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见钟情原是荷尔蒙 周六凌晨一时,是网中人涟漪微微与城市牧羊人的聊天时间。不知从哪天起, 每到这个时候两个人都会在这里碰头,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网的世界与现实的世 界最大的共性,那便是人类对真情的渴求。网上人由于不需要脸面对脸面肌肉对肌 肉,相处起来更为直接简单,交流起来更容易切入心灵。大约这就是这个时代最轻 松最方便的人际交往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虚拟世界里没有责任和义务,没有 矫情和敷衍,没有负担和伤害。无论真情或假意,或是假中有真,真中藏假,一切 都是轻松的,休闲的,自由自在。 她对孟飞的感情深信不疑,相信孟飞对感情的认真态度。现实中的孟飞绝不会 有城市牧羊人的那些情感歪理。但牧羊人又很有他的道理,很能够吸引她心甘情愿 地与他讨论,听他分析让她心碎欲绝的观点。 那次一夜聊之后的第二个周六,晚饭后梅忆君服食安定昏昏入睡。半夜时分, 却从若有若无的梦中忽然醒来,仿佛冥冥之中一股力量在牵引,光着脚跑去打开电 脑,没有半点犹豫。在那个地方赫然看到城市牧羊人的身影。她还没有说话,城市 牧羊人的问候便敲了出来:“是你吗?”梅忆君问:“你在等我吗?”牧羊人说: “如果不等你,我来这里干什么?”梅忆君说:“如果我不来呢?”城市牧羊人说 :“那就一直等,等到你来。”梅忆君忽然明白了那股神秘的力量。是的,她一定 会来,他知道她会来。因为他和她一样知道他是一个很适合与她谈话的男人,这是 一种默契,不需要商量便可达到的一致。 她还要继续发出疑问。向一个男人发出一个女人的疑问。生活中她没有适合探 讨这类话题的异性朋友,这个人在网上出现了。涟漪微微问,为什么喜欢这么晚到 这儿来?城市牧羊人道,世人皆睡我独醒,秉烛夜游,我想在黑夜与白昼相接之时, 在尘俗万物全入梦乡之时,与一个纯粹的女人说话。 “何谓纯粹?你了解我吗?” “一种感觉,一接触就有的感觉,不需要了解。” 梅忆君起身找了件外套,备好水,烟,做出长聊甚至通宵聊天的准备。 他没有说她是美丽的女人,或别的什么女人。他说她是纯粹的女人。纯粹这个 词用得很好,很绝。这是她听到过的最轻易就打动她了心坎的话,最能让她深刻记 忆。这是对她最好的认同理解,最值得回味的褒扬赞美。夜深人静,一个在游戏里 扮演过孟飞的男人对她说她是个纯粹的女人,梅忆君在一种油然而来的温柔之中, 感到内心有些荡漾。她仿佛觉得他就是孟飞,她的爱人,与她一见钟情的男人,一 个懂女人的男人,懂得她的男人。在尘世万物进入梦乡的时候与他对话,也正是这 个女人的愿望。她当然要与他说话,要他继续站在消失了的情人的立场上解释她的 疑问。 涟漪微微:“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是太相信。” “飞,可是后来你跟我说,你对我一见钟情。” “那不是真的,现在我告诉你,那不叫一见钟情,那叫荷尔蒙。” “我不会天真地认为刚认识的男女会有什么感情,但中国文化里既然有一见钟 情这个词,这样的感情应该是存在的。” “一见钟情是文学语言,文学都是虚构的。用科学解释这件事,唯一的答案就 是荷尔蒙。” 梅忆君靠椅背上,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缓缓抽烟。 “就算是这样,飞,当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它会从会荷尔蒙升华到感情,是 吗?” “只要她能够打动我,只要她值得。” “你会一直爱着她,是吗?” “如果没有外力干扰,我想会的。” 涟漪微微叹了口气:“有干扰呢?” “爱是很无奈的,也很容易转移的。” “现在的你,受到干扰并情感转移了吗?” “请原谅,也许是这样的,虽然我并不想这样。” 梅忆君站起来慢慢地踱着方步。手指忽然被烫了一下。烟燃到了尽头,只剩下 一段烟灰和黄色的烟嘴,她低头盯着看了一会,觉得它们就像一场爱情进入了尾声, 燃烧完了,只剩下余温将散的粉灰,即将被抛弃。梅忆君停留在窗边,伸起胳膊, 将长长的白色烟灰弹出窗外。窗台上摆着一盆茉莉,正是花好时光,故作纯洁的白 色花朵从绿色叶片间探着脑袋,它的清香浸染了这个孤独之夜。这个夜,当然还有 许多忧伤。 帆船一直在注视她,终于看见她的目光落到它身上时便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它 在她脚上蹭了蹭,开始嘶咬她的裤腿。梅忆君撸了它一把,递给它一块猪肉火腿。 游戏还在继续。涟漪微微问:“飞,这么说你已经不再爱我了?” “我们都无能为力,请原谅。” “我不喜欢你总是请我原谅。我不能原谅的是,你为什么避而不见?” “你为什么非得见我!” 涟漪微微送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我不知道。也许什么理由都没有。” 城市牧羊人没有任何表情:“别这么死脑筋。爱情还存在的时候彼此离开,这 样是最美丽的。” 帆船很快吃完了夜宵,伸着舌头喝水,又颠颠地跑过来进行对女主人的骚扰活 动。它见她不理它,便用前爪挠她的膝盖,她还不理,它便抬高爪子,扒她的手。 让她敲不了键盘。梅忆君喝了一声,叫它到一边去。帆船不仅不听指令,反而抓得 更加起劲。梅忆君一掌将它推开。它契而不舍,再扑上来,她再给它一块火腿。它 却将火腿叼到一个角落,用塑料袋掩埋起来,转身又扑了过来。梅忆君索性抓起狗 棍,照着屁股猛抽两下。帆船惊异地瞪了她几眼,嚎叫着,逃跑了。 城市牧羊人发出了一连串的询问:“怎么啦?” “小狗在闹。” “你的小狗好吗?” “很好,很健康,很可爱。” “你爱它?” “它是我的伴侣。” “呵呵……” “我不觉得它是一条狗,我总觉得它是一个人。一个天真烂漫,胸无城府的小 孩子,它会说话,只是不能发出与人一样的声音。” “我也养过狗,有过同样的体会。” “牧羊人,狗现在不在你身边?” “在我女朋友身边。” “女朋友不在身边?” “你问得太多了。” “抱歉。” “不早了,该休息了。” 互道再见,点击关闭。梅忆君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入梦。在黑夜 里她一直想着城市牧羊人,她觉得他就是孟飞。这种奇怪的假想捣碎了她的睡眠, 破坏了她的平衡。帆船在黑暗里注视着她。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很无辜,很委屈,闪 着幽幽的泪光。绿色的,像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