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亲亲迪厅 梅忆君和画眉去泡迪吧,音乐一如既往地火爆。她和这个貌似淑女贵妇的女人, 隔不了多久就得见上一面。一般一个月,至多不超过一月半。如果她不找她,她就 必然找她。就像抽惯了血的人,隔几天不抽就会血液长刺儿,浑身烦躁的慌。幽幽 暗暗的光线和吵吵闹闹的气氛里,梅忆君的一只手里不停地冒烟。她的脑袋也在冒 烟,整个人差不多变成了一支点燃着的香烟。她只在两种方式下把自己变成无所顾 岂的烟鬼:一种是独处;另一种便是与画眉相处。在画眉面前她可以暴露任何一个 侧面,当然包括最不美好的一面。这就是内圈的最大好处。 酒吧里穿梭着各种各样的男人女人。优雅,庸俗,华贵,破烂,各种包装底下, 每一张不同的脸上都写着一个共同的需要——释放。释放喜悦,释放伤感,释放营 养过剩的精力,释放无处发泄的激情。人们活得太紧张,也活得太烦恼,酒吧义不 容辞演变成这样一个理所当然的场所。骚动的灵魂在酒精的掩饰和纵容下愈加赤裸。 掀开许多楚楚衣冠,有几个男人不在时时渴望艳遇,不在黑夜里幻想配偶之外的女 人?不错,男人是兽,当他们脱掉了人的包装。其实人的本性都是淫荡的,包括女 人。所谓的正经只不过一层外衣,故意做出美丽的模样,以所谓的创造和想象,迎 合所谓的文明,也因此从动物界脱骨换胎。 “你别眼光太高了,稍稍降一下标准,你会开心得多。”画眉坐弧形沙发另一 端,光洁的脸在灯光里泛出正经的光。 梅忆君道:“降价不是唯一的出路,这个道理你最明白。你还应该知道,产品 卖得不好,不是产品本身的问题,而是市场缺乏消费这类产品的文化。” “我看你有障碍。” “我运气太差。”梅忆君弹掉烟灰,自嘲地笑笑。 强烈光束打在那个半圆形的舞台上,五个身着三点式的姑娘裹着一层轻纱在舞 池里跳,一个染着蓝色头发的小伙在舞台上唱。扯着喉咙,让人担心将嗓子扯破。 田震的爱不后悔。爱不后悔!小伙子声嘶力竭。他不是在唱,他是在吼。他有没有 谈过恋爱?无论怎么吼都出不了真爱之味。美少女的劲舞在狂放的歌声中支离破碎。 她们那么年轻,年轻得令人嫉妒。她们在张牙舞爪的灯光下冰肌玉肤,美丽动人。 她们时而温柔似水,时而疯野似风,她们挥舞着青春,抛洒着热情。为什么迪吧的 生意那么火爆,看看她们就不会不明白。连女人都吸引!它们表现的是人性深处的 东西,吸引的也是人性深处的东西。灵魂深处的东西在这里没有包装,无需包装。 画眉一袭黑衣,神情舒缓,将优雅推到了极致。她身边坐着一个男孩,染着黄 发,也是一身黑衣,身体修长。但那张年轻帅气的脸经不起推敲。仔细一看就会发 现他两眼空洞,气质苍白。他没有灵魂,灵魂已被酒色腐蚀。属于标准的“造废机 器”,“娱乐工具”。陪坐一小时两三百块,画眉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别 样的感觉。不同于任何两性吸引的感觉。英俊男孩的温驯,温柔,殷勤,百般讨好, 千般献媚,奴隶般的姿态,像鸦片一样吸引着她,有过一次就想第二次,多了就有 了瘾,丢不开。 有一次画眉从街上淘回一个男孩。那真是可口又可乐。绝对的。 那样的男孩站在街头散发广告传单真是暴殄天物。画眉用名牌将他从满身的廉 价衣服里解救出来。用她的风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打晕。梅忆君可以肯定那 个男孩被画眉玩了。画眉玩起来也是不要命的。半夜三更冒着倾盆大雨,开车跑几 十里去接他,怕他淋雨,怕他着凉。玩完以后便判若两人,甩在门外,冷若冰霜, 毫不留情。三个月后金大宇从韩国回来,画眉用两万块钱清算了与男孩的关系。当 男孩从她尖尖的指尖接过支票的一刹那,男孩的形象一下子矮到了画眉的脚底下。 画眉平静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一丝冷笑浮上唇边。 曾经的浪漫柔情,随着支票的交接,转瞬化为乌有。那一刻,男孩英俊的脸与 模特般的形体,在画眉的眼里,全都一文不值了。画眉与梅忆君一样,她们都有过 男人在身边矮下去的深刻体验。共同的体验,使两个人在关于男人的话题上,更加 能够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个问题上画眉一向宽已待己,严于律人,这种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游戏不会 让人牵肠挂肚,耦断丝连。她常常能够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梅忆君静静地抿了一口泡沫,静静地抽着自己的烟,她无法说得清欲望究竟是 什么玩意。画眉有法律意义上的丈夫,就说那个几年不回家的家伙是个天打雷劈的 混蛋,可画眉还有实际意义上的老公,尽管这个老公是别人法律上的丈夫,但实际 上她与金大宇的夫妻生活,除了缺一张证纸,有什么不同呢。凭良心说金大宇可是 打着灯笼难寻的那类,相貌不错,气质不俗,事业有成,肚里有货,原则问题上算 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重要的是,他和她彼此吸引。但还是不能确保她不瞒着他,出 去开开小差。也许彼此彼此吧,都把对方蒙在鼓里,或者彼此难得糊涂,装聋作哑。 狰狞的灯光下,舞池中人们的脸有些变形。梅忆君的目光越过奇形怪状的灯光 设备投向对面,隐形的楼梯上方,有一条幽深的走廊,那里面的每一个神秘房间, 每天都会演绎脱去包装的风流故事。那是一夜情的培育基地,是人类恢复兽性的理 想温床。透明的绿色啤酒带着涩涩的生姜的味道穿过喉管,大脑皮质差不多到了麻 醉状态,这个时候感情活跃理性常常受到压抑,画眉的身影与男孩的身影,交叠在 一块,融进了舞台上非男非女的歌声之中。 梅忆君的态度是宽容的。存在的事情自有它存在的道理可循。不必去指责别人 对不对。当今社会的男女平等,不仅仅体现在物质地位。在性这个问题上,女人也 终于能够翻身上马。女人除了不能站着撒尿,凡男人能干的事女人都能干,或许干 得更出色;凡男人享受到的服务女人都能享受到,并且享受得更彻底。只是那画眉 所谓的“丢不开”,梅忆君不能苟同。还是他妈的没教训,染了爱滋病毒看丢不丢 得开? 有一次画眉将一个男孩塞到她手里。 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肉体凡胎,不是超人;老公背叛;身边没有心仪的男 人;等等。她终于说服了自己。那个男孩的体型相当标准,皮肤是淡褐色的,肌肉 恰到好处,在灯光下有一张美男的脸。她把男孩从那个以表演脱衣舞为特色的地方 带出来。一路上想,到了目的地就脱,脱了就做。如果他有一点让你不满,画眉说, 你可以拧他,骂他,这些人是没有人格和尊严的。梅忆君想,她是不会跟他接吻的, 绝对不会,下面的事一定得用安全套,一定得检查他是否干净,然后俯在床上,让 他从后面进去。纯粹动物式的。当然整个过程她不能睁眼睛,她尽量不去看他。也 不去把他想象成谁。只等高潮一过,打发了他,然后冲个澡,然后在黎明绯红的晨 曦中,摊开四肢,像饱食了血腥的母兽或者搁浅在沙滩的死鱼那样,沉睡一觉。 一切盘算得好好,结果天不遂人愿。走到一半时,乘坐的出租车突然陷了下去。 司机下车看了看,便开始骂街。车轮爆胎了。还是第一次碰上出租车轮爆胎。梅忆 君下了车。男孩紧随其后。男孩提议是不是换辆车。梅忆君说,先坐会吧。两个人 并排在路边坐了下来,呼吸汽车的尾气。车爆胎与她无关,但毫无余地地改变了她 的心情。她觉得这不是个好征兆。完美的事情应该一气呵成,自然流畅。中间有了 别扭,哪怕一点点,都会成为障碍。她看了看身边把头发染得焦黄的男孩,男孩尽 管故作老练,但还是掩饰不住孩子气。他让她想起了弟弟。她问他,为什么干这个? “挣钱。” “干别的不行?” “不行,没学历,找不到好工作,挣钱不容易。” “现在陪着我,你情愿吗?” “情愿,陪你算我运气好。” “说心里话。” “我说的是心里话。” “你陪我这一晚上能挣多少?” “跟方女士谈好的,两千。” “今天就到这儿,我们什么也不干,现在你马上回去继续做生意,需要收多少?” 梅忆君掏出三百块钱打发了男孩。画眉的钱没有按计划花出去,第二天便打来 电 话,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梅忆君说,挺别扭的。画眉不依不挠,第二次问: “你到底怎么回事?”梅忆君有些不耐烦说:“你担心什么,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 个吗。”那一阵,画眉的老会计去上海医治疗子宫肌瘤,人员力量青黄不接,月底 梅忆君帮着画眉干了两天,平了两本帐。 转眼深夜十二点,迪厅的真正生活刚刚开始。梅忆君说我得回去了。画眉说再 呆三十分钟。梅忆君说一分钟也不行,必须走。画眉也不勉强,丢开手里的男孩, 付了钞票。转而笑问梅忆君,是不是床上有个男人在等着。梅忆君说床上没男人, 但地上有一条帆船。画眉笑道:“帆船是条狗,就让它等着吧!”梅忆君说:“如 果它能开口讲人话,它就是个人,天地良心,我说过二十点回去,我不能欺骗它。” 画眉笑笑不语。出了迪厅,梅忆君又说:“除了帆船,等我的还有一个人,城市牧 羊人。”画眉又笑:“网上的人也算人?”梅忆君问怎么不算人?画眉说:“连狗 还不如。”画眉的理论是,把时间投在狗身上,可以得到回报。投给网中人,一关 电脑就没了影,收获的只有疲劳。 梅忆君说:“如果我不去,城市牧羊人会等我一夜的。”画眉启动了引擎,说 :“那是在骗你。”梅忆君说:“他骗谁也不会骗我。有一次我没去,他找了一夜, 他说都快急疯了。”画眉哧哧笑了,像在听童话,她说:“骗子都是骗你这号人的, 说他急疯了,那就更是骗子了,你今天不去,看他能疯吗?他肯定比你活得好。” 画眉自从有过两次“见光死”的网事之后,网上的男人在她眼里就不是人了,就连 狗都不如了。那一次她借广交会之机会见广州网友,那个自称酷似梁家辉的男人, 一见之下让她差点没当街呕吐,连梁家辉的鼻尖都够不上。“家辉”缠着跟她做爱, 说不做实在太遗憾了,画眉无奈以报警逼退对方。“做了那就太窝囊了!”画眉说。 网上死去活来,网下深渊万丈。从此画眉得出结论,泡网聊天的男人,百分之 九十九为无聊之徒,另外一个,也是网下没法混,才去网上过瘾。优秀的男人没时 间泡网。 下车时,梅忆君拎了画眉的笔记本电脑。画眉在车里“哎”了一声。 “还有事?”梅忆君问。画眉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 她道:“有个朋友最近出了点事,你能帮个忙吧?” “什么事?” 画眉一笑说:“找你还能什么事?他挺惨,最近财务人员集体辞职,眼看月底 要报税了,焦头烂额的。”梅忆君说:“你太抬举我了吧,别把我当救世主成不成?” 画眉说:“都是朋友,谁用不到谁?”梅忆君问:“什么样的朋友?”画眉说: “除了你,我的朋友没有细分化,都是狗肉朋友,当然他不会白让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