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 没有不散的宴席。每次打开电脑,梅忆君都做出分手的决定。却一直没有实施。 不是害怕唐突提出这样的话题伤害对方。城市牧羊人是什么东西,她一无所知。她 和他在现实生活里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人,网中一切都是游戏,游戏结束,各自归复 原位,谈不上伤与害。 再说现在的人,心里的茧子比地板砖都厚,要想伤害又谈何容易。但她又做不 到在说出再见之前,不名原因地消失。她总是神不由己地去见他,说不清什么原因, 说出“再见” 居然也成了一道难题。 仿佛心有灵犀,或者别的原因,就像提出结束那场游戏一样,依然是城市牧羊 人先于她提出分手。但他并没有说再见。一天,聊天结束的时候,他对她说,以后 他不到这儿来了。涟漪微微一点也不觉意外。问他:“你要走了?”他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没有将“走”这个字义谈开。她究竟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走”,是走到 哪里。地狱吗?她没有多问。 又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但这次,她并不是一头待宰的猪或死囚。她心淡如 水,波澜不起。觉得一切都在意想之中。本来网络这东西,就不是所谓的精神能够 支撑多久的。他先离开了她,而不是她先离开了他。不过这已不能说明什么。在分 手的时候,涟漪微微和城市牧羊人已熟悉到不谈自尊的田地。因此先与后都已失去 意义。 牧羊人:“微,会想我吗?” “在网上会。” “下了网呢?” “偶尔会想。”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白。像两句蹩脚的戏剧台词。梅忆君对着屏幕笑了笑,心情 一片潮湿。 随后的周末,涟漪微微先后几次去看望那处房子。那是网站的边缘地带,从遥 远的荒山野林里,亮起一盏烛光,幽幽的,在夜深人静里张扬着它的神秘个性。沧 海深处涟漪微微,这是他命的名。几次果然再没见到城市牧羊人。涟漪微微这才知 道,他并非在开玩笑。他真的走了。不知他去了哪里。她去看望与他相遇的地方。 名单里亦不再见他的名字。她在那里呆了一会,有人过来打招呼,查户口般质问年 龄。梅忆君如实说了。人家说,三十,这么老了!真恐怖!这句话让她看到,对方 一定是幼猪一般的年纪,根本连成猪的脑克还不曾具备,所以说不出人话。她不再 理会,又呆了一会。就像坐在大街上,看的却是来来往往的赤裸着灵魂的人。 屏幕上不时的闪过诸如:“某某坐到某某的怀里”,“某某亲了某某一口”, “某某闲妇”寻找一夜情,并一遍遍申明是认真的,条件是…… 这里上演的基本全是儿童不宜的动作片。当然也不乏雅人志士,一旦找到知音, 就躲到私聊之处高山流水去了。剩在屏幕上的,皆为流水浮萍,鸡鸣狗盗,不过这 才算人性之精华,生命之精彩,世人最真实不过的嘴脸。 其实这是另一种大街,人性深处的最真实的大街,现实中根本不可能见到。任 何人都可以心有所思,行有所动,随便上前与陌生人聊天,谈性。只要别被管理员 踢出去,就是当众铺开一张床,同时与十几个人交媾,也未必不可。 梅忆君起了新的名字,“美丽使我如此寂寞”。很快便引来一场攻击。有个人 不无恶毒地骂:你他妈的快滚!美丽了你还寂寞,不美丽你就活不成吧了?快去死 吧! 梅忆君又坐了一会,木然地找了半天,依然没有看到牧羊人现身。最后不得不 滚出网外。这个网是别人的,不是她的。她不属于网。她永远在网之外。 故事差不多到尾声了。 梅忆君与很久以前一样,衣着优雅,妆容清丽,按部就班,生活规律。除了眼 角多出两道若隐若现的纹路,嘴唇多了几分干涩,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不会有人 刻意从她身上寻找一个男人的痕迹,只要她不去出卖隐私。 对着镜子,梅忆君冲自己叹了一口气。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牧羊人离去后的一个多月),邮箱里突然有了一封新邮件。 很久以来她的邮箱通常情况下是空着的,偶尔来个新邮件,发件人十有八九是163 电子邮局。所以她对新邮件经常是不抱希望的。她不希寄它能够带来惊喜。于是百 无聊赖地去看它。却没料新邮件是从牧羊人的信箱里发来的。 “你应该来看看他。” 这是来信的全部内容。没有落款。留了一个地址。北京的地址。梅忆君麻木的 身子被刺了一针。某种早已消失的感应,在一瞬间突然又回到了她的神经系统。梅 忆君按住了狂跳的心脏,几乎是下意识地,也没有作任何犹豫,她抓起了电话筒。 看到这封邮件已是夜里十二点,但她还是立即拨通了航空售票处的订票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