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为什么要离开她 梅忆君将香烟连同烟盒泡进水里。看着一支支香烟膨胀,像尸首一样,慢慢地 烂掉。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每次打算戒烟的时候,首要步骤就是将手头剩余的半 盒香烟丢进水里。就像把钱扔进水里。但每次用不了两天,又会忍不住跑到商店重 新买回来,像断了粮的饿鬼一样重新将烟盒撕开。为此她掐过自己的嘴,拧过脸, 只恨不能将自己吊起来,用皮鞭抽上三天三夜。孟飞最讨厌的事,就是她抽烟。就 像厌恶吸毒一样。孟飞原来也抽烟,为了让她戒烟,他自己先把烟戒掉了。 再后来,孟飞以拒绝接吻的方式,来强迫她戒烟。只要闻到一点烟味,他就坚 决回避与她有任何嘴唇接触,这一招是比较奏效的。嘴里发慌的时候,她就磕瓜子, 说服自己磕瓜子的唯一理由就是葵花籽可以美发。她对任何肉食品,任何副食零食 不感兴趣。巧克力,薯片,以及种种,她买它们回来都是用来爱怜帆船的。她只钟 爱香烟。孟飞一消失,等于摘了紧箍咒。香烟便又堂而皇之上了手。不能说是这是 鲁宴南留给她的遗患,她只能痛恨自己。 认识了城市牧羊人,当他获悉这一情况,第一次对她提出的诤柬劝告便是戒烟。 只可惜他望尘莫及。她对他的话,也是当作耳旁风,一边答应着,一边照抽不误。 他是谁?他的话不可能有紧箍咒的威力,即使孟飞出现,用他的亲吻来逼她的香烟, 也不可能像往常那么管用了。经过这一个夏季一个秋季一个冬季的苦苦等待与寻找, 她已筋疲力尽。作为女人,她对孟飞这个男人的渴望已经渐渐地淡了。她还在想着 他,念着他,但已不会再为他发狂了。 不过现在,她还是决心戒烟了。不为别的,就为帆船。有一晚帆船像她上次一 样,突然咳嗽起来。抱去看狗医,狗医给打了一针,开了两剂药,警示她,不要让 它的肺部受到任何刺激。其实她的肺,也是受不得刺激的,尤其这样的慢性刺激。 可她一向不懂得爱惜自己。现在,她必须得爱惜帆船。她没有任何理由让它受到无 辜伤害。帆船吃过药,受了药物催眠,早早趴在床头睡着了。她的床头铺着一块软 垫子,那是帆船的床上地盘。现在它睡着了。睡得很香,四肢仰摊着,打着鼾响, 像个无拘无束又没有恶梦追逐的孩子。 凌晨一时,梅忆君从狗的身边爬了起来,按开了电脑。 这是一台几年前的电脑,经过了升级,却还是处处表现着更新换代的强烈抗议。 开机时的读盘声在寂静夜里,犹如突然发动的拖拉机,轰轰隆隆地开过田间小径, 身后扬起漫天黄尘。梅忆君挂着长长的睡袍,在尘土般的噪音中坐定。 城市牧羊人先于她,候在那里。他一张口便问,帆船的咳嗽好点没有?涟漪微 微说,它好了。我这次下定决心戒烟了。牧羊人说,尽管我一次次对你的戒烟之说 失去信任,但还是一次次重新寄于希望,我依然相信你,这次一定能获得成功。涟 漪微微问,你为什么反对女人抽烟?城市牧羊人说,烟跟女人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不论男人女人,抽烟总是不好的。游戏继续。 涟漪微微:“飞,你会不会为一个女人做出牺牲?比如放弃大城市的发展机会, 或者出国机会。” “如果必须要选择其一,我会的,如果我爱她。我愿意为我爱的女人牺牲一切。” “如果你不爱她,结果则相反对吗?” “是,我不愿为不爱的女人做任何牺牲。” “你愿意爱你的女人为你做出牺牲吗?” “不愿意,我不需要任何女人为我做任何牺牲。” “你愿意与你不爱但很爱你的女人一起生活吗?” “不,我宁可与不爱我但我爱的女人生活,也不愿与我不爱但爱我的女人在一 起。” “你在街头偶遇昔日女同学。你们一起喝咖啡。喝完咖啡已经很晚。咖啡馆离 她家很近,而距你家很远。路太远了,她说她先生不在。她邀你上她家。她家只有 一张床。让你睡地板,她不忍,于是,她邀你上床,她说她相信你,把你当哥哥。 她和你并排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条被子。你们很快就入睡了。一直到天亮。谁也 没有逾越那条被子。飞,你没有逾越,是真的吗?” “你相信吗?” “你跟我说的时候,我是相信的。因为你说那个女人相貌平平。” “在这里我又骗了你。不管她相貌如何,她至少是一个让我感觉不错的女子。 否则,我是不会跟她喝那么长时间的咖啡,更不会深夜跟她到她家里去。” “飞,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心里装事儿太多,跟你说出来我会轻松些。” 梅忆君站起来,像狗一样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跑到床边去,抱起帆船坐着。 帆船迷迷瞪瞪翻个白眼,又睡去了。它不是人,所以与它最亲昵的动作也就如此了。 总不能去亲那张狗嘴吧。她对它的抚摸,可以暂时抵消一些对香烟的需要。城市牧 羊人在屏幕上敲出一连串问号:“你在干什么?” “我在想另一件事。牧羊人,能告诉我离开你女朋友的真实原因吗?” “我们可以不谈这个问题吗?” 梅忆君呆了一下:“对不起。我们,可以见见对方吗?网下。”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我很想去看看你。” “如果我在非常遥远的地方,你也来看?” “我去,无论多远,我都去。” “睡吧,这都是不切实际的事,别胡思乱想了。” 梅忆君怔在电脑前。不切实际?好像他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第二天她发去邮 件,敲着一行字:“你听到她的哭声了吗?”牧羊人回件说:“我听到了,它在黑 夜里。请她快别这样了,它让我心碎,也让我烦!”涟漪微微回信:“告诉我为什 么?”牧羊人回件说:“别逼我了,我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再也不想回头了。” 涟漪微微再追问:“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牧羊人再答:“你最好不要知道, 知道越多痛苦就会越多。”涟漪微微说:“你走以后我从来都是痛苦的。”牧羊人 道:“你真是愚蠢。”涟漪微微问:“你爱过一个女人,可你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 她你爱她。你这是怕承担责任吗?”牧羊人回说:“也许是吧。”涟漪微微问: “你现在是游戏的扮演者还是你自己?”牧羊人说:“我不知道。你把我当成谁我 就是谁。” 梅忆君关掉电脑。每次关掉电脑,都像关掉了与孟飞的联系。这次关掉电脑, 心中多了一个洞。这个洞冷冰冰的,装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偏偏不再有伤感。牧羊 人这个混蛋,她跟他有什么关系?关了电脑就是陌路,谁也不认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