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想知道你是谁 炎炎酷暑,梅忆君先后走访了与孟飞有过交往的所有朋友。始终没有找到有价 值的线索。所有的人都很忙,没有时间关心别人的事。有个人对告诉她,说孟飞离 开公司是大概为了参加一个虚拟公司,进行某种网络生存试验。 “虚拟公司在哪里?” “因特耐特上。” “它应该有现实中的地址吧。” 那人便笑:“有可能在加拿大,或者悉尼,也可能在美国,当然也不排除在青 岛的可能。具体地址最好到网上查。”最后那人不无遗憾地告诉她,就是找到地址 也没用,它们的职员分布在世界各地,个人资料都是虚拟的,想在那里找到一个现 实中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孟飞门上的黑色指印一枚枚地增加着。横七竖八,缺乏秩序。它们是沉重的, 烦恼的,疼痛的,苦涩的。没有人能够体会的。也没有人能够理解的。每一枚指印 显示着她一个不眠之夜。黑洞洞的。每一枚指印就是一具夜的尸体。这些尸体压在 她身上,多少枚了。她懒得去数它。物业的那位妇女,早已由原来面对面的对立关 系,转化为肩并肩的同志关系。妇女不时给她提供信息,尽管都是些垃圾信息。妇 女还不止一次痛心疾首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令人头痛,漂漂亮亮一个姑娘, 什么男人找不到,偏偏找一个没良心的。”她这么说时,梅忆君往往沉默无语,不 反对,也不辩解。 没有人能够理解她。她自己也不能够理解。她已经尽力了。完全可以不找他了。 彻底放弃。慢慢地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她为什么非要找他呢。找他干什么?跟他结 婚?绝对不。她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念头。没有过。她和他不合适。根本不合适。 这一次见城市牧羊人之前,梅忆君做了精心准备。她不明白自己潜意识的想法, 她也不清楚究竟要达到何种目的。她向画眉借了笔记本电脑,并从鲁宴南的电话线 上分出一条线,拉进自己的房中。这一行为真是有些不要脸,但她顾不了那么多。 鲁宴南对她有什么看法她一点都不会在意。当然借线时鲁宴南非常爽快:“你随便 用,怎么用都行,反正我不在,电话线闲着也是资源浪费。”梅忆君很识趣地道了 谢,言语之间抢先承担起话费的责任。 梅忆君在台式机前坐定,身体左侧是笔记本。她让笔记本提前上了线,注册了 “闲庭信步”。凌晨一时,梅忆君操作台式电脑,只见屏幕上涟漪微微玉树临风, 翩然而入。 梅忆君剥开一颗果冻,正在啃吃兔腿的“猪狗兽”帆船闻到动静,立即将手里 的美食藏在报纸下,启动身子窜了过来,眼不错珠地盯着她。梅忆君摆摆手,将果 冻连盒丢给它。游戏开场。 牧羊人:“还在找我吗?” “还是没找到。” “停止吧。” “不必。它不影响我做任何事情。但无论做什么,也不能影响我去找你的决心。” “只有神童(神经病儿童)和老痴(老年痴呆症),才愿意去做费力又不见效 果的事,这样的人注定要被淘汰出局,成为最不受欢迎的一类,你现在就是这样一 个活典型,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 “不觉得。飞,我觉得找你是一种幸福。” “找不到则是一种痛苦。” “找不到是另一种幸福。” 帆船不停地拍她的手,对她手边的整袋果冻虎视眈眈。梅忆君一把将它推开, 请它快点放过她。帆船毫不妥协,又扑了上来。如果不把果冻吃光,它不会轻易死 了贼心。 梅忆君转一下身子,手指在笔记本上。闲庭信步问牧羊人:可以聊聊吗? “抱歉,我很忙。” 闲庭信步:“我在草原上生活过,看到你觉得亲切。你为何叫这个名字?是不 是也有过草原生活?” 牧羊人:“噢。” 闲:“能告诉我你在哪里吗?” “我讨厌别人问我在哪里。” 这样的回答让人束手无策。梅忆君盯着电脑呆了一会。帆船赖在她脚上,将果 冻空盒啃得千疮百孔。梅忆君剥开三只果冻,丢给它,换来片刻安宁。它的人生目 标只有两件事:吃和玩。它比人幸福。 牧羊人问:“微微,为什么不讲话?” “飞,你一定得告诉我,你来看过我,但为什么不让我见到你?” “有什么意义?” “你走以后,我知道我不该再去想你,可我还是想,我无法让我自己不去想你。 在这种想念中,我饱尝折磨,备受煎熬,难道你一点没有感觉?” “我有没有感觉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知道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岁月流逝,你会 重新焕发光彩,拥有属于你的幸福。” “你不知道吗?飞,没有你我没有幸福可言。” “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你这是在欺骗自己。” 涟漪微微生气地叫道:“牧羊人!你从来都没有说过让我高兴的话。” “请原谅,我是根据你的要求,站在男人的立场上说男人的心里话,你觉得这 样不妥,我们可以结束或者马上放弃你的游戏。” 梅忆君叹了口气。转向笔记本。闲庭信步悄然退出聊天室。不一会儿屏幕上一 位“轻舟短棹”冲城市牧羊人打招呼:“你好!北京吗?朋友!” 城市牧羊人没有回应。轻舟短棹又道:“经常看到你。” 城市牧羊人跟死了一样。任凭轻舟短棹如何叫喊,就是一声不吭。梅忆君点了 一根烟,在转椅里转来转去,神情焦虑。 帆船围着她转了一会,见她不理它,便生气地叼走了她的一只拖鞋。她喊了一 声,它把另一只也叼跑了。梅忆君突然感到胸闷,大吼了一声“梅帆船”。不是 “贱贱”或是别的小名,而是连名带姓地叫它,这是主人动怒的信号。她很少冲它 发火,一旦她吼了它的全名,往往意味着它将要吃一顿棒揍。 帆船立即警觉起来,一个箭步逃到一个角落,咕噜一下将肚皮翻了上来。这是 它的应战策略,它知道即使揍它,她也不会把刑具落在它的软肚子上。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瞧,连狗都懂得孙子兵法。梅忆君顿时心软下来。 “抱歉,小狗在闹。” “没关系。” “牧羊人,你会与你不在同一个城市的女人恋爱吗?” “会的,我和女朋友就在两个城市。” “有结果吗?” “没有。” “一开始就没有吗?或者说,恋爱之初你就有无结果的打算?” “不是这样。” “那是怎么样?” “天灾人祸,不测风云,人的感情随时随地随事随环境而不停变迁,捉摸不定。” 梅忆君闭上眼睛,在椅子里靠了一会,点了一支烟。听得扑通一声,帆船将花 盆推倒了。梅忆君睁开眼睛,大怒,跳了起来,抽出橡胶棒,光着脚去抓肇事者。 帆船见此情景,无处可逃,立刻抖若筛糠。梅忆君叹了口气,但倘若如此就范,如 何维护家法的威严?只便抓过帆船,将狗屁股翻过来,一顿猛敲。边打边问:“为 什么揍你!你干了什么!我的鞋呢!” 梅忆君喘着粗气坐了下来,烟头在烟缸里自己灭了。帆船垂头丧气,眼神惶惶, 一瘸一拐,来回两趟,叼了拖鞋送到电脑桌下。 “小狗又闹了?” “它不听话,我揍了它。” “它毕竟是动物,不能以人的要求去要求它。” “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我心里特别难受。……牧羊人,想你的女朋友吗?” “非常非常想。” “最近没有去看过她吗?” “不谈这个好不好?” 梅忆君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 怔怔在坐在桌前,天已经蒙蒙亮了。 夏日的夜只有那么一点点。 梅忆君把僵硬的四肢平摊在床上,周日的晨光经过淡绿色窗布的过滤,在室内 洒下一片温柔清淡的色彩。梅忆君在这片色彩中,恍恍惚惚进入了梦乡。她梦见了 城市牧羊人,他和她在孟飞的房子里做爱,但怎么都找不到那扇门。她用手去帮助 他,他一下子崩溃了。乳白色的液体喷在墙上。房门突然响了。她回过头,惊诧地 看到孟飞站在门口。孟飞就那么看着她,安静地。她想说话,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 她想站起来,身子怎么都动不了。 受过体罚的帆船异常安静,它在一片光晕里打盹。三角形的脑袋冲着主人的方 向。 梅忆君在梦魇里痛苦挣扎的时候,帆船小翼翼将脑袋探过来,十分不安地亲吻 她晃动着的手。它的动作十分执著。它甚至汪汪地叫了起来,带着哭腔。确切地说, 是它的声音和湿漉漉的舌头把她弄醒的,把她从泥沼一样的梦魇里救了出来。浑身 瘫软的梅忆君望着门口,门口没有孟飞的影子。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