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男人外遇:行动不心动 有人做过试验。将雄猴和雌猴装在一只笼子里,极尽欢爱。三年之后,雌猴依 然“性”致不减,雄猴则萎靡不振,对欢娱之事失去兴趣。但若换只新的雌猴,雄 猴会立即抖擞精神,重新变得“性”致盎然。毫无疑问,人类非常忠实地继承了祖 先的基因。在婚姻这只笼子里,梅忆君无疑就是那只雌猴。 有时候,她觉得鲁宴南是她的亲人,胜似父母的亲人。一块吃饭,一块睡觉。 她熟悉他的一切。梳头的姿势,打领带的动作,每天早晨递给她的第一个微笑,他 的倦容,他身上的汗毛,他发脾气的语调。她的快乐和他的快乐交融,她的忧愁和 他的忧愁重叠。有一度,她就觉得彼此在对方的骨子里,血液里,呼吸里,他们是 那么地彼此熟悉,彼此热爱,彼此离不开对方。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失去了 信任,冷漠和猜岂悄悄地腐蚀共同的生活?是什么改变了他们的亲密关系?她说不 清楚。 因为在事情爆发之前,她和他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友好的,挂记的,掂念的,相 亲的。也就是说,如果她不去点破那件事,她和他还很好的夫妻,过着和睦的生活。 没有爱情是可以过日子的,只要别去要求爱情,一样能够过得很好。再说,过日子 这件事本身,是不需要爱情的。性压抑完全可以找别的疏通渠道,很简单的事。但, 梅忆君不。因此她注定了不是一个聪明的妻子。她偏去做那个愚蠢妻子,白痴妻子。 她觉得自己的理由是很充分的。 他不该瞒着她去享受他的快乐,更不该把他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这让 她感到后背中了冷枪,那个用冷冰冰黑洞洞的枪口瞄着她的,又恰恰是她信任,最 亲爱的人。这是最不能容忍的,也无法接受。 梅忆君对鲁宴南说,有什么事就在家里打电话,晚上拎着垃圾跑到外面打手机, 累不累。鲁宴南从英文报纸中抬了一下眼皮。这是一瞬间的动作,但梅忆君看到的 他的大脑已经转动了一圈,并盘算了对策。鲁宴南镇定自若,说:“别没事找事儿! 谁天天晚上跑外面打手机?”梅忆君问:“你打过没有?”鲁宴南斩钉截铁:“没 有!”梅忆君无比痛心道:“我都看到了。”鲁宴南道:“你一定看错了。” 他的话就像尖利的刻刀,狠狠地剜着她的心。梅忆君的声音就那样醮着从心里 流出来的血,一字一句说:“非逼我拿出录音来吗!”鲁宴南说:“录音说明不了 问题,声音可以摸拟,栽赃陷害也不是没有可能。”梅忆君说:“那你是想看到录 相了。”鲁宴南说:“录相更可笑!这世上容貌相像的人太多了!”他与她面对面 坐着,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干坏事的是她。气氛让人窒息。无声对峙里,她明白 了他的对策:死猪不怕开水烫,死不认帐,以不变应万变。 梅忆君说:“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本不想让你太难堪。”鲁宴南说:“见 了棺材也未必落泪,首先要看该不该落。”梅忆君无语。鲁宴南又说:“不亏是做 会计的,可真会算计。”嘴角隐隐挂着嘲讽。就这么一丝嘲讽彻底激怒了梅忆君。 她站起来,甩出了一摞子东西。然后反唇相讥道:“一语中的,我干得就是这个, 天天在计算收支盈亏!”她从他嘴角看到了冷笑。那冷笑仿佛在说:想跟我斗吗, 再吃两年粮食吧!梅忆君浑身发抖。一开始她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强敌,顽固的。 不容易对付的。 鲁宴南的确是这样硬汉,兼有一颗思维敏捷的头颅和一张诡辩的嘴。若他认定 雪是黑色的,狗屎与巧克力一个味道,他就一定能说出个一二三,并且面不红心不 慌,甚至还能证明你说雪是白色是在骗人,说狗屎绝不可能与巧克力一样好吃是弥 天大谎。他妈的!他没当律师可真是失算,要不的话,他可以辩活多少死刑犯,可 以挣到多少昧心钱!或者做个诡辩家,也他妈的一定能干出一番千秋大业来。 基于对他的了解,梅忆君在揭开盖子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找了私家侦探,收 费很高,但还是咬咬牙出了八千块。托人从香港捎了一台类似收音机的电子仪器, 调好频道,锁定目标,百米之内可以收听到的手机通话内容。做所有这一切,她都 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被某种东西无情地碾破了,撕碎了。那一种碎裂 的痛楚,那一种毁灭的绝望,使她整个人经历了一场裂变与死亡。她已经视死如归。 梅忆君给他放了几段录音,看了几组图片。鲁宴南依旧镇定自若,心跳也一定 在每分钟87次左右。这时候梅忆君发现,人家的心理素质太好了,绝对一流,测谎 仪不幸碰上人家一定要信号失灵。她说:“你不会连你自己的声音与模样,都认不 出来吧?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不会这么快就失去印象吧?” 鲁宴南冷笑几声道:“真是荒唐!无知!法盲!你一点法律知识都不懂!你这 是犯罪你知道吗!我警告你马上收起这一套小人作派!如果你继续制造是非栽赃陷 害,你将以诽谤罪受到起诉!” 梅忆君以自己的方式笑了两声说:“如果捉贼捉赃,你是不是会反问赃物怎会 长翅飞到了你手里?如果捉奸在床,你是不是会解释睡觉时一不小心进错了门上错 了床误把别人的女人当成了太太?如果把你的脸和屁股拍下来,你是不是会干脆彻 底地否定掉自己的屁股和脸?” 鲁宴南说:“你卑鄙!我现在才认识你原来如此卑鄙!” “说得对!你还将认识到,卑鄙是专门用来治疗无耻的,我这是在拯救你知道 吗!否则你将会更加无耻,无耻到无可救药!” 鲁宴南终于被激怒了,他捏碎了一只茶杯道:“你无聊!你如此无聊!” 梅忆君早就被激怒了,叫道:“我当然无聊,我在外面没养情儿,我怎么能不 无聊?你有聊?你当然有聊,你跟我无聊的时候还有人在外面等着跟你有聊!”梅 忆君捞起手边的一件东西,使出打网球的力气,那物件带着呼啸直冲着丈夫的脑袋 飞过去。 在那一刻她还是希望他躲开,她只是发泄一下怒气,并没想去伤害他。这个时 候她发现她还是爱他的,她为自己可悲的爱而哭泣。那是一面镜子。鲁宴南果然躲 开了。脑袋偏了一下,一声破碎的响声,镜子砸在墙上,然后在他脚边开了花。 梅忆君打开书柜,抽出《性爱宝典》刷刷地撕散了,从抽屉里翻出所有有关光 盘,一会功夫就用钳子一张张剪得稀烂。她发疯似地喊道:“看见了吧,这都是我 的耻辱见证,今天我销毁了它们,从今往后,即使天下男人全死光了,我也不会再 主动找你了,如果我做不到,出门就让车把我压死!” 鲁宴南说:“别把话说绝了!” 梅忆君道:“我说了就一定做得到!” 鲁宴南说:“你疯了!” 梅忆君喊道:“疯了就疯了!” 鲁宴南说:“我绝不跟疯子理论!” 梅忆君提高了嗓门:“那你就跟我滚!滚!快点滚!” 鲁宴南抓起外套,拉开门走了。 那夜梅忆君独自到海边“散步”。抽去了三包软中华。那是别人送给鲁宴南的 烟,不需要花钱买。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开始嗜烟。当有一天如梦惊醒,发现自己 迷醉于烟草熏染之中时,烟碱已融入血液,难以戒掉。她坐在星空下的沙滩上,对 婚姻,对与鲁宴南的关系,进行了有史以来最透彻最详尽的反省和思考。他们相爱 过,这是毫无疑问的。但爱情的酒精早已燃尽,当美好的感觉褪尽,一切都像嚼完 了的甘蔗,只剩下一撮一撮破碎的渣滓,甜蜜只成了回味。如果还要死乞白赖翻来 覆去继续咀嚼,除了索然无味还是索然无味。 他百般抵赖,死不认帐,是因为他还想保全婚姻,给他自己留个下台的阶梯, 给与她的关系留下退路。这不是头一次。这是第二次了。结婚前夕曾经有一个女大 学生来找过他,让她惊异而尴尬。那是她所发现的他的第一次背叛。那件事考验了 她的宽容性、包涵性,以及她对他的爱。和所有遭遇男人背叛的女人一样,她觉得 天塌了,地陷了,整个世界都没有了。他与电视中演的那些犯了错误的男人一样, 使出所有能够获得原谅的手段之后,果然达到了目的。她相信了他的“酒后失足”, 相信了他那种“仅仅一夜麻醉”的言论,相信了他所有的理由与“下不为例”的保 证,她宽容并原谅了他,重新信任了他,并且更加矢志不移地爱着他。因为她发现 自己离不开他,因此她不得不带着耻辱继续与他的共同生活。他毕竟对她还是很好 的,只要她愿意和睦相处,他就愿意把这份和睦进行到底。 但现在看来,那一次她的宽容,她的顾全大局,她的忍让,她的重新信任,其 实都成了无谓的牺牲。因为他并不认为宽容是人类优良品质的一种,他现在的行为 充分说明,在他眼里宽容正好意味着软弱好欺,可以随便愚弄。他不仅摧毁了她美 好的感情,而且教她认识到,她的宽容是错误的,是愚蠢的,是没有意义的。他还 教她认识到,他是不配得到宽容的,她应该跟他锱铢必较,跟他以眼还眼,以牙还 牙。 梅忆君在黑夜的海风里,让香烟和眼泪熏洗着大脑。那一次她流完了和鲁宴南 共同生活里所有的泪。从那次开始,为他,她再也流不出眼泪了。泪腺仿佛丧失了 最基本的功能。 弄不明白有些男人和女人怎会如此这般不要脸。皮肤白白净净的,却比猪皮还 厚。性器官接触起来比握握手还稀松平常。他们的观念里没有道德和羞耻这两个词, 像动物一样借着一点好感就把隐处暴露给对方,也不觉得恶心。他妈的,作为一个 丢弃廉耻的男人,他可以践踏他自己的肉体。但作为她的丈夫,他不可以践踏她的 尊严,侮辱她的人格。他太不把她当回事了,在他眼里,她这个当妻子的纯粹成了 一个符号,一个摆设。 如果还想过下去,她应该大度一点,超然一点,以所谓的聪明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拉他回头就算了。可是,被愤怒淹没了梅忆君,尽管当时并没有离婚的打算, 但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理智。不过她最终原谅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她首先是个俗人, 有俗人的爱恨仇怨,自私虚伪,以及阴暗思想。当时的她无比愤恨,除了对鲁宴南 的恨,更有对那女人的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用寡廉鲜耻的方式,用女人 最不能容忍的方式,伤害了她,侵犯了她。那个女人! 她无法容忍任何人对她权益的侵害,对她尊严的践踏。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的乳房是钻石做的?阴部是翡翠铸的?她就那么主贵,那么能耐?他鲁宴南长了 一张钢嘴铁牙,难道那个女人另有一张金口玉牙?他不是死不承认吗!事实会让他 张口的! 武侠上讲,临敌之际,须当制人而不可受制于人;商战中讲,必要时必须采取 大胆步骤,否则别人就要取代你的位置,夺走你的利润。那时候,梅忆君的大脑是 赤热的,脑细胞在一种颠狂状态下,她无法让自己超然。梅忆君坐在星夜的沙滩上, 给那个女人打出了电话。 梅忆君在画眉那儿住了两天。第三天,鲁宴南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说,出事了, 我快不行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完了! 敌人一慌,梅忆君反而冷静了,智商又重新恢复了。于是见好就收回去了。她 不喜欢住别人家里,哪怕是多么亲密的朋友。两天没进家门,房子里乱得不成样子。 烟缸里满是烟头,鲁宴南像吃了人肉似地双眼布满红丝,厨房里冷清得像是十年没 进过人。 鲁宴南从沙发上跳起来,接过妻子手中的包,想把妻子揽入怀中。他似乎想搂 着妻子大哭一场。他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他的样子让梅忆君差点就忘了他所做过 的一切而重新投入他的怀抱。不过梅忆君很快揣摩了敌情,并准备了应对措施。梅 忆君伸出一只手,抚了抚丈夫额前的一缕头发,他的头发凌乱不堪,失去了昔日风 采。她希望通过自己的抚慰,使他从某种不安中解脱出来。是的,既然他伸出了和 解的手,她就没有必要跟他剑拔弩张了。不为别的,只因她还是他的妻子。这个时 候她发现,她在心理上并没有跳出妻子这个角色。虽然这个男人对妻子做出了令人 不齿的事,伤透了妻子的心。 他低头吻她的嘴唇。她想做出回应,像以前那样,可是,她很快难过地发现, 她不行了。她很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嘴唇是凉的,冰凉,是涩的,枯涩,根本没办法 让自己回应他。以前,在她发现他的外遇之前,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一碰到他的身体, 她的身体就会发软,骨头就会发酥,以前她就是那么贱,贱得像一条狗。现在,她 意外地发现她不再是一条狗了。她又找回了她自己,独立的自己,没有这个男人的 温柔一样感到完整的自己。他的温存已经不能够刺激她的腺液,她的神经,她的细 胞。此时此刻她的身体的是僵的,硬的,她很想合作,不想打击他,但她没办法柔 软下来。鲁宴南泄气地放开了她。他向后仰仰脑袋,闭了闭眼睛。他的表情是痛苦 的。真的痛苦。他点了一支烟,想让烟雾冲缓或掩饰他的痛苦。 “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他说,“你能告诉我吗,你对她做了什么?” 风云突变,她没想到他以这种开场白开场。梅忆君抓起桌上一只圆珠笔,叭地 一声掰断了。她感到心境突然又变了,她为自己身体的僵硬叫好,她听到自己冰冷 的笑声,她没有让自己发出声来。她看着他,原来这就是他的痛苦所在?他把她找 回来,就是为了质问她对他的情人做了什么?梅忆君走过去找烟,烟盒是空的。鲁 宴南下意识地把他的烟盒递给她,继而又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抽烟还用学吗?跟性交一样,任何人都可以无师自通。” “你……”他显然为她的粗鲁感到痛心,沉默了一会,说,“我们好好谈谈吧。” “你想谈什么!直接说吧!” “不管你对她做了什么,你都没有错,目前的问题,是我们如何携手渡过这场 难关。”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还有必要演戏吗?” “谁跟你演戏了?别忘了习惯演戏的是你,你才是演戏高手!你当初为什么没 有报考中戏,兴许还能当个出名的三流演员呢!现在演累了?还是没有舞台?没有 观众了?你不是一直很清白吗,不是一直是我在无中生有栽赃陷害吗?她是谁?从 哪里冒出来的?告诉我!她是谁!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是谁?!” 鲁宴南上前一步,双膝一软扑在她脚下,抱住她的双腿。他真的软了,精神和 肉体一同倒塌了。这是怎么了?这个从来都把自信贴在脸上的男人,这个从来都是 腰身挺拔站得笔直的男人,从来都以俯视为特色的男人,怎么居然会像马戏团小丑 一样,一夜这间变出这么副软蛋熊包模样?扑伏在她的脚下,开始仰视她了?梅忆 君眼睁睁看着男人从身边矮了下去。梅忆君无比清晰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随着 他的扑倒,抽搐成一团。这一时刻,她觉得自己比他还要百倍地痛苦,还要千倍地 难受。她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双膝着地倒在自己的脚下。不喜欢她的爱人以这样一副 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宁可他钢嘴铁牙,凶神恶煞地跟她百般抵赖,也不愿看到 他这么一塌糊涂地跟她认错,跟她坦白。她感到心中一片破碎!梅忆君弯下腰,扶 着丈夫的肩,她想把他拉起来,但她没有足够的力气。“别这样!”她摸着他的脸, 她摸到了一把泪。男人的泪。他的泪是粘的。粘乎乎地沾了她一手。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他流泪。见到他的眼泪太不容易了。它们应该是珍贵的,稀 有的,比一切黄金珠宝都值得保存的。第一次是结婚前夕在他的一夜情爆发后,她 发誓赌咒要离开他时,他在她面前哭了一次。正是他珍贵的眼泪击败了她的誓言, 浸软了她的决心。现在,他的武器又来了。都说泪水是女人武器,他妈的,男人一 旦使用了它,威力可要大多了。 “你得救救我,老婆!现在只有你才能救我!”鲁宴南半跪在妻子身前,抱着 妻子呜呜哭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有泪不在人前流,此时此刻这两点都让他否定了。梅忆君第 一次看到丈夫这个样子。记得他第一次流泪时是坐着流的,而现在显然升级了。她 看到他半瘫在地上,看到他浑身在眼泪浸泡中发软,软得像一只烂柿子,像一滩稀 屎。梅忆君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既为他难过,又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鄙视和恶心。 他的行为使他自己不可救药地矮了下去,一直矮到她的脚底下。 “请你站直了跟我讲话!”梅忆君冷冷道,“我怎么救你,你到底怎么啦?” “她说她要离婚,跟我结婚,否则就跟我同归于尽。”鲁宴南的声音里渗着眼 泪哀声道。 梅忆君大笑起来。关键时候他为什么不挺住!一夜夫妻百日恩,他跟情人之间 连最基本的感情信任都没有吗?多可悲!真的是动物关系?再说,曾经那么钢嘴铜 牙一个大男人,情人的一点恐吓就打弯了双腿?梅忆君说:“那就结吧,我走,成 全你们,我也算做点奉献!” 鲁宴南腾地从地上站起了,疯子一样在室内绕着圈子。他烦躁地说,“这怎么 可能!跟她结婚?我操!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能要她呀!她瞒着老公跟我上床,她是 个好东西吗!我不可能要她!绝对不可能!这种随随便便跟人上床的女人我是绝不 会要的!” 天哪!这回该梅忆君惊讶了!“这种随随便便跟人上床的女人”,天哪!他的 贬味十足又充满鄙视的语调足以让他的情人从三十层的高楼上跳下去,如果对方还 是一个有点羞耻的女人的话。梅忆君笑意冰冷地说:“很高兴你说出这样的话,我 可真为她悲哀!你们辛辛苦苦偷偷摸摸睡了大半年,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也 真替你悲哀!你跟一个不是好东西的女人睡了那么久!你不觉得恶心吗!跟另外一 个男人共用一个女人!你不怕人家老公劈了你!你不怕传染爱滋病毒吗!你要找就 找个干干净净的纯情少女啊你,啊,话说回来,如果她是一名纯情少女,你就有可 能娶她对吗?你就会借机将我甩开对吗!” 鲁宴南撸了一把头发说:“直说吧,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你已经犯过一次错了。” “犯过一次错就得永远夹着尾巴做人?” “请别这么恬不知耻。” 鲁宴南说:“就算我恬不知耻,现在我明确对你说,我不可能要她,我不会轻 易离开你。她现在寻死觅活,她说她过不下去了,我也别想过下去,她活不成了, 我也别想活着。你说怎么办,赶紧想想办法。” 梅忆君说:“我想想办法?你要明白,你老婆只是个普通女人,小老百姓,没 有总统夫人那样的政治抱负和伟大胸襟。那个女人寻死觅活,那就对了!说明她还 知道羞耻!就叫她立即去死!越快越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死了对社会也是一份 贡献,如果世界上没有她这类女人,人类生活也会越来越干净!” “她说她死是都是你逼的。” “我逼的?恶人先告状!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逼人自杀?我让你跳楼你跳 吗?” “我不完全相信她的话,但我相信她急了会那么干的!我了解她。” “你不了解她!先生,她为什么能过不下去,又为何活不成?你难道不知道, 她活得很滋润、很开心、很富有、很幸福吗?床上两个老公轮番侍候,让她死,她 舍得吗?“ 鲁宴南瘫在沙发上,沮丧无比地抓头发。过一会又道:“我爱你,不管你相信 不相信,我都不能欺骗自己,我是爱你的。” “你现在对我说这个爱字,有意思吗?”梅忆君冷冷一笑道,“你爱我?你不 觉得可笑?你连跟我好好做一场爱都不肯,你爱我?你别用谎言来恶心人好不好?” “我没有……” 鲁宴南还要说什么,被梅忆君摆摆手打断了:“别跟我说爱与性交是两回事! 我只想告诉你,你吻我时草率得像盖图章,你摸我一下就像用钢笔在文件上划个签 名,你拥抱我,更像发表一篇抄袭来的旧论文,知道吗?你的行为只是为了维权, 而不是真实的思想,你对我的敷衍你自己还不清楚吗?你又何必惺惺作态骗人骗己 呢!幸好你们没有爱,没有爱还天天做爱,如果有爱,是不是把这个家都要给她… …” 鲁宴南突然将燃尽的烟头按在自己的手腕上。一股肉焦味缓缓地弥漫开来。梅 忆君停止了言论,扑上去夺掉了冒着青烟的烟头。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她最讨厌 男人在她面前把拳头砸在镜子上,把烟头烫在肌肉上,自虐能解决什么问题!真是 可笑!别说拿烟烫自己,要自杀都可以,只是别让她看见! 梅忆君并没有做什么。她只是向那个女人出示了所掌握部分材料,包括那女人 丈夫的一切,那女人单位的一切,那女人父母的一切。那女人立刻就慌了。她慌是 因为她幸福。很幸福,怕失去幸福。所以才慌。现在想用通奸问题去毁灭一个人的 前程,是不容易的,也是很幼稚的。但用通奸问题去销毁一个美满家庭,却是易入 反掌。那个女人毁了梅忆君的家,但却不想让自己的家庭受一丁点损失。太他妈的 可恶了! 梅忆君只说了一句话。她说,我想跟你丈夫坐下来谈谈,看看问题倒底出在哪 里。是他在床上硬不起来,还是在床下混得特差,不找找原因的话,别人好端端的 家庭,包括他自己的家庭,都会跟着他这个窝囊废男人而倒霉,甚至灰飞烟灭。 那女人像挨了重拳,脸腾地红了。又像挨了炸弹,立即就血肉横飞起来。一转 身将炸弹投向鲁宴南。鲁宴南瘫在沙发上,把手插进头发,一副焦虑样子。 他换了一种推心置腹的语调:“我说真心话,你不相信也没关系。除了你,除 了我父母,我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关系,都是利用关系,但不管任何一种关 系,不管他是谁,只要与我的利益有所冲突,我都会毫不犹豫将他牺牲掉。因为我 知道,对这些人,真心换不了真心,那又何必浪费真心?别看这些人表面见了我多 么热情,假若有一天我没用处了,落魄了,多铁的关系都会倾刻间烟消云散。所以 说这件事,我只担心我自己,她离不离婚,她死她活,都与我无关!她胆敢威胁我, 我就必须先让她完蛋,否则的话我就得完蛋。但我又不能杀了她,杀人偿命,她的 命能给我划等号吗,值吗?我怕的就是她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到时候惨的是我。 我奋斗到今天容易吗,你知道单位有多少狼一样绿眼睛盯我吗,他们巴不得我出事, 好赶紧腾出这位子,房子,车子。你千万不能去找她丈夫,本来她过得好好的,如 果她那个家庭散了,我还有安生日子过吗!她万一真的弄出个三长两短,我就是不 完,在这儿也没脸混下去了,我就得卷铺盖滚蛋,一切从零开始……这两天她天天 缠着跟我谈判,电话铃一响我就心惊肉跳,万一她老公如果知道了这事,来找我怎 么办!他们这帮土著,什么事干不出来?强龙难斗地头蛇啊!……”鲁宴南呜呜地 哭了。哭得很伤心,很可怜,他因为恐惧而哭,恐惧失去所拥有的一切。还恐惧被 人砍。 “肠子都悔青了……”鲁宴南补充说明。 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有个水落石出了。梅忆君沉默了。他的眼泪再次触动了 她。浸到她心里去了。她觉得他真的可怜。太累。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既勒 不紧裤腰带,又要削尖脑袋地往上爬;既想快活,又不愿承担责任;出了事情,一 点损失都不想接受。多累啊,精神上要承受多大压力啊,这样的男人上了年龄最容 易患老年痴呆症的。摸到人家床上去时怎么就不想想这些严重后果呢! 她握起他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抚过他的脸。她不知道他是后悔跟那个女人的事, 还是后悔没有珍惜妻子最初给他的机会。她已不愿深究了。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怜。 她的爱人,她不愿意看到他的可怜样子。 “你跟她真的没有感情?”她问他。 “你太天真了,”鲁宴南仿佛听她在问女人为什么不长胡子,婴儿为什么要穿 开档裤。他伸手摸了摸了她的头,他的突然变得温柔的眼睛让她看到,她的脑袋大 约成了他心灵最后的净地,这大约也是他不愿体解婚姻的最大原因。他对她说: “我怎么会爱她,跟这些人哪里会有什么感情,都是游戏,玩,闭着眼睛在黑暗里 寻找刺激和麻醉,也许你不信,我早就想摆脱她,一直在寻找机会……” 梅忆君说:“这不可思议,即便一条狗,这么久也会有感情的。” 鲁宴南道:“是的,正因为她不是一条狗。狗多么单纯!人就不同了,人心险 恶,人太复杂了,也很可怕,跟可怕与复杂的东西只能有利益,不能有感情。” 梅忆君解读着丈夫的脸,没有感到惊讶。她不认为他说的全部是实话,但至少 折射了他的部分心理。她目光像是透穿他的灵魂,她还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麻醉! 他生活得很痛吗?他麻醉什么!他为什么不直截了当说是为了寻欢作乐呢,人都是 喜欢享受的,肉欲是人生第一大享受,对吧,她可以体谅。 天空飘着雪花。青岛的雪花是脆弱的,轻轻地贴上地面,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梅忆君穿着驼色的羊绒长大衣,竖着衣领。梅忆君跟丈夫的情人约会,化着淡妆, 像是去幽会想象中的情人。她一眼就看见了她。那个女人,那个给她带来耻辱的女 人,那个令她痛苦了很久并且依旧痛苦着的女人。 这是梅忆君第二次跟那个女人约会。 那个女人坐在临近喷泉的座位上,脸上写着梅忆君没有想象到的忧伤。这片忧 伤像一片雪花,碰触了梅忆君的视线,并凝结在她的眼睛中。打眼看上去,她并不 像鲁宴南形容的是一个俗气可怕的女人。香格里拉是优雅的,华贵的,香格里拉的 气质与品质无与伦比,这就是梅忆君选择香格里拉作为约会地点的原因。她可以没 有对方漂亮,但绝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她。 桌前有一抹苹果色的灯光,淡淡地照在对面女人的脸上。一看就是她的敌人。 上一次约会梅忆君领教了对方的美丽容貌。这一次,梅忆君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在 对方脸上停留。她一点都不想再去看那张脸。她怕自己呕吐。她永远都不能苟同那 被漂亮脸蛋隐藏起来的丑陋行为。一个女人,瞒着自己的丈夫跟别人的丈夫偷睡半 年之久,还怕丈夫知道,还怕失去丈夫。她既然如此不尊重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还 寻死觅活不愿离开丈夫?既然不愿失去幸福家庭,又为什么如此恶劣地欺负丈夫, 背叛家庭?也许她有她的道理,不过让她的道理去见鬼吧,梅忆君没有那么伟大, 不愿对那样的行为作出理解。 对话很简单。梅忆君开门见山问:“听说你想离婚。” “我离婚是我自己的事,恐怕跟别人无关吧。” “你离婚跟我无关,但你想跟鲁宴南结婚就跟我关系太大了。我认为我们应该 开诚布公,友好地、坦率地谈谈,别这么情绪化,这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 对谁都没有好处。我愿意将你当作朋友来谈这件事,而不是敌人。”对方怔了一下。 没吭声。 梅忆君单刀直入道:“感情是这世上最捉磨不定的东西。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 只爱一个人。所以你与鲁宴南的事情,我完全能够理解。尽管这件事给我造成了终 生的伤痕。” 那个女看着她,沉默半天,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想跟鲁宴南结婚是吗?” “那要看他愿不愿跟我结婚。” “你认为他愿不愿跟你结婚?” “我从来没问过他这个问题。” “感觉呢?” “不知道。” 梅忆君说:“你和鲁宴南这件事,我了解的并不多。但据我所了解的,我也不 想多说什么,说多了怕伤你的自尊。你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娶你,对吧,同为女人我 很替你难过。我不想让你难过,但我不能不告诉你,你和鲁宴南根本就不可能有婚 姻。你们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你自己比我更清楚。现在男人有点艳闻根本就不算 什么,市长省长都还有呢,鲁宴南算老几? 想用这样的事去威胁一个男人,是当今女人最大的失策。鲁宴南大不了从这里 调走,调到哪里级别都一样。你就不同了。他不仅不会给你你想要的,而且还会从 此蔑视了你,还会一辈子后悔跟你的这段关系。而你丈夫是个要脸面的男人,你因 此也必将失去你现在的家庭、丈夫和名誉。你是做商业的,难道没有计算过,这种 得不偿失的事,去做它有什么意义?你完全没有必要去跟鲁宴南谈什么离婚结婚甚 至上吊自杀,这很无聊。你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一般情况下,你的丈夫不会知道 这件事的,这一点我可以以人格保证。并且我还可以保证,只要你要愿意,除了咱 们三个人,谁也不会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会理顺这些关系的。好了,我的时间 很宝贵,为这件事我已经浪费掉了不少时间,现在,以后,我不想再与这件事有任 何纠缠!希望理解!谢谢!再见!“梅忆君说完要说的话,燃起了一颗烟。那女人 没说什么,或者她不想说,或者什么都说不出来。但她眼中的疼痛绝不是装出来。 那让梅忆君意识到,那女人也是一个受害者。一支烟后,梅忆君冲服务生挥挥手, 用细长的指头从钱夹里抽出两张钞票压在桌子一角,起身走了。她不想跟那个女人 再多说一句废话。她没有觉得自己的残忍。因为比较起那个女人所做的一切,梅忆 君回击对方的,实在是太厚道了。梅忆君的背影消失了。那个女人还呆在那里。整 个人变成了一具鲜尸。或者成了一片废墟。 梅忆君走得这么干脆。但她知道,她内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干脆。这 件事短时间内无法释怀。她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忘了那个女人的脸。她和那张脸永远 不可调和。这件事让她认识到,即使任何一种敌人都能够转换为朋友,但总有一种 例外,那就是情敌。 世间最痛苦的战争,莫过于与情敌的厮杀。战争结束,打了胜仗的梅忆君,感 到从未有过的空虚。胜利是如此索然无味。相反,她觉得自己像最后印象中的那女 人,也变成了一具尸体,或者更像一片废墟。 一场风波过去了。就像一场八级旋风从田间卷过,所经之处,杂草没有了,绿 色的树苗也被从土里拔掉。田野静悄悄,空荡荡,孕育过春天的土地,变得贫瘠了。 经历了阵痛的婚姻,没有像当事人设想的那样,走向成熟,反而在风平浪静之后朝 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