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相煎何太急 梅忆君在网上报完税,从微机室里走出来。想抽支烟,办公室里显得不太方便, 只得打消此念。梅忆君陷在高靠背椅里,拧开了茶杯盖子。泡得是绿茶。生活在这 个物质发达科技进步的时代,享受前所未有的快乐与幸福的同时,各类副作用作为 搭头随时随地袭击着你。比如无处不在的辅射。绿茶能够有效防辐射。钱意到外面 转了一圈,回来时道:“梅姐,你得罪做饭的老张了?”梅忆君意识到了什么,视 线在她脸上点了一下,摇了摇头。果然,钱意说:“惨了,你真惨!今天又是熏鱼 炒蒜苗!连着三天了!”梅忆君胃里面条件反射般一阵痉挛。她笑了笑,看着钱意 染着长睫毛的眼睛说:“我惨什么?正好给了我款待自己的理由。”钱意不失时机 道:“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梅忆君说:“就今天,你说吧,上哪儿?” 记不得请钱意吃饭的理由。好像这个女孩子总是有理由让人请吃,好像他妈的 别人总是欠着她的饭。钱意笑嘻嘻地问:“我说上哪儿就上哪儿?”梅忆君说: “你说上哪儿就上哪儿。”钱意说:“颐中假日行吗?请我吃意大利面。”梅忆君 说:“那就颐中假日意大利面。”钱意却又摇摇脑袋说:“得!今天我宰你一顿, 明天你宰我一顿,我可挨不起宰!颐中假日今天还是算了吧!等找了情人还是让他 请我吧。”梅忆君说:“我不认为你宰我,我也不会回头宰你,你小小年纪的别这 么心理阴暗行吗?”钱意摆着小手说:“不是我心理阴暗,是你长了一颗不合时宜 的脑袋。” 比萨饼、水果色拉与果汁没有堵住钱意的嘴。这家店里生意冷清,是个闲谈的 好地方。一顿快餐不算短。钱意将公司员工,上上下下,好的坏的,香的臭的,像 毛泽东评二十四史一样评论个遍。不同的是,钱意绝没有老毛的公正和一针见血。 她凭的是主观臆断,自己的喜好和情绪,一副谁怕谁、我就是我的个性架势。铺垫 之后,钱意切入正题,愤愤不平道:“你知道姓张的狗腿子是怎么当上主任的吗? 那个位子应该是你的!你知道他凭什么抢走了你的位置?” 梅忆君点了烟。钱意一开口梅忆君就知道她想要干什么。钱意总是千方百计想 制造别人与敌人的矛盾,把她与敌人的矛盾转化成别人与敌人的矛盾,借助别人的 力量削弱或消灭敌人,然后因了共同的敌人再把别人转换成战友,一举两得。梅忆 君很能够理解,这是正常人的心理走势。拉帮结派,有个同盟,让一个拳头变成两 个拳头,让自己的力量变得更强大更稳固,符合人的本性。梅忆君笑了笑。没表示 什么。 如果说年轻的时候她还算有点理想和追求的话,那么现在的她,彻底成了一个 安于现状,不求上进的人。如果她重申,现如今的她压根不认为过那个位置是她的, 钱意肯定不会相信;如果她说,她对副主任的位子一点兴趣都提不起,钱意一定瞪 大两眼露出更加不会相信的表情,甚至当面指出她在撒谎。不仅钱意不相信,恐怕 全公司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个她也理解,这也符合人的本性,所以她不予辩解。 也许只有梅忆君自己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一个争强好胜有着远大理想的人,一步 步堕落成一个不求上进、缺乏追求的人。一个从来没有对升职做过努力或对升职没 有提起过兴趣的员工,不会是一个好员工。她曾经是一个好员工。 “你这人也太好说话了!换了别人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他是上司,我是下属,怎么让他不好过法?” “狗屎!我从来没有将他当成上司,当上司得有让人信服的本领,他有吗?他 能够服众吗?你知道是谁投你的‘差’吗?他是个玩阴谋的小人,他完全凭着姓苏 的那个老杂毛爬上去的,梅姐你知道吗?” 梅琳抽着一支烟,无言无语。 应当承认钱意看问题还是相当敏锐的,但她无论如何还是显得年轻。“小人”, “玩阴谋”,这是人类本性潜在的东西,就像人的头发,皮肤一样,没有人能把它 们割离开来,只是它们与头发和皮肤的表现方式不同。是隐形的,有的人善于将它 们表现出来,有人表现得策略,有人表现得直露,而另有大多的人,一生没有机会 或没有胆量表现而已。上年度民主评议梅忆君得了一票“差”,就像一只看不见的 暗器突然击中了她。 武林中人凭借伤势推断暗器来源,现实生活中也一样。钱意说:“有理由害你 的颠来倒去就那么几个人,谁不了解谁?不用猜就知道谁下的毒手。你就是先心太 软,不够狠,毒,辣;其次心太善,总是把对方想得跟你一样,你不去害人就等于 人家不会害你?其三你太天真,总对人家表现出来的真善美太容易全盘相信。结果 怎么样,你投人家的优,人家投你的差。一票之差,两种命运。” 梅忆君对此事没有公开发表任何看法。不管怎么说,钱意能够在她面前如此这 般无所顾忌地释放,是一种难得的信任。梅忆君在烟雾中投给她一个温婉的微笑。 她投别人的“优”是有道理的,她认为别人投她的“差”一定有人家的道理, 人无完人。当不当副主任,现在对她来说真的无所谓。不操心,不受累,不负责, 到点回家,她本就是一个没出息的人,她对自己的工作现状绝对满意。奇怪的是, 莫明其妙落选以后,很多人都莫明其妙地给她以安慰,不容辩解地把她推入受害者 的境地。包括老总。 很遗憾,你少了一票。在公司首脑的办公室,老总言简意赅,意味深长。财务 处是老总最重视三大部门之一,亲自抓。所以财务处的每个同志似乎都有些骄傲的 资本。财务处主任长期抱病在家,长时间内实行副职负责制,这个职位举足轻重也 可略窥一斑了。老总兼董事长与总经理于一身,日理万机,百务缠身,但还是要抽 空关心一下员工的情绪。当然被他关心的员工,在他眼里一定还有利用的价值。梅 忆君是他亲自招进公司的员工,梅忆君的进步与否对他伯乐史上的成败率不会没有 影响。他让秘书给梅忆君端来一杯速融咖啡。他对她说,下个月有个上海的学习机 会,你可争取一下。 梅忆君还给领导一个淡然微笑。 男人的强弱和力量都是体现在战场上的。现如今的战场不在边关,飞来飞去的 支票在不见鲜血的地方足以使人死去活来。百万是手枪,千万冲锋枪,亿为坦克, 老总就是这样一个指挥着许多部坦克四处扫荡的男人。他在骨子里是很狂妄的,总 是老子天下第一,谁都不算回事儿。但从脸上看去,他是和蔼的,可亲的,他的脸 上没有人们想象中的血气和英气,他很注意保健,却头发稀疏,面部常常呈现疲惫 之态,那些过早地层叠起来的皱纹,除了聪明智慧的结晶,更有耽于烟酒、纵欲过 度的留痕。但不管怎么说,以时下的标准来说这个男人是强者,胜者,梅忆君数次 领略过他在谈判桌上“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惊人丰采。这样的男人对她的 “事业”波动有所关心,给她做出某种提醒和暗示。 “争取学习机会”是对“少了一票”的安慰还是平衡?他只能说到这里。微妙 的事情他永远不会给你说穿说白,未来的事情他永远不会给你说完说满,点到为止, 这是老总的说话艺术,永远给你留着回味的余地和思索的空间。他的行为没有让梅 忆君受宠若惊,梅忆君也没有为一个外出的学习机会而增添多少开心。但她还是报 之以感激的微笑。说实话领导也不容易,一碗水端平,那只有耍杂技的才能办到。 工作着是快乐的,同时也是烦恼的。许久以来梅忆君最不愿意呆的地方就是办 公室,但她又不能不在每天早晨八点三十分准时推开办公室的门。这毕竟是一个人 赖以生存的基础,也是一个女人赢得尊重、自尊自立自爱的根本。如果可以不工作 就可以快乐地尊严地活着,那算不算一种理想?小女人的庸俗理想? 后来她就奔赴上海“学习”去了。就那几个名堂,说穿了她是旅游去了。一个 月,上海的时装店逛了个痛快,回来后丢了孟飞。这是她没料到的。她没料到的事 情太多了。 “你在想什么?”钱意用叉子点了点的盘子。 “你知道怎么对付老苏?”梅忆君将烟蒂按在烟缸里。招招手,给钱意又要了 一杯“蓝色钻石”。 “有什么好办法?”钱意的兴致高涨起来。 “研究一下三十六计,你就会有办法了。”梅忆君笑起来。 “我不想研究三十六计。太费功夫。” “你有没有胆量?” “有!” “有就好。” “看来我还得跟你学习。” “那你什么也学不到,”梅忆君说,“有些事,我永远只是个理论派,没有实 际操作经验,我对他们没兴趣,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我就不在这儿干了。你才刚 刚开始,有前途,你可以跟他们斗一斗,你是实干家。”梅忆君点点盘子,“这顿 饭不求吃好,但求吃饱,如果到了下午两点就饿了,我会心里不安的。” “放心,我会吃饱吃好的。我是个实干家,我不能辜负你花出去的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