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与私营老板的片面接触 这个男人的坦率与本色给梅忆君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此便有了她和他第二次 约会。巧的是,那天他打来电话时,她又一次正在孤独,百无聊赖,也因此,对他 的提议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希望见到这个男人时,心跳能够加一点速,能够有一种特殊的方式,使自己 别这么平静。能够有些什么事情,吸引着她与他呆一天,泡一晚上,甚至永远厮磨 下去。可是事与愿违,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她的大脑都异常冷静,不仅 找不到主动说话的愿望,而且很快就失去说话兴趣。真是完蛋,她拿自己没有办法。 记得路过一片草坪,触焦用他特有的大踏步从上面踩了过去,仿佛踩在自家柔 软的地毯上。也许他并没有看见那个牌子:小草青青,何忍践踏!他的大踏步,他 的矮底鞋,无不向人传递着男人的自信。他的确气质不错。尽管他自称负债累累, 但毕竟拥有过成功。有过辉煌的人大都有一种底气,任何情况下都能够神闲气定, 从容不迫。但气质不错并不等于素质不错。梅忆君绕着草坪了转一圈,从地板砖铺 成的小道上走了过去。看着男人的背影从绿草毯上翩翩而过,她没说什么。能说什 么? 如果她说,别踩草地,踩草不好。他会怎样反应?即使他嘴上笑笑,心里一定 少不了一番指点江山。他会嘲笑她傻,会说,你到现在还给人打工,我却让别人给 我打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你不懂得走捷径。 触礁又跟她谈他的前妻。他说后来那个女人后悔了。痛哭流涕。梅忆君问,她 为什么要后悔?他说,她开走了他的大奔,拐走了他的女儿,跟一个男人跑了。后 来那男人骗光了她手里的钱,跑美国去了。她觉得还是老公好,回过头来,但为时 已晚,他坚决不要她了。梅忆君问,她为什么要跟男人跑?与你身边的晶晶小姐不 会没有关系吧?触礁说,唉,女人心眼小,日子就没法过。梅忆君问,你认为这是 心眼小的问题?触礁说,反正后悔的是她,不是我。没了她,我的生活里什么都没 少,如果不是晶晶后来出了意外,我活得很潇洒,很开心。后来我接回了女儿,女 儿是我最大的财富,而她却一无所有了。 梅忆君不愿意对别人的婚姻妄加评论。她说:“这就是婚姻的结果,男人从中 受益,女人做出了奉献。” “这话很有道理。” “这是别人的话。” “谁?谁说的?” “尼采。” “我猜不出来。” 梅忆君愣了一下。她将“尼采”两个字用汉语拼音方式解释了一下。 “男的还是女的?”触礁执着地问。 梅忆君将目光移到男人算得上英俊的脸上,相信自己的表情有些吃惊。她看他 不像开玩笑,便想将话题转向别处,但触礁不屈不挠:“谁啊?你朋友?” 梅忆君扑哧笑了。触礁说:“真事儿!这人说得太有道理了,这人肯定有思想, 有学问,我就喜欢有学问有思想的人,有时间你帮我介绍认识一下。” “为什么想认识他?” “交个朋友嘛,广交天下有识之士,是我的一大爱好。” 触礁不经意咳嗽了一声。一团痰非常准确地落在一簇花里。花丛很隐蔽,除了 梅忆君,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草地上多了一撮痰。看得出他的行为绝不是故意的, 那是一种习惯,就像早上起来了穿衣服,晚上回家脱鞋子那样习惯。 感觉变化真是奇妙。连梅忆君自己都搞不明白。原本感觉对方站在比她高的台 阶上,突然间扑通扑通就从高处跌下来。这样的跌落不得不使她的目光由原来的仰 视变为平视,再变为俯视。她最不愿意俯视身边的男人。她仍然为自己悲哀。这世 上令人喜爱的男人那么多,而她总是运气不好。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失去了与 这个男人说话的兴趣。她愿意对话的对象在远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必须向远 处看,远处再远处。不过跟这个男人的相处,并不是没有收益的。至少他让她对 “层次”这一词有了无比深刻的理解。 她并不指望他能用弗洛伊德给解析刚刚做过的梦。但无论如何跟他在一起无法 解除内心的寂寞。不需要多少暗示,梅忆君不难明白他想干什么。可她一点都不想 跟他干什么。但她并没立切断与他的来往。因为在与他的接触中,他一直保持着礼 节,距离,与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他让人感到安全。他为人豪爽,自然,不造做, 又极其懂得怜香惜玉。跟他在一起,纵有一些不尽人意,但也并没有特别别扭。他 请她去吃香格里拉的佛跳墙,吃颐中假日的意大利面,他总是在她落座的时候,帮 她把椅子拉开,在她上车的时候,帮她开好车门。有些方面他比绅士还绅士。有一 天,他将她拉到一座独立的房子里。 梅忆君站在一楼大厅中央,目光柔和,扫视整个屋子。她看见这个房子的角落、 墙上、头顶、透明柜里、包括脚底下,到处都摆着、贴着、吊着、装着、铺着“富 有”的标志,她不算没见识的女人,但还是大开了一次眼界。触礁坐下来接了一个 电话。他又给了她一次俯视他的机会。他对着电话说,就说我不在青岛,建设部的 有什么了不起!一样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好了先这么定了,我现在正忙,有事回头 再说! 梅忆君就站在他的身后,目光无遮无揽地望下去。他的头发很干净,没有头皮 屑,像刚做过头型。他关上电话拧过头来对梅忆君说,讨债的,如果我说在青岛, 大队人马十分钟内就会杀过来。梅忆君笑笑道:“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这是你的私 事。”触礁马上说:“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私事,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梅忆君说 :“一流住宅。”触礁叹了口气说:“照样不快乐,女人如此之多,但找一个称心 的却是如此之难。你瞧,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一个称心如意的太太。”梅忆 君问:“你是接触面太窄?还是眼光太高?”触礁说:“我眼光不高,像你这样的 就心满意足了。”记忆中不少男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要求不高,就你这样的。既 要求不高,又心满意足。这句褒贬不定的话,让她难以估计自己在男人眼里的份量。 梅忆君不由自主笑了。问:“像我这样的?”触礁说:“对,在我印象里,女 会计师,就是不懂风情、丑女的代名词,可是你打碎了我的偏见。你很漂亮,很有 味儿,你对男人的吸引力,不是一般的漂亮女人所具备的。” 他走过来,将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上。他又说:“那帮人,不能把我怎么样, 他们绝不敢把我弄进去。我进去了,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必须得指靠我赚钱 还款。我准备继续贷款,去西部投资,高薪请一批高科技人员,涉足电子商务。” 知道女人是怎么沦陷的吗?跟这个男人这么一接触就会明白了。不会有几个女 人能够挺得住他的炮弹轰炸。但是,梅忆君就是没倒下。梅忆君静静站着,带着一 丝清醒的笑意听他侃侃而谈,她的手被他握了一会儿。这是她与他约会多次以来, 第一次肌肤相触。所以她不会让他太尴尬。大约一分多钟,她用很轻的动作,从手 上将他的手拿开。他们相互笑了一下。这个时候,触礁的手机又响了。他又给了她 一个无奈的笑。他对着电话说,我现在忙得很!不能去你那儿了。 不难听出什么人来的电话。梅忆君抬腕看看表,正好夜里十点半。她半天没吭 声。触礁索性关了手机。给了梅忆君一个歉意的笑,张开口,想说什么。梅忆君竖 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别说话,就这样,再坐一会,我就走了。” 触礁说:“不走行吗?”梅忆君坚决地摇摇头说:“不行!”触礁问:“没有商量 的余地吗?”梅忆君道:“没有!”触礁很迁就地笑了。 有点成功的男人是不是都这么忙。永远都是忙忙忙,忙得要命,团团转,脚打 后脑勺。忙得像一台工作机器,二十四小时插着电源转个不停。不知他每年给公司 创造多大利润,给税务做出多大贡献,就这个日理万机的忙劲,在夜里等他的女人 眼里,一定超过了李嘉诚。幸好此时此刻的梅忆君,与他的工作没有什么关系,否 则那就真是忙于事业废寝忘食了。梅忆君与他什么关系,什么都不是。也许多少有 点暧昧,若离若即间似乎可以往某个方向有点发展。但在她这里,他过着正常男人 的正常生活,有忙碌有休闲。“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句老话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他有的是时间陪她吃饭,陪她聊天,上网下棋,拉着她坐到体育场的最前排将一场 足球赛从头看到尾,甚至陪着她跑几百里去看一场乡下的雪。这才是男人完整的生 活——事业和女人。历史是英雄和美人谱写的。自古到今,还没有谁能够改写男人 最根本的历史。没有的女人的日子男人怎么过,生活还叫生活?男人还叫男人吗? 什么叫成功?成功的意义不是体现在成绩单上,而主要体现在休闲的质量上。如果 相信男人晚上不回家是因为工作太忙,那准是白痴,就像相信凌晨一时堵车、相信 耶稣有私生子那样幼稚可笑。 忙,可真是个内涵丰富外延广阔的词。可以为一切有道理或者没有道理的事情 作理直气壮名正言顺的开脱和解释。可以忙工作,可以忙偷情,等等。忙!是真的 忙!不管忙什么,总之没说假话,但也不给你说真话。跟上这样的男人不是件好事, 爱上了他那就更惨。白天忙着赚钱,晚上忙着花钱,看见感觉不错的女人一个都不 想放过。他妈的! 梅忆君思维一片混乱。喝了半杯咖啡蜜,抽了半根雪茄,她说,送我回家吧。 当他过来拉她的手时,她冲他笑了笑,避开了他的手。他顺手端起了她喝剩的半杯 酒,一饮而尽。搁下酒杯,对她说,送你回家。 这便是四十岁男人与二十岁男人的区别。他懂得克制。懂得忍耐。懂得把目光 放远。回家的路上,触礁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似乎在做着某种表白。梅忆君清理 了大脑。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到此为止,不能再往前。无论如何,这种游戏是不能 做的。她对自己太了解了。她不具备做这类游戏的素质。无论他如何表白他是多么 重感情的男人,但她都看得清楚,一旦跌入这个温柔陷进,就会死得更惨。 隔天触礁又打来电话。打网球?梅忆君说我不会打网球。冲浪?梅忆君说不会 游泳。触礁很耐心,要请她去崂山喝一种美容效果奇好的天然矿泉。梅忆君说,最 近事多,忙,没时间。触礁的风度不能不令人钦佩。梅忆君的态度已是非常明确了, 他还是说,吃饭,会吃吧? 事情还没有完。过了三天,触礁又打来电话。他说,你下来,我在你楼下,给 你看一样东西。在楼下梅忆君看到一辆墨绿色的丰田“子弹头”,触礁打开后盖, 里面跳出一只硕大的狼狗,狗兴奋地打转,虎虎生风。触礁拍拍狗头,问她:“怎 么样?它叫可可,纯种的日本狼青。”梅忆君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惊讶万分:“你 这是……干什么啊?”触礁说:“你不是说,你喜欢有性格的大狼狗?我观察了三 天,这是条好狗,狼都没它有个性。”梅忆君说:“可是它这么大,我怎么养?” 触礁说:“我替你养着,行不行?” 他让她无路可走。梅忆君不禁重新打量这个男人。他个头不高,笑起来很有味 道;他没有读过尼采,却有一份难得的细心;他奸诈与憨厚共存,圆滑与坦率并在。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他的可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