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如何再来爱一次 梅忆君到达约定地方,距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整个城市罩在一层薄薄的如诗 如幻的烟雾里,像一位进行着牛奶浴的生动女人,带着湿漉漉的潮气,浑身喷香, 眼神柔软。这次相亲原来定在酒吧,临时改变了。梅忆君改的。酒吧那地方太暧昧 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如果第一眼相不中,不论男方还是女方,都不好立即站起来 走掉。而广场就不同,根本就是站着,转身走开的话不会有太多障碍。这次是个开 书店的男人。是个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干事的男人。 音乐广场那架巨大的钢琴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清。那里空无一人。梅忆君没 有立即走过去。她走到周围的小径上,像散步那样走在细雨中,走在湿漉漉的潮气 中,走在城市的温情脉脉的怀抱中,走在寻找爱情的过程中。爱情是人世最美丽的 事情,最折磨的事情。也是人类灵魂最深处的渴望。她不会对爱情失去信心,她不 能没有爱情,尽管它显得奢侈,她还是不愿怀疑爱情。 成功是男人魅力的代名词。魅力男人总是有他独特的地方。画眉说这个开书店 的是比较成功的,白手起家,他的江山是赤手空拳打下来的。画眉说他素质很不错, 你一定要见一见。在此之前,梅忆君还见了另一位称之为比较成功的男人。也是赤 手空拳打天下的男人。那是个博士,寒窗苦读铺就了一条通往油植专家的路。平常 在大学里教书,业余东奔西跑四处做课题,挣钱捞名。梅忆君跟博士见了两面,还 没有开始就宣告结束。 博士很健谈。猛一看十分文雅稳重,一开口就让你领教了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于是她很快就十分被动地了解了,哪家著名企业年薪多少聘他的事,美国某某科研 所邀请他的事,他与一群美国佬环游古都时,在西安,成都的两次艳遇,他与过去 女友的感情纠纷。某某女人对他如何如何痴情。等等。她记得不是太明白,因为作 为博士听众的过程中,她的思想总是走神。因为他是博士,他有令人敬慕的才华, 有折人视线的社会地位,所以她让自己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倾听他的隐私与非隐 私。 这个博士没有一丝一毫的书呆子气。他具备绝对优势的商业头脑。他与任何人 的合作都是以经济利益为前提,一手交钱,一手劳动。如果是哥们,那更得收钱。 博士说,陌生人还收钱呢,哥们就更没有理由剥削他的劳动。并且,他还很有博士 脾气。如果合作方的款项没有如期到帐,哪怕迟了一天,对方就得看看颜色了。轻 了要在项目上绕圈子,走弯路。重了,重新选人,重头开始,他不干了,他宁可劳 动成果付之东流,白白费掉,也不能容忍对方对他的不尊重。 后来梅忆君作了总结,发现博士尽管滔滔不绝,但演讲题材单一而竖直化,面 窄,主要以他自己为中心,在他的专业学术基础上,话题总是绕着两点转,一个是 赚钱,另一个是女人。除此之外博士没有别的兴趣了。在他眼里,那些大老远跑到 北京,天不亮就起床跑到天安门广场看升旗的人,都是傻子。“升旗有什么看的? 那只不过是个形式,虚假形式。它能改善腐败吗?能制止贪污吗?”他言辞激烈地 批判升旗与观看升旗的人。他认为新闻啊文学啊,都是假的,骗人的;搞体育的都 是玩大头,一群傻B ,除了冠军能有些实际收获,其余的全是陪衬,牺牲品。他觉 得所有的娱乐都是空虚的表现,唱歌,保龄,蹦迪,酒吧,等等,“那有什么意思? 浪费生命!只有无聊的人才会去干!”他甚至公开反对宗教信仰,“统治人的工具, 欺骗无知者!” 博士让梅忆君大大开了眼界。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埋头研究的油植,除了漂亮 女人,是真的,是实实在在的,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其他无论什么都是假的, 唬弄人的,无聊的,浪费时间和生命的。无法形容那个博士,应该承认他是个很有 个性的男人。他的个性便是极其的偏激,极端地个人化。聊天的时候,他想谈什么 就谈什么,吃饭的时候他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他爱喝什么就要什么,梅忆君只能 做一名绝对的倾听者,服从者。 梅忆君出于对博士学位的崇拜,耐着性子跟这个顶着博士桂冠的男人见了第二 次面。第二次刚刚走下饭桌他就邀请她到他的住处坐坐。他的眼睛将“坐坐”的含 义表露无疑。他说我们都是成年人,没有必要扭扭捏捏。他很坦率,很真实。梅忆 君很想质问他,什么叫扭扭捏捏?什么叫成年人?第二面就跑到床上去,就算大大 方方?她承认自己没有他那样的坦率和真实,她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当然, “坐坐”也没有成行。走到半路上,梅忆君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告诉他小狗忘了喂 食,必须马上赶回去。博士说,那是一条狗,一顿不吃有什么关系?梅忆君淡淡地 说,它跟人一样,它心里什么都明白,不应该让它感到受虐待。她不待博士反应, 便招呼司机停车,跟他说了再见。走出了很远,回过头去,见博士还坐在出租车里, 原地不动。她没有立即回家喂食小狗,而是绕到一家商场里,沮丧的坐了半天。他 妈的,她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好不容易碰上个博士,就这么叫人大倒胃口。 时间到了,钢琴旁边依然空空如也,周围也没有出现“形迹可疑”的适龄男人。 非适龄的也没有。梅忆君再看看手表,又看看手机,没错,手表和手机的时间一致 指向了约定的时间。并且慢慢地超过了。 遵守时间是一种修养。是对对方的尊重,同样也是对自己的尊重。梅忆君到钢 琴下站了一会。像一个绝顶的傻瓜。没有任何男人向她走来。 博士的整体形象在她的脑袋里留了几天。她觉得有点可怕。细高,戴着眼镜, 脸色苍白,他让她想起那个千方百计想骗老板的汽车推销员,隔着衣服就可以看到, 那类似实验室里的人骨模型的身体,一副标准的骷髅身架。他太穷了,一贫如洗, 穷得只剩下博士学位了。她再也没有耐心领教他作为博士的才华了。 六分钟后,梅忆君从钢琴旁边走开了。离开音乐广场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 眼钢琴,那里没有男人出现,她的手机也没有响起。本欲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犹豫 了一下,没打。并且她决定抛弃开书店的电话号码。手里的伞非常失职,她的大衣 差不多已经湿透。钻进出租车时,她低低骂了一句“你有病”。司机没好气地质问 “你骂谁”?恶劣天气里最高兴的莫过于出租车司机,可这位司机不知哪来的邪火。 梅忆君面无表情说,我骂自己,不行吗?她想调节一下表情,努力了半天,没有任 何效果。脸上的肌肉发僵。司机嘟哝了一句。她没听清。他心里一定在说你他妈的 就是有病。 到了宴山庭,梅忆君打开房门,揭了床罩,静静地躺了一会。心情慢慢地平静 下来。好几个人跟她分析过,十分中肯。她如果不降低标准,那就很难找到合适的。 适龄男人差不多都有家了,没家的也都有人了。那些没家没人的,要么特别出人头 地,眼光特别高,要么就有问题,没人要。孟飞离开后,前前后后见了十几个,梅 忆君彻底被打败了。心服口服,不服不行。适龄的单身男人是如此之多,却没有一 个能够跟她对感觉。现在这个没见到面的开书店的,合不合适?但不管他合不合适, 她都把他删掉了。 第二早上接到了开书店的打来的电话。他坚持说他去了,去了她已经不在了。 他在电话里解释迟到原因,罗里罗嗦。他反复解释的目的就是希望另约个时间。梅 忆君静听着。临到最后她告诉他,她礼貌且简洁地告诉他,她没有时间。她的确没 有时间。 如果他昨晚打这番解释电话,她想她还是有时间的。昨晚她觉得他应该打个电 话来为迟到作解释,可一夜开着手机,没接到任何电话。大约他在等她的电话,可 什么也没等到。所以一大早便打来了。然而隔了这一夜,事情的性质就大变了。他 算计什么呀?令人别扭!还开书店呢,也没多读几本书!脑袋中一点时间观念没有, 除了不尊重她,他还伤害了他自己的信誉和人格。没法想象这个男人如何在社会上 混的,居然也混出了人模狗样。他凭什么第一次见面就怠慢她?凭几个钱?去他妈 的!后来画眉又打来电话。除了重复开书店的重复过的迟到原因,还说了许多对方 的好话。她说,她和他打过很多次交道,这个人办事很厚道的。梅忆君道:“他对 我可就不厚道。”画眉说:“他干到今天很不容易,以前躲着他的女人现在拼命往 他身上贴,都是那些女人让他对女人害怕了。” 梅忆君想了一下,明白了画眉的意思,便道:“见面之前的确是我主动打电话 给他,修改见面地点。我只是害怕在酒吧里跟一个找不到感觉的男人面对面地坐, 所以才选择音乐广场。但我确实没想到音乐广场会给了他这样的误会,他以为我还 没有见面就有与他漫步广场的浪漫情致?他怀疑我会对他的钱图谋不轨?如果我约 他去爬一次山,他是不是要更加担惊受怕,会怀疑我要图财害命了?”画眉在电话 那头说:“你看你,想得太多了。” 梅忆君说:“他固定资产六百万对吧?你就告诉他,我就冲他的钱去的,六百 万我等了六分钟,如果六千万我就等他一小时,他有六千万吗?没有,所以只能等 他六分钟。过期不候。”画眉说:“我觉得你们还是见见为好,你有可能失去一个 机会。”梅忆君立即道:“我对不遵守时间的男人一点兴趣都提不起!还没有见面, 他已经给了我很差的印象,还有什么好见的?他有钱是吗?我高攀不起,所以让他 走,快点走,走得越远越好。” 画眉在那头轻叹一声。像一声母亲的叹息。这一声叹息令梅忆君心碎。放下电 话,梅忆君就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