:“大嫂,谦谦睡了么?我给他买了 ……”他没想到会看到梁熙,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买了好多玩具。” “阿姨在里头喂他喝奶。”傅希媛分担了他手里的东西,掀开袋口瞅了几眼, “他的玩具都堆成山了,才多大点儿啊,一个个都这样,不把他宠坏才怪。” 何培霖笑:“最宠他的还不是您。”说话间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梁熙。 梁熙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怕被他看穿了心事,借口说:“我进去看一 下谦谦,应该吃好了。” 何培霖还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傅希媛没好气地踢了他一下:“你倒是跟着去啊,傻愣着干什么?” 何培霖敛眸,随手把东西放到一边,淡淡说道:“我是怕她不自在。” “对着你她什么时候自在过?你要么就放弃,要么就使劲追,别跟半吊子似的 进也不是退也不得,这都什么年代了?那种默默对你好不需要你知道的桥段已经烂 俗了,可别等小谦长大了你还打着光棍,看你丢不丢人?” 傅希媛说的话虽然刻薄一些,却是为了他们着想。 早就听说有人给小熙介绍相亲,而她也没有拒绝,好在最后都没有成功。因为 她都有种感觉,如果小熙和别人结婚了,那霖子这辈子只怕终身不娶。 何培霖果真听话地跟着进了小谦谦的房间,阿姨已经喂完奶,梁熙正在逗他笑。 阿姨说何培沂来电话,傅希媛就到了楼下,让他们先照顾着宝宝。 小孩子什么都喜欢抓手里,胖嫩的手指握着梁熙的小指头不放,咧开嘴咯咯地 笑,梁熙也跟着他扬起笑意。 何培霖的心一下子软了,他甚至自私地想,如果这一刻可以永恒该有多好,如 果小谦谦是他们的孩子该有多好,他愿意为了他们的笑容,倾尽所有。 不要说梁熙迈不开那个坎原谅他,他也一直没有原谅自己,从他怀疑开始,就 注定要失去了。 他不自觉地走到他们跟前,就静静地站着。 听梁熙不厌其烦地和咿咿呀呀不知道想表达什么的小家伙交流,她说话声音很 轻,动作也温柔,被孩子抓乱的头发也显得别有味道。 他忍不住伸手替她理了一下。 梁熙吃惊地怔了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别开脸避开他的手。何培霖看着空空 的手心,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这时孩子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梁熙一时反应不过来,很措手不及的样子。 都说孩子脸,六月天,说变就变。 反而是何培霖不急不慢地掀开宝宝裤子,淡定地说:“这小胖墩拉臭臭了。” “哦,那我去叫阿姨来。”梁熙连忙站起来,却被他拉住。 “不用,我来换就好。”何培霖见她一脸惊讶,又重新笑开来,带着丝丝的得 意,“怎么?不信?” 梁熙还真不信,因为她没办法想像何培霖当宝宝保姆的样子。 何培霖也不理会她诧异的目光,从放婴儿用品的地方拿新的尿不湿,然后开始 熟练地解开孩子的裤头。 不过谁也没想到他这个小侄儿很给他面子,当面撒了童子尿在他的衬衣上。 何培霖一阵愕然,瞪着他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梁熙终于忍不住哈哈地大笑出声,摸着孩子嫩嫩的小脸蛋:“Well done 。” “你们两个……”何培霖也跟着笑了。 麻利地替孩子换好了尿不湿,穿好裤子,小家伙又笑逐颜开。 梁熙想起傅希媛说的,他的确改变了很多。 深处的记忆让梁熙产生了移情效应,她几乎陪了孩子一整个下午。 之前她忙着项目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最后趴在小床边睡着了。 刚在书房忙完的何培霖重新回来。 就见到一大一小都睡得正酣。 因为孩子调皮,她索性把长发都盘起来,露出美好的脖颈,头搭在手背上,眉 头紧皱,可能是姿势并不舒服。他想要叫醒她,末了又改变主意,觉得能这样多看 她一会儿也是好的。 等阿姨来把孩子抱走,他想了想,也把她抱到自己的房间里,小心替她盖好被 子。 许是熟悉的气息可以让人放松,梁熙把脸都埋在被子里蹭了几下,寻了个舒服 的姿势睡得更深了。 梁熙没想到自己会在何培霖的房间里醒来,身上盖着带了他味道的被子,不过 他并不在,这让她松了口气。 和他公寓的装潢不同,大院这里因为年代久远,风格更古朴一些,到处都摆着 他的东西,他得过的奖项,他的击剑,他的模型,他的书……偌大的房间都是他的 痕迹,她感觉被他完全包围了似的,这是一种熟悉又让人胆怯的情感。 在书桌上放了一张何家的合照,大约是何培霖小时候拍的,他的父母还很年轻, 穿着飒爽的军装,他哥哥搭着他的肩膀,比他高了一个头,而他穿了条现在看起来 有些土气的蓝色背带裤。梁熙忍不住拿了起来仔细端详,唇边的笑容也缓缓展开, 他的表情倒是和长大后一样,唔,一样拽。 蓦地,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梁熙吓了一跳,心虚着赶紧把相框放回原位。她以 为会是何培霖,又过了一会,她才听见傅希媛探问的声音:“小熙?我要进来咯。” 傅希媛随声推门进来,见到梁熙站在书桌前,便笑了笑说:“原来你已经醒了 啊,我还怕吵着你呢,已经七点了,先到楼下吃饭吧。” 梁熙一愣,下意识地看出窗外,果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一觉睡得真沉。 “我真是太失礼了,打搅了你们这么久。”她把包包抓在手上,不自然地笑着, “我就不留下吃饭了,谢谢……” 傅希媛没有不高兴,依然耐心地劝着:“你跟我客气什么,家里没什么人,就 我和保姆阿姨在,霖子也说有应酬出去了。” 梁熙一时间有些怔忡,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啊。” “这样什么,赶紧陪我去吃饭,我都饿昏了,趁那小魔头睡着了,我得赶紧补 充体力。”傅希媛夸张地笑着,拉着梁熙的手招呼她去客厅。她一直忍住没说,自 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叔何培霖,现在只害怕两件事:一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梁熙 ;二是不知道怎么挽回梁熙。 可他偏偏爱惨了她,求的,也只有她。 在傅希媛看来,这似乎是已经是一个死局,因为一个不愿放手,另一个不愿回 头。 至于怎么破局,只有天知道。 她希望霖子能争气些吧,在她看来,若他们最终没有在一起的话就太可惜了。 刚吃上饭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小谦谦被雨声惊醒了,傅希媛也顾不得别的, 担心地抱着哄着,梁熙一个人吃饭也没滋味,就说要回去了。 傅希媛点点头:“也好,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我让司机送你。” 她刚说完话就有人接上:“我的车就停在外头,我来送吧。” 何培霖抖抖雨伞,指着外头继续说:“走吧。”也没等人答应就径直往庭院走 去。 “小熙?”傅希媛侧身瞥了一眼梁熙,问道,“要是你不想霖子送,我再安排 ……” 梁熙垂下眸,微微笑了下:“没事,谁送都一样,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小谦 谦。” 她走到门廊处,何培霖已经开着伞等在那里,黑色的长柄大伞很英伦风,他一 身白衬衣西裤迎着风雨而立,顶上的昏黄照明落在他的背影上,有种和这个大宅一 样,久远深沉的味道。 那个曾经肆意妄为玩世不恭,等人等久了会黑脸的记忆里的男生,已经在岁月 流淌里变成了另一个人。 恰好他转过身来,淡淡地笑:“趁着雨小了些,赶紧走吧。” 他主动过来撑梁熙到副驾驶座,自己再绕回来收伞钻进车里,两边的肩膀都被 雨水浸湿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专心地发动车子驶出大院。 两个人各有心事,一路上很安静。 雨水将红灯冲刷得朦朦胧,繁华的街区要道排起了长长的车队,尽管车里开了 空调,可漫长的等待仍然让人觉得有点闷。 “你……” “你……” 梁熙没想到大家会同时开口,怔了怔:“……你先说吧!” 何培霖只是看着前方,声音极温和:“你的新工作还适应吗?” 梁熙敛起秀气的眸,平淡地回他:“还挺好的。” “Mark那样喜怒无常的人你也能忍下来?看来你的适应力还不错。”何培霖的 眼里闪烁过一丝笑意,笑容很温柔,“他的脾气是行内出了名的,不过很快就有治 他的人来了,你还记得Simone那老头么?他是Mark的老师,也是他的紧箍咒,他被 你们老板特邀来做顾问,有他Mark烦恼的时候。” Mark是公司新来的设计总监,法籍华人,也的确是很有才华,可是他的脾气却 让人不敢恭维,公司的设计师几乎都被他召唤骂过。 她被何培霖的比喻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反而让何培霖刻意避开的目光重新拉回 她身上,他总是这样怀念和眷恋她的笑容,比一切都来得珍贵。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有我……”梁熙只问了半句,还有半句又咽回了 肚子里。 车龙开始松动,何培霖边开车边问:“还有你什么?” 梁熙扭头看窗外:“没什么。”她只不过想问,每天送到她办公室的玫瑰花… …是他送的吗? 梁熙租的地方比较老旧,路灯半亮半暗,也没有停车场,何培霖直接把车停在 楼下,她等车停了就拉开车门要下车,何培霖喊住她:“还下着雨呢,你先等等。” 他拿了伞跑到她跟前,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都拢在伞下不被雨淋到, 梁熙僵直着身体,何培霖不得不松开了手,无奈地笑说:“梁熙,我不会吃了你的。” 梁熙没说话,脚步走得更急了,何培霖不得不追上她,一看这楼道也不光亮, 他更是坚持送到门口。 两人在房门前大眼瞪小眼,梁熙就是不拿钥匙出来:“你可以走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他丢开伞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夜色的凉,“熙子, 我到底要怎么做?” “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公司的情况?因为我秘书的女朋友也在你们设计部, 因为我想你,想知道你好不好。不是还想问每天送你玫瑰花的是不是我么?可惜不 是我。我嫉妒那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我却连那样的资格都没有。” 梁熙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因为我忘不了你。” 他没有得到回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梁熙慌乱地拿钥匙开门冲进房间,把他隔 绝在门外潮冷的世界。 他哀凉地笑了笑:“熙子,我还没问完呢,你……能不能原谅我?” 梁熙一大清早就回公司,电梯镜子映出的脸庞没什么精神,眼睛还有些肿。 刷卡进了办公室,看到有个人影在她办公桌前晃动,她一惊,打起精神大声问 :“是谁?” 那人跟着转过身来,干咳两声才严肃地说:“小熙?你今天这么早就来上班啊, 很好,很好。” “总监?”梁熙一头雾水地目送着上司离开,刚坐回位置上,就发现桌上花瓶 里的花又换了,她瞪大眼睛,难道送花的人是他?不会吧…… 不过梁熙满脑子还是想着昨晚和何培霖见面的时候,根本没法集中精力。 Mark又跑出来发飙:“俪景这个方案谁写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梁熙懵了一下才回神,尴尬地站起来接话:“是我做的案子。” “你!”Mark一扭头,正要开骂,见到是梁熙,快出口的话又打住,立马换了 稍微轻一些的语气说,“你进我办公室。” 于是梁熙就在同事们同情的目光下进了总监办公室。 Mark的态度还算好,耐心问:“是不是工作遇到了什么问题?这方案错漏百出, 不像你做的。” 他没想到梁熙没有任何辩解,怪怪地揽下责任说:“是我状态不好,对不起, 我回去重新做,今天一定能赶出来。” 他还想关照她:“要是实在做不来,可以……” “我可以的。”梁熙连忙保证,顿了顿又鼓起勇气说,“总监……那个,花很 漂亮,可是不太适合我。” Mark一下子反应过来,过后才明白她这是婉转拒绝他了,心里有些不爽,不过 还是很有风度地说:“我知道了,看来你都忘了,你刚入学的时候还是我帮你拿的 行李。”那年他研三,有时间就去帮忙接新生,来到这公司的第一眼就认出是当年 那个小姑娘了,而且做事情还特认真,就起了追求的心思。 在法国呆久了,人也变得过于浪漫随意一些。 “啊?”梁熙一时间消化不了他的话。 Mark摆摆手,刚巧秘书接进电话,他摁了接听:“什么事?” “总监,Simone先生已经到了,在董事长办公室,他说让您上楼去。” 果然如何培霖所说的,Mark一听到Simone的名字脸色就变了,不过他很快收敛 起了表情,抿唇说:“我知道了。” 梁熙识相地离开,又靠着门松了口气,这种不合时宜的桃花,还是不要来的好。 第二天下午陈嘉川来电话,梁熙刚好和同事下午茶回来。 陈嘉川的声音很轻快:“最近过得如何?” “还不是那样,你呢?” “我在机场。”陈嘉川笑着说,“Amy 要结婚了,在曼彻斯特,我要过去参加 婚礼。” “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好准备礼物啊!” 陈嘉川又笑:“已经把你的那份也备下了,我是顺便过去处理一些事情的。Amy 说了会发婚礼视频给你的。” “那祝你旅途愉快,帮我和Amy 说新婚快乐。” “好,你也答应我,要快乐。” “你怎么突然这么感性啊,我可不习惯。”梁熙含笑说着。 “今天不是520 么?据说是全民表白日,我也是随大流,有没有人和你表白啊?” 梁熙佯装恼怒:“……你是冒出陈嘉川的吧?” “现在知道我好了吧?不过可不能后悔,我要飞走了……”陈嘉川半认真办开 玩笑地说,梁熙反而不好接话。 然后他就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又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这天设计室吆喝着单身人士要去酒吧疯一场,梁熙本不想去的,可还是顶不住 同事的热情被拉着去了。 酒吧里很热闹,又是拼酒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梁熙见气氛这么好,也忍不住多 喝了几杯。 手机放在包包里,一直没看。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她也就不知道,何培霖在 办公室等了一个晚上,没有得到她任何的回应。 早上起来的时候,梁熙觉得头疼死了,洗漱完喝了两杯蜂蜜水才稍微清醒一点 儿。翻出手机来看,除了两个梁枫的未接来电,还有何培霖的一条短信——今晚, 能不能出来见个面? 一看接收时间是昨晚的六点多。 她再打过去,发现是关机,她感觉有些不好,接着两天都试着联系他,可他还 是关机。 不过六月初梁旭东就可以出狱了,梁熙也就移开了心思,和请了假的梁枫一起 回了老家。 姐弟俩马不停蹄地安排好了暂住的地方,买好生活用品,很快就到了接父亲出 狱的日子。已经好几年没试过一家团聚,他们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梁旭东比从前瘦了很多,不过精神还不错,笑呵呵的,倒是梁熙悄悄抹了眼泪。 梁旭东拍拍她的头:“傻丫头,哭什么?爸爸没事。” “嗯!”梁熙又哭又笑地点头,梁枫则拿着东西在一旁傻笑。 梁旭东跨了火盆,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又是新的开始了。 他们在老家陪了梁旭东一星期,可接着梁枫就要期末考,梁熙手上也有工作, 不得不回北京,他们考虑接父亲一起过去,一开始梁旭东没有答应,后来姐弟俩软 磨硬泡的,他终于松了口。 就在他们刚要回程时,傅希媛打电话来。 “小熙,霖子最近有没有和你联系过?”她的声音有些颤,听起来不大对劲。 梁熙皱着眉,清楚地回答她:“有。20号那天他有发短信给我,不过我是第二 天才看到的,回拨过去又一直关机,傅老师,是发生什么事了?” 傅希媛那边久久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好半晌,她才说:“小熙,你可能得有心理准备。” 梁熙心里一个咯噔,努力克制住自己试图平静:“好,你说。” 傅希媛深呼吸一口气,才难以自已地哽咽着说:“霖子他……可能出事了。” 闻言,梁熙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发白,只能尽量冷静地喃喃:“傅老师,你别 跟我开这种玩笑,他怎么可能会出事,我们前不久还见过……” 傅希媛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说:“霖子上周突然说他要去美国出差,听说这 本来是项目经理去的,后来不知怎的就换了他去。”她顿了一下,语气有些艰涩, “你也许知道,每年这时候都是美国风灾多发季节,就在昨天,密苏里州被超级龙 卷风袭击……霖子就在那里,一接到消息我们就马上联系他了,可惜半分音讯都没 有……” “不可能!”梁熙猛地从沙发站起来,“傅老师,这不可能……会不会是他手 机没电了?他经常忘了充电的……又或者是因为风灾所以信号中断……”她的大脑 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接收这么骇人的消息,眼神涣散着,而当她一低头,就看到手 腕上的镯子,这是她本应该一早还给他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留着。 “小熙!”傅希媛清晰地说,“我们都不希望这是真的,霖子他哥已经定了机 票,今天晚上就动身坐夜航飞过去……” 还没等她说完,梁熙就开口说:“我也要去,我马上回北京。” “姐?你怎么了?”梁枫从房间出来,就见姐姐一脸惨白地在茶几前走来走去, 弄得他心里突跳了一下。 梁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梁枫看她还拿着手机,突然想起什么,对她说道:“对了,姐,昨晚你洗澡的 时候我帮你接了个电话,不过很奇怪,我刚接就断了线,查来电也没号码显示,近 来可真多这种‘响一声’……” “你说什么?我的电话?什么时候?”梁熙这才有了反应,一连串地反问,眼 神也开始有了焦距,她捏紧弟弟的手臂大声质问着,“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梁枫茫然地低声说:“我,我一时忘记了,如果有急事他应该会再打来吧……” “这种事怎么可以忘的?如果、如果他没机会再打电话……”梁熙已经有些歇 斯底里,后半句哽咽着说不出来,内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一样难受。 她双手颤抖着不停地翻阅着手机的通话记录。 她的反常让梁枫很担心,便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梁熙却没空理他,找到那个未接来电,的确是没号码显示,不过看时间点,和 傅希媛说的出事时间很吻合。 她马上联系傅希媛,把电话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又问:“傅老师,你说会不 会是他打来的?” 相比她的一头热,傅希媛就比较清醒,她分析说:“很有可能,不过就算查到 是霖子打的电话,也只是说明了他当时就在那里,而且现在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我们依然没有办法确定他具体位置在哪里。” “也对……”梁熙落寞地滑坐在地板上,耳朵嗡嗡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觉得完全没办法呼吸,“20号那天他约我,我没去……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能原谅 他,是我不好,如果我原谅了,他也许就不会去美国,也许不会出事,傅老师,我 是不是很坏?如果他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你别慌,我们会找到霖子的。”傅希媛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为了他,你也 得坚强起来。” 梁熙把事情和父亲弟弟交代好后,当天下午就赶回了北京,晚上直接到机场和 傅希媛夫妻碰面。 候机室里。 何培沂去买饮料,傅希媛陪梁熙坐着聊天。 梁熙还一直用手机上网浏览关于美国龙卷风的最新消息,只是寥寥几张图片新 闻就已经让人惊心动魄,媒体更是形容灾区现场堪比二战战场。她忍不住会想,如 果何培霖当时就是在那里的话会怎么样?只是这么想一想,她都觉得难以接受,可 这种可怕的想法又在脑海里盘亘不去,加上一路奔波,她的脸色越发地难看。 其实傅希媛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担心何培霖,还要照顾家里的大大小小, 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敢告诉霖子的爸妈这件事情,怕他们受不了打击。 现在她不过是勉强支撑着:“小熙,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还是不建议你过 去。”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里……”梁熙拍拍自己的心口,打起精神说, “这里告诉我一定要去,我不要再犹豫再后悔了。” “我是怕万一……你怎么受得住?”傅希媛实在是担心,苍白的脸色难掩疲倦。 梁熙的身体明显地颤抖地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还没有亲口说原谅他, 他欠我那么多,还说他要用一辈子来还的,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傅希媛顿了一下,还想多说几句,就看见何培沂走过来,说可以登机了。 因为是夜航,起飞没多久很多人都开始入眠,灯光调得很暗。 梁熙却睡不着,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出去外头,也是漆黑一片,黑得那么的 可怕。 忽然身边有人用极低的声音说:“就算睡不着也眯一下,要不到了那边,可能 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是何培沂。 再次和他见面,他依然表现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静克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 生过,可是傅老师告诉她,就在知道消息的昨夜,他一个人在书房呆了一夜,已经 戒烟很久的他,抽掉了整整两包烟,然后今早去部里安排好了工作,再和美国的朋 友联系好,就迅速定下行程。 一个不轻易将感情外露的男人,却很有魄力,给人很强大的安全感。 可梁熙惦记着的,却是和他性格迥异的另一个人。 他现在还生死未卜。 她几乎自言自语地说:“之前两次出国,都是他坐在我身边的。” 虽然过程并不愉快,可有何培霖在身边,她就莫名的安心。 “找到他以后,希望你能再给他这个机会。”何培沂淡淡地说,“作为哥哥, 我会很感激你的。” 梁熙垂下眼眸,拼命忍住眼底里的潮意。 他们经过十几小时的飞行,到达机场后又转车赶往出事地点,何培沂说在灾区 附近的宾馆都住满了灾民,而他们也不熟悉当地的情况,所以先去离灾区不远的一 个世交叔伯的家里。在出事前,何培霖还在这里逗留了一夜,这里受灾较轻,只是 被吹倒了几排栅栏。 梁熙一直跟在何培沂身后。 许鹏杰迎了出来:“我刚想打给希媛,一直在等着你,总算是到了。” 何培沂跟他握了手:“许叔,这回要辛苦您了。” 许鹏杰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说:“还跟我说客气话?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位 是……” “是霖子的朋友,跟我一起来的。”何培沂解释道,“小熙,这位是许叔叔, 从小就很疼霖子的。” 梁熙礼貌地说:“许叔叔,您好。” 许鹏杰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很快又说:“你们都别客气,先进屋坐,快进 来。” 都这样的时候,大家也没有寒暄客套的心思。 一坐下来何培沂直接问:“许叔叔,有没有霖子的消息?” 梁熙也迫切地看着许鹏杰,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可惜的是许鹏杰只摇了摇头,黯然地说:“市区还比较混乱,我问了很多地方, 都没有发现培霖,不过暂时没有关于华人伤亡的报道,算半个好消息。我听说使馆 的人也赶去现场了,我刚才打了招呼,他们一有消息会马上通知我的。” 何培沂脸色变了变,低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去看一看?”他顿了 一下,“越快越好。” “梓浩和他同学都去当志愿者了,救援中心就在学校那边,他等一会儿就回来, 你们先吃饭,等一下叫他带你们过去,我们都担心培霖的安危,但无论怎么样你们 得一切以安全为前提,不然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 何培沂点点头:“许叔,我知道的。” 不过他们因为心里焦急,只随便吃了点就放下筷子了,刚巧许梓浩回来,一个 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儿男生,二十出头的年纪,见到何培沂很是熟稔地过来打招呼。 “哥,你刚到?”他说着又退了一步,抱歉地说,“裤腿都是泥巴,我得去换 一换。” 他换完衣服出来,客厅只有梁熙一个人在。 梁熙便说:“你爸爸刚接了一个电话,就和何大哥到楼上了,让我们在这里等 一下。”可其实她一刻都等不了,花了极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别往外冲,因为她也 知道现在不是莽撞的时候。 “这样啊。”许梓浩沉吟一下,忽然微扬了声音,“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培 霖的那个女朋友?” 那个女朋友?这个说法有点不伦不类。 等等,许家,许梓浩,许梓茵……难怪了。 梁熙不知道说什么好,转移了话题:“能不能和我说一下现场的情况?” “太惨了,我有好几个同学家的房子都被夷为平地,现场我只能用‘触目惊心 ’来形容。前两天培霖何我们还在这里开party ,谁也没想到会这样……真的抱歉。” 梁熙梗着喉咙摇了摇头,单薄的身体像快要撑不下去似的。 因为堂姐的关系,许梓浩对他们的事多少有些耳闻,觉得梁熙也是真的可怜。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培霖那天还唱了歌,我们拍了DV,你要不要看?” 这下,梁熙一直黯淡的眼睛终于有些光亮:“我可以看么?” “当然可以。” 其实有何培霖出镜的DV只是很短的两分五十三秒。 他一开始只是坐在角落喝酒,后来被几个朋友拥上台唱歌。 几个人一个合唱了westlife的那首红极一时的《Soledad 》,台上几个人的歌 声交织着,可梁熙就是能听出独独属于他的声线,带了喝酒后微醺的沙哑。 并不输给原唱,或者,还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情感。 ——I would give my life way,if it could only be the same 当他的英俊的脸庞,他落寞的声音停留在这一刻,梁熙终于忍不住起身冲到门 口的庭院中间,压抑地低声哭了起来。 她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狠心?他求的不过是一句话,不过是他的原谅, 当时说给他听就好了啊,折磨他,也就是在重复折磨自己啊。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过了一会儿,何培沂来到梁熙身后,递上了一张纸巾,他了解她的心情,而他 也并不好受,可现阶段他们更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失控。 梁熙羞赧地侧过身,胡乱擦干了眼泪才问:“是不是有消息了?” 何培沂点头:“是有点消息,不过还不确定,我们现在要马上赶过去看看是不 是霖子。” 然后许梓浩开车送他们去救援中心。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何培沂看着梁熙拿着何培霖的照片,一个一个 人耐心地问着。 刚才他们是因为收到发现中国籍男性的消息才赶过来的,可那暂时昏迷的人不 是何培霖,而是一个身高年龄和何培霖差不多的留学生。 工作人员告诉何培沂:“医疗救助点不止这一处,你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看, 现在不断地增加救援队,会有更多的人被救出来的,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 何培沂沉声说:“谢谢。” 他过去拍了拍梁熙的肩膀:“小熙,我们要走了。” 梁熙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应了一声“好”。 来的时候满怀希望,走的时候却是满满的失望。 梁熙失魂落魄地靠着车窗,街景七零八落,到处拉着警戒线,处处可见被风吹 倒的大树横在路上,有人在街上哭泣,有人蹒跚着在被摧毁的房子前寻找失踪的亲 友……没有亲临现场,你永远无法体会出那种前所未有的悲壮和压抑。 如果何培霖就在这里,如果他被压在某个地方……梁熙无力地闭上眼睛,不让 自己再想下去,在找到他之前,她不能允许自己先崩溃的。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何培沂主要是去灾区现场了解实时救援情况, 许梓浩则带着梁熙一起奔波各个救助站和医院,只是一天下来,他们什么收获也没 有。 不过是不断地重复着希望和失望的循环。 转眼就到晚上了,救援工作也变得更加地缓慢,人心惶惶。 他们看到了很多伤患,有些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有些还没从灾难里恢复过来 ……不过有一样是相同的,都焦急地想联系上亲人报平安。 刚刚就有一位母亲在救助站找到了自己失踪了的女儿,梁熙一边替他们高兴, 一边又更加地觉得无助,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恐惧也越来越大。如果何培霖 没事,为什么还不联系他们,如果他有事……那他到底在哪里? 许梓浩一直很有风度,不断地安慰着她:“我们会找到培霖,我的同学们也帮 忙在找,哥他们也花了大力气的。”这时他们要开车跑下一个临时安置点,他揉揉 眉心,低声说,“要不你在后座休息一下吧,到了我叫你。” 梁熙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可或许是太累了,她一躺下就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 睡了过去。 她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被她尘封很久的世界。 那个人有着她熟悉的笑容想念的声音,对她说:“丫头,你可再找不出像我这 么爱你的人了。” 他们站在广场前,他对着她笑,她想伸手拉住他,他却又突然间消失了。 接着又看到了他们在海边,在雪山……一幕一幕跟流水的电影似的飞速掠过。 他说重新开始,他拼命求她原谅,可她都没有答应。 然后他再也没出现过。 为什么他们明明相爱,却又要彼此折磨。 许梓浩见梁熙在睡梦中还在落泪,便担心地问医生:“医生,她情况怎么样?” 医生仔细检查后说:“她没事,只是有些发烧,有些人在极度疲惫或者悲伤的 时候都会通过深度睡眠来保护自己,我一会给她开药,你好好照顾她。” 许梓浩点头,正要打电话把梁熙的状况告诉何培沂,没想到他先打过来了。 他听了两分钟,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难以置信的喜悦,连连问:“是真的吗? 你确定是培霖吗?” 电话那边很吵,不过依然能听见何培沂清晰的声音:“是他,如果小熙醒了, 就带她过来吧。” “那他怎么样了?”许梓浩觉得何培沂的语气并不太好。 何培沂叹了口气:“不是太好,他被压在柱子下超过48小时,留了很多血,一 直昏迷着……” 刚才经过一座倒塌的房屋前,他听到了有小孩的哭声,又不敢贸然去救,就联 系了在附近的救援队,他们有专业知识和设备辅助,很快就成功救出了一个约莫四 五岁的男孩,他这才安心继续去找培霖。 他刚转身,就听到其中一个救援人员大喊着“快!还有人!柱子下还有人!” 连他也忍不住加入了救援中,大家花了很大力气,才终于把人救了出来。 当时何培沂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发现,那个人居然就是他们一直挂在心上的 何培霖,不知道是不是兄弟同心的缘故。 可不管怎么样,人活着就好,活着就代表着希望。 而当地的医院被龙卷风严重破坏,各种物资都十分短缺,医生建议送何培霖到 附近城市医疗条件好的医院治疗,必要时可能还要做手术。 许鹏杰已经先赶去打点一切。 许梓浩则一直等到梁熙醒来。 梁熙打了吊针,烧也退了,睡了一夜终于醒过来,睁开眼一开始看到满目的白 还不适应,又猛地坐起来,喃喃自语:“我怎么在这里?”看看周围的环境,好像 在医院里。 还在打盹的许梓浩跟着醒过来,笑着说:“老天,你终于醒了啊。” 梁熙咽了下干涸的喉咙,哑着声音急急地问:“现在几点了?” “现在?早上八点了。”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梁熙失了神:“就快到72小时了……”要是过了黄金救援时 间还找不到何培霖的话,可怎么好? “瞧我!怎么忘了这事?”许梓浩拍拍自己的脑袋,才解释说,“你昨晚发高 烧了,睡得沉我也就没叫醒你,哥他找到培霖了,哎,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完。” 见梁熙几乎要从病床上跳下来,他赶紧拦住,接着说:“他被砸伤了,失血过 多,一直昏迷不醒,情况不太好,你得有心理准备。” “他在哪儿?我要过去,麻烦你送我过去……”梁熙顺势抓着他的衣服,其实 她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发烧后全身都软绵绵的。 许梓浩却担心地皱眉:“你的身体……可以吗?”他真觉得她会受不了而再次 昏过去。 梁熙点头,坚持说:“没关系,我很好,没问题的。”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何培霖已经被推进手术室进行紧急手术。 何培沂和许鹏杰都在外头等着。 梁熙一看到那手术灯,登时就腿软了,要不是有许梓浩一旁扶着,她准跌倒。 她没敢再往前走。 何培沂慢慢走过来,他没时间整理仪容,衣服还是昨天的,胡渣也没清理,多 少显得有几分狼狈,不过依然很镇定。 “请的是这里最好的医生,你不用担心,霖子会没事的。”何培沂这么说着, 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多少也有点脆弱。 在生死面前,谁都不敢打包票。 梁熙从未觉得时间是这么难过的,每走过一分一秒都像被针刺了一下,让人坐 立不安。 手术整整做了五个小时。 当医生走出来,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的时候,这种非人的煎熬才宣告结束,每 个人都如释重负。 梁熙又哭又笑地问何培沂:“他真的没事了,对不对?对不对?” 何培沂微笑着向她点头。 她这才觉得自己太失礼了,赶紧转过身把眼泪擦好,嘴边的笑容一直没有断过, 感谢上天,他总算平安了。 手术后何培霖要在无菌病房观察两天,如果没有什么情况,再转普通病房。 电视新闻还在报道着灾后救援工作,至今已经有一百多人遇难。 梁熙想到了那天在路上看到的情景,依然觉得心酸难受。 何培霖中间断断续续醒过几回,不过都很快又昏睡过去,真正清醒过来,是手 术后的第四天下午。 梁熙就在他身边,看到他缓缓转醒,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直握着他冰凉 的手喊着:“培霖……培霖……” 何培霖觉得很累,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他醒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楚周围,然后 视线定格在梁熙身上,思绪有半刻的停顿。 他愣愣地问:“这里是哪儿?你又是谁?” 他的话,像冷水般当即就把梁熙给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