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樱桃园里的相亲活动 六月初,梅忆君受画眉的邀约,进行了一次为期一天的短足旅游。同游的还有 帆船,画眉的“那口子”金大宇,以及他们的朋友宋。春夏之交,百木吐绿,群芳 争艳,很久没有呼吸大自然的纯粹空气了。绿色浴千金难买,不仅可以消除视觉疲 劳,对神经系统的调节作用也不可忽视,为什么封闭环境中的人总显得大脑缺氧双 目痴呆? 道路两边的景色向后疾退。阳光灿烂,微风荡漾,灰白色的别克轿车行驶在通 往郊外的大道,《你的眼神》在车内飘摇,温柔,充满挚情。宋端坐在驾驶坐上, 把握着方向盘,偶尔会从后视镜里瞟一眼副驾坐上的梅忆君。宋今年三十三岁,任 职于政府部门。长着国字脸,五官和谐,算得上仪表堂堂,却不气宇轩昂。只一眼, 梅忆君发现,这个男人身上缺少一股气。那是无法形容的,只能体会。在此之前梅 忆君得到了一份关于宋的基本材料。画眉从来不会进行没有目标的活动。今天这一 趟的用意,彼此心照不宣。 梅忆君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排座,画眉和金大宇并肩坐着,两个头影有些缠 绵。撇开金大宇,画眉算得上这个城市新一代的富姐。鱼缸里养着八万元的极品红 龙,窗口上挂着六千块钱的绿鹦鹉。开得起奔驰宝马,但她依然含蓄得很,不事张 扬。画眉还是工薪族的时候开白色富康,那车一到郊外波澜起伏,噪音如同四面楚 歌,遇到路面品质较差一不小心就会脱档。当画眉发誓换车的时候,一天夜里从朋 友家里出来,富康不翼而飞。再不见踪影。当时金大宇一掷数十万金,送此坐驾, 博得美人一笑。此车尽管形体宽大,却灵巧得难以想象,与金大宇这个男人有着曲 异同工之妙。在几年前,无论是金大宇还是这部汽车,无论用来私人生活还是商务 办公,都在很大程度满足了画眉的基本需求与包装效果。最初画眉爱这个男人就像 爱她的坐骑,也像爱她的眼珠。但对于画眉来说,这个男人就像坐下的车,不管如 何保养,开出去就会有损耗,加之昼夜不停尽效犬马之劳。几年以后的今天,倦态 已现,胎纹深度已接近雨天行驶的最低指标,并且每行至不平整的路上,后排座上 也会遭遇许多颠簸。画眉早已心生异意,但又有几年的感情牵绊,更有前面的路还 需要共同探索,有它们在,毕竟行路方便得多。 画眉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一个经济市场的天才女人。金大宇原是老奸巨滑 之徒,遇到画眉,也只便乖乖缴械投降。金大宇是个儒商,做进出口贸易,主要业 务针对韩国鬼子。来来回回往海那边飞,整个人差不多快被鬼子同化了。吃韩国菜, 穿韩国衣,住韩式房子,开韩国车,就差娶一个南韩太太了。金大宇自己开的是大 宇公司生产的轿车,几年前梅忆君第一次见到他,记住了他的车,便私下里用“大 宇”给他定了号。金大宇的太太是上海人,据说是个舞蹈演员,上过电影镜头,不 知电影还是上海的缘故,那女人看青岛总是改变不了俯视的目光,她不管老公的事 业如何发展,死活不肯从上海搬来青岛,让她来青岛定居那只有要了她的命。这一 立场上那女人比三十年代打入敌人内部的共产党员都意志坚强。作为青岛居民的金 大宇懒得理会,两个人做着没有夫妻生活的夫妻,在两个遥遥相望的城市自由发展, 天各一方,互不限制。 这便有了画眉与这个男人的故事。画眉在填补对方空白的同时也填补了自己的 空虚。七八年前画眉大学一毕业就嫁了人。她嫁人的目标异常明确,条件只有一条, 那就是钱。画眉的丈夫,一个大她十四岁的男人,原是那种诞生于特殊历史时期一 夜致富的男人,在当时那个草莽江湖式的经济环境中,表现出某些方面的超人才能, 是非常典型的依靠投机和运气财大气粗起来的“伪企业家”。“伪企业家”,这是 画眉给丈夫的定位。“伪企业家”认为青岛不适合“大志者”的发展,在婚后第二 年,辗转海口大显身手之后,又跑到广州“谋大事”,日理万机,忙得连春节也不 愿回来看一眼。 画眉是何等聪明之人,丈夫携着巨款做出海南淘金的决定那一天,她就对这场 婚姻发出“玩完”的感慨,但她还是表现得情意绵绵,在心里对丈夫寄托着无限幻 想。之间曾飞来飞见过丈夫几面,感情却一次比一次淡。后来画眉追到广州,当时 她的打算是,感情没有也就认了,只要婚姻得以维持,能跟着令她钦佩的老公共创 大业,她也就心满意足了,那时她毕竟还年轻得很,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一腔热血, 再有个“江湖英雄”垫在脚下,前途自然无量。还不定是谁玩谁!画眉踌躇满志, 信心百倍。当时她走,梅忆君一阵怅然,潜意识中认定从此生活里要少了一个说知 心话的人。然而没两天,画眉便打道回府,从广州撤退。 这件事让梅忆君深受感触,谁玩谁?同时梅忆君也无比清晰地看到,京叭毕竟 是宠物类,累死了也斗不过德国“黑背”,狐狸无论如何也不是猎人的对手。终究 一场游戏一场梦,有人欢喜有人忧。回青岛后画眉精神抑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关上门闷了一阵,眼泪冲洗了与老公共同生活过的伤痛和阴影,也从此不再对那个 法律上的丈夫抱任何天真幻想,言词行为较先前谨慎了许多,待人接物也多出了许 多成熟。 画眉“复出”之后,生活里公开多了一个金大宇。迷人的微笑重又回到妩媚的 脸上。但她对过去的男人还是不能释怀,她曾经咬着牙发出哲人一般的预见:看着 吧,现代经济市场的游戏,只有具备专业知识懂得战略规划的新型人才才能立于不 败之地,那个草莽早晚要破产的!他的聪明是通往深渊和毁灭的伪聪明,在未来的 经济战场玩不转!如果说画眉曾经清纯过,那么,是生活和伪劣男人这两块沾满细 菌和异味的抹布,一点一点抹掉了她的纯情。 金大宇与画眉本是同事,搞的都是国际贸易。在一家大型进出口公司,金大宇 的聪明才智得到了充分发挥,他的出息和进步很快赢得画眉的青睐。当画眉还没有 从他职位升迁的轮回变换之中回过神来,金大宇已经利用手里积攒的客户和关系开 张了自己的公司。画眉的确是具备专业知识懂得战略规划的新型人才,在新型经济 市场中,她如鱼得水,屡战屡胜。 对于金大宇,她留在国营的大型公司,里应处合,不时提供有价值的资料和内 部信息,机不可失时就挖一下公家的墙角,让本该流向共产党的钞票哗哗地流进金 大宇的私人帐号。对于她自己,则一手举着公司的牌子和平台,一手借着金大宇公 司的外壳,在短短几年内,做了大量的私人业务。当终于有一天画眉被公司除名之 际,已坐上金大宇公司的第二把交椅,资产总额两千万,画眉控股百分之四十六, 时年二十七岁。再以后她与金大宇以公司为家,以家为公司,珠连碧合,相得益彰。 人生轨迹呈大阳线,高开高走。客观来说,风度偏偏潇洒不羁的金大宇,与高雅妩 媚风情万种的女强人画眉,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画眉住在怡情花园的复式公寓里, 与别人的老公过着不是夫妻的夫妻生活,不再对生活有任何抱怨。怡情花园是韩国 商人投资建设的韩式住宅小区,有着真正意义上的凉台。广告里说那是真正的高尚、 高品质、高品位的最适合当代富人居住的理想家居环境,货真价实的幸福生活。 进了樱桃园,人的情绪与狗一同高涨起来。春色明媚,碧空如洗,空气是透明 的金黄色,鲜艳饱满的樱桃嘟嘟噜噜地挂满了树枝,染得半个天空一片红艳。帆船 率先从车上跳出来,蹦着跳着窜到草地上打滚。在阳光下看画眉,梅忆君重新目睹 了时光倒流。画眉面若桃花,满眼春风,她与梅忆君同龄,但她的皮肤看上去至少 要年轻三岁。画眉讲究养生之道,不沾烟酒,不熬长夜,对一身肌肤百般呵护,爱 惜脸蛋胜过世间一切,爱惜屁股胜过生命。金大宇在逗帆船玩。引得大伙驻足观望。 这场玩闹中,小狗成了毛泽东战术理论的实践者: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困我扰, 敌疲我打。几个回合,一阵大笑声中,金大宇败下阵来,笑着问梅忆君:经过专业 训练吗?梅忆君说,没有。宋在一边笑道,那么它是个天才。金大宇便说,出个价, 把这个文才武略的小狗卖给我!梅忆君笑着说,让你把画眉卖了,你舍得吗?画眉 不动声色,只是浅笑。 与果园主交涉之后,几个人挎着小竹篮分头上树,边摘边吃,边吃边乐,树枝 颤抖着,发出快活又稍嫌疼痛的呻吟。一副人与自然的性爱图展现开来。梅忆君在 一棵矮树上呆了一会便下来了,坐在六月的阳光里,樱桃对她不具备任何诱惑。这 个时候她最关心的是帆船。去了北京仅两天,回来后帆船瘦了身架,掉了肉,梅忆 君看着心疼。画眉的解释是,她前脚走画眉因生意离开青岛,帆船便被金大宇囚禁 在一个空房子里,用极少量的水和狗粮维持它的喘息,以便保持卫生。她对画眉的 说法丝毫不予怀疑。 宋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樱桃树,走到梅忆君身旁。梅忆君看到地上突然出现一 个人形阴影,下意识地拧过头来,一张带着特别微笑的脸映入眼帘。梅忆君礼貌地 回了一个微笑,指了指小桌对面的矮凳。小桌上有果园主备好的凉茶,跟尿一个颜 色,喝起来涩涩的,但能清热败火。宋心不在焉品着凉茶,边从篮子里挑出色鲜个 大近于完美的樱桃,连同他对梅忆君的好感一起递到梅忆君手上。梅忆君说了声谢 谢,感觉十分迟钝。帆船到远处撒野去了,她叫了一声,不见影踪。宋说:“翻船, 这个名字起得好!” “哪里好?”梅忆君问。 “名字起得越贱,命就越主贵,叫它翻船,也就是说,这条船永远翻不了。” 梅忆君不由笑起来。道:“谢谢,我喜欢你的注解。” “该给它拴条链子。” “帆船从没拴过链子,我的声音就是它的链子。” “一定是条金链子,独一无二。” 梅忆君又笑。又叫了两声,帆船还没出现,欠揍。关键时刻一点不给面子。梅 忆君便道:“帆船看有外人在场,晓得我不好意思揍它,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宋笑着附合说:“就是,跟小孩一样。梅小姐,现在有个测试题,与狗有关, 有兴趣吗?” “你说。” “一只狗,一只猫,一棵树,一个人,如果把它们放在同一画面上,你会如何 安排?” 梅忆君立即在大脑中形成一副画面。于是道:“我靠着树干,狗在我身旁,贴 着我,我们三个相互依偎,猫在远处。” “为什么?”宋望了望她的眼睛。 梅忆君闪开了视线,她避免与他目光相接。她笑着说:“很简单,我喜欢狗, 不喜欢猫。” “猫很可爱的,为什么不喜欢?” “从小就不喜欢猫,我奶奶说它猫个性奸诈,有奶便是娘。” “为什么喜欢狗?” “狗不嫌家贫,忠诚!” “这也是你奶奶的理论吧?你奶奶并不知道现在的宠物狗,已经丧失了忠诚的 品性。” “那我就不管了,”梅忆君笑了笑,“测试结果呢?” “树代表家,狗表示爱人,猫表示情人,你自己去推断吧。”宋笑起来。 梅忆君也笑起来。画眉拎着篮子从树上下来,后面跟着金大宇。画眉的脸红彤 彤的,与篮子里的樱桃相应成趣。“笑什么?”画眉问。梅忆君将刚才的测试题重 复了一遍。画眉做出皱眉凝思的样子,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脸上。画眉的长发高 高地挽在脑袋一侧,松松地编成一个辫子斜搭肩上,这使她平添了几缕乡村风味, 却没有一丝乡村土气。一分钟后画眉道:“我要抱着猫,坐在树的荫凉下,狗在远 处。” “为什么?”梅忆君问。 “一定要在树荫之下,如果没有荫凉,树何用之有?狗比较蠢,又显粗俗,猫 多可爱!” 宋说:“梅小姐说了,猫是坏东西,有奶便是娘。” “没关系啊,无所谓啊,”画眉说,“可爱就行了,我喜欢就行了。” 大家将目光转向金大宇。金大宇脱口而出:“我呢,当然在树底下,如果两只 小动物都呆在地上,势必要打架,而猫肯定不是对手,所以猫一定要抱在怀里,狗 嘛,如果是大型犬,那就不离左右,负责安全问题,如果宠物狗呢,我就用另一只 手抱着它,它也很可爱嘛。” 梅忆君与宋不约而同大笑起来。画眉从袋里掏出金枪鱼寿司及其他食品在桌上 摆开。帆船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这家伙嗅觉出奇地好,从来不肯放过任何一次 吃东西的机会。梅忆君站起来,欲逗玩帆船,无意间一转身,看到了宋的头顶。他 的头顶发缝里出了很多油,贴近头皮地头发趴在脑袋上,显出一缕一缕的倦态。这 让他的脑袋看上去有点尖。 “笑什么?”金大宇问。 梅忆君指指宋对金大宇说:“让宋处告诉你吧。” 宋笑着说:“既然梅小姐要保留谜底,那你们还是留点想象吧,这样才最有味 道。” 金大宇与画眉对望一下,会意地笑笑,不再深究。中午吃饭的时候金大宇说了 一个关于总统的黄色笑话,气氛达到高潮。画眉附在宋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宋立 即注射了兴奋剂一样情绪热烈起来。嬉闹之中金大宇很快与宋谈成一桩正事。几杯 酒落肚,宋双目放光,头脑发热,一边扒着张牙舞爪的煮红的膏蟹,一边慷慨道: “下周我到威海去,不过我走之前会把事情安排好,星期一上了班画眉你就过去, 到小孙那儿先把表领了,就别出那个楼,填好拿到小王那儿去盖章。”画眉笑吟吟 地问:“不需要上边审核吗?”这话立即唤醒了宋内心深处的骄傲和自豪,他不知 要显示什么,拍拍胸脯道:“上边就是我,我就是上边,我看一眼就是审核了,我 还信不过你们吗?”金大宇立刻笑道:“当然当然,我们不可能辜负宋哥的信任, 这一票做成了,咱玩一趟新加坡,梅忆君愿意一起去吗?”大家的目光又都集中在 她身上,梅忆君淡然一笑说:“有人请出国旅游,傻子才会不去吧,我得赶紧办护 照,到时不行的话把工作也辞了,舍命陪君子嘛……” 这个时候傻子也看得出来此行“吃樱桃”的真正使命了。金大宇与画眉将两项 工作融于游戏中,既给朋友牵了红线,又给自己办了事,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生 意人就是生意人。一寸光阴一寸金。返程时金大宇在前面驾驶,梅忆君抱着帆船, 有些疲惫地靠在后坐上。下了酒桌的宋也早已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模样,到了市区某 地方,宋在再见声中下了车。画眉低声问:“今天吃樱桃是他提议的,他向我打听 你喜欢什么,我说你喜欢大自然。感觉如何?”梅忆君语气淡得像水:“没什么感 觉。”画眉将帆船抱了过去说:“别废话,干脆点,行不行?”梅忆君道:“我觉 得不太合适。”画眉追着问哪里不合适。梅忆君索性道:“我不太喜欢行政工作的 男人。”画眉说:“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应该学会与蛇共舞。”梅忆君又 将帆船抱了过来:“直接跟人家说吧,别耽误人家了。我快要下车了。”她无法想 象如何与一个相亲时都不把头发洗干净的男人在一锅里吃饭,一床上睡觉。 画眉问:“你怎么在这儿下车?”还没等梅忆君回答,画眉又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说:“你别找他了,你不会找到他的。”梅忆君说:“为什么不会找到?”画 眉说:“他肯定不在青岛。”梅忆君问为什么。画眉说:“他来青岛是为你,现在 不跟你在一起了,肯定也离开青岛了。”梅忆君说:“还会有别人。”画眉摇摇头 :“不会有了,除了你。”梅忆君说:“那他也不在北京,他爸他妈都说他还在这 儿。”画眉说:“他们会骗你的。”梅忆君说:“他们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为什么 要骗我,没这个必要。”画眉说:“我敢打赌他已经走了。”梅忆君说:“我也敢 打赌他没走,我相信他不会就这么走了的,走的话他一定会跟来我道别。”梅忆君 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卡,这是“假日休闲中心”的贵宾卡,办了没多久。她把它递到 画眉手里:“你的应酬多,用着这个吧,要不搁着就浪费了。”画眉惊道:“孟飞 走了你连周末都不过了?”梅忆君说:“我现在没时间玩,别说假日休闲,皇宫休 闲也没心情。”画眉用基督教徒的口吻道:“耶和华啊!救救她吧!” 梅忆君侧目看了画眉一眼,觉得这个正在可怜自己的人比自己还可怜。梅忆君 从来就不相信十字架上的耶和华。偶尔兴趣上来会跟画眉上一次教堂,但她主要为 了蹭一顿经过祷告的中午饭而不是去做礼拜,她希望去过几次之后能够受到影响和 感化而加入基督教会,然而不行,她一直没能被同化。 金大宇从反光镜里说:“阿君的爱情惊天地泣鬼神,这个层次岂是我辈凡夫俗 子所能达到的?别求耶酥了,耶酥的爸爸上帝都无能为力。” 梅忆君说:“如果上帝能够让我忘掉一个人,我情愿把自己交给上帝。” 在一个十字路口下车时,梅忆君对画眉说:“我大概真的病了,你有空帮我买 一盒多虑平。”画眉柔美细致的脸上呈现一片同情,满眼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 内容。梅忆君抱着帆船直接打车去了宴山庭。 到了五楼,看到乳白色的门上印着没头没脑的黑色指印,数了数,二十九枚。 她用手指将它们抚摸了一遍,就像抚摸爱人的脸。掏钥匙拧门锁。暮色沉沉。梅忆 君坐在窗边,房子越来越像坟墓,空寂沉闷得令人窒息。帆船依偎着她,将她的鞋 子舔得异常干净。 离开坟墓时,天空与她的心情一样,不经意地又落起了细雨。如丝般的雨,轻 轻地斜飘着,裹着微微的海风,浸湿了整个城市。梅忆君抱着帆船在雨里走了一会, 直到身体湿透。是湿透了。从里到外都是湿的。她比帆船更像一只落汤狗。站在马 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不由自主朝北京的方向望了望,那个令她疼痛的城市!现在 只有她的狗,温暖着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