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情为何物 画眉的离去,教梅忆君入木三分地体验了“人生如风灯,名利皆浮云”。拼来 拼去,挣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死的时候,包里还装着两百万元的合同,也都留 给身后人了。连续好几天,梅忆君神思恍忽,缓不过来那股劲。一个活生生的人, 被车祸一口吃掉,一下子就没了,这种转折太折磨了,太难令人适应。她第一次切 肤认识到,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富有。那几天梅忆君不停地给父亲和弟弟挂电话,一 遍遍嘶哑着嗓子叮嘱他们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她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过如此重视 过亲人们的健康和安全问题。那么拼死拼活地苦学苦干究竟为什么啊,好好活着就 好……这类话,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 画眉变成了黑相框里的单薄相片,还没有来得及挂在墙上,她的草莽丈夫与情 夫金大宇就对簿公堂。唇枪舌剑,一场激烈的战争从这里拉开序幕。法庭上哭声不 断,哭者只有两个人,画眉年过六旬的父亲母亲。 挑起事端的无疑是那个草莽。因为一张结婚证纸,他的所有要求都那么合理合 法。他以合法继承人的身份,伸出三头六臂,开动各种关系,向画眉的股权及房产 发起疯狂冲击。那天从法庭出来,梅忆君等到人群散尽,把草莽叫到一僻静处。这 天的阳光十分灿烂,照在草莽的身上,让人恍若隔世。梅忆君对这个男人多年以前 的形象记忆,早已模糊不堪。呈现在她面前的男人,与“草莽”这一概念驴头不对 马尾,有着天壤之别。草莽穿着浅色体恤、乳白色的长裤和软皮鞋,一身休闲打扮, 该有四十多岁了吧,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上三五岁,举止得体,谈吐文雅。从 法庭上的表现来看,一点都不能低估这个男人的大脑及小脑。勿庸置疑,这是那种 第一眼就能给女人良好感觉的男人。很蒙人的男人。 阳光下,梅忆君的眼睛有些发红。五年前画眉找这个男人找到广州,继而哭哭 啼啼离开广州,当时这个男人在干什么?五年来连个电话都没有,现在被人暗算了, 破产了,才回来找老婆,这算什么东西?中断五年的时间慢慢地被链接上。他有什 么理由在画眉尸骨未寒之际,来摘她的果实?草莽对她笑了笑。自然是苦笑。他说 :“是不是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不用。就几句话。我问你,你对得起她吗?” “现在还谈什么对得起对不起,这种字眼没什么意思。” 只听叭地一声,草莽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他冲她瞪起眼睛的时候,梅忆君 的手心还在发烫,她看着自己的手,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不相信自己会打人。打一 个与自己没有任何直接关系的男人。长这么大她先后打过两次人。一次十二岁那年 打了弟弟一巴掌,另一次是被染了性病之后打鲁宴南的耳光。她认为自己再也不会 以武力突然袭击别人了。却没料,这个与她无关的男人却让她无意之中破了例。 草莽瞪瞪她,没吱声。 梅忆君的目光像飞刀一样,直刺向他的眼睛,怒道:“什么字眼有意思?算计 你太太的钱包有意思?你还是个男人吗?她眼睛刚刚闭上,你就迫不急待从死人的 口袋里抢钱,你道德吗!这叫人干的事吗!她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嫁了这样的男人!” 草莽的视线缓了下去,身子一矮,蹲在地上。他沮丧万分又沉痛万分地说了一 声是我对不起她。说完他就哭了。从哭声里喊出画眉的名字。梅忆君低头瞅了他两 眼,拧头走了。这一个耳光,只不过是草莽接受皮肉之苦的开端。 当天晚上,画眉的哥哥嫂子,带着两个牛高马大的壮小子,从哈尔滨开了过来。 再见草莽时,已是鼻青脸肿,坐着屁股疼,走路大腿疼,这样子,着实让梅忆君大 吃一惊。就这个样子了,草莽还非要请梅忆君去吃饭。梅忆君坚决拒绝,她非常明 确地表示了她的立场。她也没站在金大宇的立场。她还是中间立场。金大宇倒是十 分通达。财产的分割上表现了出人意料的风度。在画眉律师的协助下,他完全同意 将画眉名下的股权钱财悉数移交,但受益人绝不能是草莽,一分钱都不能给他。不 可开交的官司矛盾就在这里。而画眉的父母兄嫂,则踏上了善后及争夺遗产的漫漫 长途。贿赂法官,伪造遗嘱,人人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一口将画眉留下的东西连 骨带毛吞进腹内。三角官司就这么开始了拉锯战。 后来梅忆君再见到金大宇,他的钱包里夹着画眉的遗照,眉宇间锁着抹不去的 伤感。画眉死后他曾连续三天三夜,水米未打牙。他一度认定自己对画眉的死,负 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做那笔生意,如果换别的人去,比如去上海的是他而不 画眉……自责咬噬着他的心,他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假设,求证的结果无一例外是画 眉如今还在他身边,情意绵绵,百媚千娇。 不过没过多久,这个男人又重新精神抖擞起来。画眉的故去,也无非像身上受 了一次伤,被意外扎出一个血洞,现在的男人都是愈合性皮肤,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伤洞不仅止了血,还迅速地长出新的肉,结了疤。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淡。只有画眉 的父母,像被掏去五脏六腑,疼痛将会镌刻进苟延残喘的余生。 梅忆君花掉四十八小时,凭着对画眉的了解,终于破译密码,打开了画眉笔记 本中两封没有发出的加密信件。两封信都没有称呼,都很短。其中一封这样写着: 离开你后,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难过。我一直记着你,更记着它。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闭上眼睛,渴望着它,千万次地呼唤它。另一封信则是这样:我知道你不属于我, 就像知道我不属于你,我不能再去想它了,它会毁了我的。 凭着直觉,梅忆君知道,两封信是写给同一个人。一定是个男人。这个男人不 是草莽,也不是金大宇,这是第三个男人。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那是两封与性 爱有关的信。两性经验里,画眉算是相当丰富的了。画眉最爱与梅忆君交流的便是 性体验与性经验。记忆中,画眉经历过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告诉梅忆君。现在看来, 她还是有所保留了。信中的男人,梅忆君猜了很久,猜不出他是谁。音响里流泻出 邓丽君的歌,软绵绵的催人入眠。梅忆君将信作了删除。后来画眉的哥哥在收罗遗 物时,梅忆君主动将这台笔记本交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