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放学后,梅湘南没有直接回家,安嘉和在家里忙着到处打电话找妻子,安嘉和 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梅湘南粗暴的行为,是严重的错误,想一切法子向梅湘南赔礼 道歉。梅湘南像是根本不在乎安嘉和的这些举动,依旧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即使是安嘉和忍气吞声地哀求,梅湘南也只当没有听见, 面无表情地在家里走动或者坐着。 安嘉和连日来回家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到处找梅湘南,可这天打了电话到学校, 学校说梅老师还没放学就提前离开学校了;打电话到梅湘南的母亲那里,母亲说梅 湘南没有回娘家,反倒一直追问安嘉和发生了什么?安嘉和扯了个谎,敷衍过去,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 等到天将黑时,门铃响了。安嘉和站起来,迅速跑到镜子前照照,对着镜子做 了几个笑脸,然后才去开门。 是梅湘南和安嘉睦。 弟弟的到来使安嘉和觉得意外,不免又有点心虚。 “又没吃饭!”安嘉和故意大声地问弟弟,眼睛却瞟在梅湘南的脸上。 “还要洗衣服呢。”安嘉睦把拎在手里的衣服袋子扬起来给安嘉和看看。 “饭菜都在桌子上,我下楼去一趟,马上回来。”安嘉和说着就出去了。 一坐在桌子边,安嘉睦就问梅湘南,“嫂子,我看你今天情绪不太好,出什么 事情了!” “没有。”梅湘南赶紧掩饰道。 “我哥这人,别的都好,就是猜疑心大点。” “谁都会有的。”梅湘南顺水推舟。 “嫂子,你和我哥在一起还谈张小雅吗?” 梅湘南被安嘉睦问得不知就里。 “谈啊。” “其实张小雅在我哥的眼里,也不是什么都好,在她没有出车祸前,我哥有一 次酒喝多了,还对我说,张小雅外面还有别的男人呢。” “瞎说。”梅湘南一怔,接着说,“你哥在我面前说张小雅什么都好。” “可我觉得还是嫂子你好。” “快吃饭吧。” 安嘉睦忽然发觉梅湘南的手腕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便问,“嫂子,你的手是怎 么了?” “哦,在学校和学生打排球碰的。” “是这样。”安嘉睦接过梅湘南给盛的饭,似信似疑。 安嘉睦和梅湘南正在吃着饭,安嘉和开门进来了,梅湘南草草地吃了点饭,就 说饱了,拿着安嘉睦带来的衣服,去洗。安嘉和坐在弟弟的身边,看着弟弟吃饭的 样子,笑了起来。 “哥,我们已经作过多次分析,不排除高兵用自杀来嫁祸于你,他这种偏执狂, 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安嘉睦边吃边说。 “说我杀了他,也要有证据,警察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就给我安上一个杀人的罪 名吧,不过现在我不太在乎这件事情了。”安嘉和显得无精打采。 “我已经提醒法医做生物鉴定,如果高兵是在非睡眠状态下死的,那就基本可 以认定他是自杀的。” “为什么?” “因为现场很整齐,没有任何反抗痕迹,如果有人要拔去他身上所有的管子, 除非是在他睡眠状态下,不然不可能。” 梅湘南在卫生间一边给安嘉睦洗着衣服,一边听着安嘉睦和哥哥的讲话,一直 到兄弟俩结束了这个话题,梅湘南才从卫生间出来。 安嘉睦吃完饭,又坐着聊了一会儿,才离开。 安嘉睦走后,梅湘南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安嘉和正准备和梅湘南说点什么,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安嘉和走过去接听电话,是梅湘南的母亲打来的,安嘉和想招 呼梅湘南来听,梅湘南的母亲却在电话里对安嘉和说,“小安啊,多跟小南说说, 不要在学校里打球,手臂和腿都摔坏了,她还不让我跟你说呢。”安嘉和一脸愧色 地放下电话。 这一夜,梅湘南还是一如既往地睡在了沙发上,安嘉和没有像前几个晚上那样 单腿跪在梅湘南的身边,哀求她睡到床上去。不过,这一夜,安嘉和怎么也睡不着, 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翌日早晨,两人早早起来,梅湘南准备去学校。 “我反正是休息,送你去学校吧。”安嘉和走到梅湘南的身边,讨好说。 快走到门口的梅湘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看安嘉和,说,“算了吧,你 也一夜没睡好,多睡一会儿吧。” 安嘉和怔住了。 当梅湘南离开家后,安嘉和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冷战终于结束了! 安嘉和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等待梅湘南回家。就在他转身走进卧室 时,门铃响了。安嘉和以为梅湘南把什么丢在家里,回过头来拿。门一打开,站在 门口的是军人,一位挂着大校衔,一位挂着中校衔。这倒让安嘉和感到了意外。 听完大校把情况一说,安嘉和感到为难。 “北京有那么多好医院好医生,你父亲蛮可以在北京做手术的,怎么要跑到厦 门来呢?” “我父亲说,以前你帮他做过手术,他只相信你。”大校看着在家中踱步的安 嘉和,说,“下午两点我父亲就到厦门机场。” “难得你父亲对我的信任,本来这事情我义不容辞,可我现在正在停职。” “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我现在要的就是你的态度。” 安嘉和停止了来回走动,说,“我随时都可以进入工作。” 大校和中校站起身来,热情地和安嘉和握手告别。等到这两位军人一离开,安 嘉和不免有点自得起来,自言自语地说,“看你姓周的怎么处置我。” 不到中午,医院的周副院长亲自打电话给安嘉和,说医院撤消了对安嘉和的停 职检查处分,让他立即到医院来,下午给北京来的一位中央部长做手术。安嘉和乘 机也客气地与周副院长说着话。放下电话,安嘉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华侨医院,医 院办公会议正好散会周副院长对待安嘉和的态度,比院长都好。这种情况,在这个 社会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谁让有那么大头衔的官员,看上了安嘉和手里的技 术呢?就像皇帝看中了哪家的女子做妃,县太爷敢再对那个女子侧目? 整个下午,安嘉和享受了重要人物的待遇,由市政府田秘书长一道陪同着,去 机场迎接了北京来的部长。部长夫人一见安嘉和,就小安长小安短的,一直到部长 被安顿好了,并且特地关照,要让安医生休息好,准备明天的手术,安嘉和才得以 离开医院。回到家中,安嘉和没有一丝懈怠,走进书房,翻阅着资料。外屋的电话 响了。安嘉和捧着书接听。 是安嘉睦。 “哥,已经解除对你的怀疑,并通知了医院,冯队长专门让我打电话给你,要 你别往心里去。” “上午我已经工作了。” “那你现在怎么在家?” “明天有个重要手术,我得准备。” “有这么重要?” “我只能说非常重要,重要到我有些紧张。”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嫂子呢,让她听电话。” “她不在家,什么事?” “我一位同事的孩子想上她们学校,咨询一下。”安嘉睦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安嘉和回到书房,坐在椅子上,两腿搁在桌子上。 天快黑了,梅湘南还没有回家,安嘉和的脸又沉了下来,但也只好自己动手准 备晚餐。就在安嘉和吃好了,刚放下饭碗时,门铃响了,安嘉和板着脸去开门,来 人不是梅湘南,是院长,这让安嘉和意外地惊喜。 “是哪阵风把院长给吹来了?” “就一个人在家?夫人呢?”院长一进来,看到桌子上的状况,便关切地问。 “去做学生家访了。” “当老师,也很辛苦啊。”院长坐在沙发上,安嘉和给院长泡了茶,“公安局 刚才来电话,说你已经没有事情了。” “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安嘉和很快撤走了桌子上的碗筷。 “沈部长夫人说,你把这例手术做好了,还会有更大的人物来,跟沈部长的病 一样。” “谁?” “你想知道吗?” 安嘉和点点头。 院长用手蘸着茶杯里的水,在茶几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安嘉和看了,倒吸了 一口凉气。院长笑笑,把桌子上那个名字擦了,说道,“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你 觉得呢?” 安嘉和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了。 “本来我想打个电话给你的,可这事非同小可,还是面谈好。” 安嘉和没有说话,抽了张餐巾纸,擦擦手心里浸出的汗。 电话响了。 “喂,现在都几点了?你在哪里?”安嘉和没等对方说话,就喊。 是刘薇。 “我还以为是小南呢。”安嘉和向刘薇道歉。 “那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刘薇在电话里问道。 安嘉和瞥了一下正在喝茶的院长,说,“现在还不好说,基本上没问题。” “是不是你现在那里有人,不方便说话?不方便你就说一,方便你就说二。” 刘薇把江湖上混的一套都学会了。 “一吧。”安嘉和说。 “那改天再谈。”刘薇挂了电话。 等到安嘉和挂了电话,院长也站起来准备离开,并一再关照安嘉和晚上好好休 息,明天的手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安嘉和连连点头,把院长一直送到楼下。 放学了,梅湘南看到教室里面还有一位学生,是蔡栋栋,他正坐在教室的角落 里直抹眼泪呢。梅湘南悄悄地走过去,间蔡栋栋,发生了什么事情?蔡栋栋抹掉眼 泪,说没事。梅湘南撩开蔡栋栋的衣服,蔡栋栋的身上都是被打的伤痕。蔡栋栋只 好说了实话。是他父亲打的。蔡栋栋说他打算再也不回家了,父亲一喝醉酒就没头 没脑地把他打得满地爬,他再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了。梅湘南让蔡栋栋在教室里等 她,回到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回家,告诉安嘉和,要做一次家访。安嘉和问她什么时 候到家。梅湘南说不会有多长时间的。打完电话,梅湘南就带着蔡栋栋走了。蔡栋 栋的父亲还没有回来,留了张纸条在家,让蔡栋栋自己做饭吃。梅湘南帮蔡栋栋做 好晚饭,就去蔡栋栋父亲的单位,一家桑拿中心。 蔡栋栋的父亲蔡怀尧正在柜台里静候着来客,见梅湘南进来,热情地招呼道, “小姐,一共几位?” “你是蔡栋栋的父亲蔡怀尧吧?” “你是……梅老师,实在对不起,一时没有看出来是你。”蔡怀尧端着椅子招 呼梅湘南坐下,不安地问,“是不是蔡栋栋给梅老师添什么麻烦了?” “那倒没有。”梅湘南坐下来说,“其实我早该来看看了,蔡栋栋身上有伤, 他还是个孩子。” 蔡怀尧惭愧地低下了头。 “蔡老板,说实在的,孩子的学习成绩好坏并不是太重要的,重要的是孩子的 身心健康,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这些道理你明白。” “梅老师,这些我都懂,每次打完他,酒醒了,我都独自躲在一边流泪。”蔡 怀尧叹息着说,“可到时候我又控制不了自己,自从他妈妈抛弃我们去了国外。” “他妈妈不回来了吗?” “为了打孩子,我去看过多次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对我进行了一大堆分析,我 也听不明白,就是控制不了打孩子的欲望。” “那你准备一直打下去了?” “他是我的孩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也爱我的孩子,可是每当那个时候, 对他妈妈的怨恨就涌向心头,我也需要发泄啊。”蔡怀尧伤心地扭过脸去,擦着泪 水。 “即使他妈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也该过去了,你就不能淡忘吗?人怎么 会有这么大的怨恨呢!” “梅老师……没有爱……哪来恨,对不起,我去接栋栋。” 蔡怀尧离开了,梅湘南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了许多感慨,好在这里没有第二 个人,没谁看见梅湘南擦着脸上的泪水。 走出桑拿中心,梅湘南独自在城市的街道上走着,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觉得 不该是这样的,自己究竟怎么了?梅湘南试图思考出一个究竟来,于是,就像一个 剥离了躯体的游魂,在黑夜中荡来荡去……等到梅湘南摁着自己家的门铃时,时间 早过了十点钟了。安嘉和不能对梅湘南这么晚才走进家门给予容忍,梅湘南连忙给 安嘉和赔礼打招呼,“都怨我这么晚回来,让你担心,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家访后 糊里糊涂地在街上走了两个多小时,脑子里空空的……别生气,好不好?” 听到梅湘南这么一说,安嘉和的态度才算缓和了下来,“一个人走夜路,很危 险的,以后别这样。” “你饿坏了吧,我给你做饭。”梅湘南总算拿出点笑脸了。 “不,我已经吃了,你还没吃吧?” “我一口都不想吃,就想坐坐。” 安嘉和看看梅湘南,说,“那你就坐坐,明天有个手术,我得准备准备。” “你上班了?”梅湘南诧异地问。 安嘉和没有回答,不过他走路的神态像一只骄傲的公鸡,甩着并不长的尾巴。 安嘉和坐在书房里面,对手中的一些资料并没有认真地去阅读,却关心着坐在 客厅沙发里的梅湘南,“你的学生怎么了?要去家访。” “被他父亲打了。” 安嘉和听到“打‘字,心里打了个激灵,还是问了,”他父亲怎么了?“ “也许要求太严了,我也说不清楚。” “那也用不着家访啊。” “孩子的母亲去国外了,跟他父亲离婚的时候,对孩子父亲的伤害挺重的,大 概是跟别的男人跑了。” 听了这话,安嘉和扔下了手里的资料,脸色铁青,没再接着问什么。 “嘉和,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会生气吗?” “问吧。” “张小雅去世前,有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 “你想哪儿去了?”安嘉和沉默了片刻,还是回答了,“应该没有吧。”说了 这话后,安嘉和的心里很不舒服,他已经根本不再思考着明天的手术了,走到书房 门口,对着坐在沙发里的梅湘南说,“你就跟那个……单身父亲一直交流?” 梅湘南没有吱声,屋子里沉默了好长时间,梅湘南站起身来,去厨房了。 “煮面条?”安嘉和走到厨房门前,说了声,“我明天要做手术,先睡了。” 梅湘南感觉到刚才自己的问话,使安嘉和不开心了,想安慰安慰安嘉和,“你 什么时候这么早睡过觉?” “明天手术很重要。”安嘉和说这话时,已经坐在床上了。 安嘉和刚躺下,电话又响了起来,安嘉和厌恶地看着电话,等到他看见梅湘南 从厨房里出来接电话时,又拿眼睛瞪着梅湘南。梅湘南站在客厅的电话机旁没接, 安嘉和盛气凌人地拿起电话,大声说着,“谁啊?”梅湘南看着安嘉和,那种盛气 连一分钟都没有保持,就消失了,马上是一副讨好、巴结的奴才模样。梅湘南转身 回厨房了。这边,安嘉和听完沈部长夫人的电话,下了床,光着脚,跑到客厅的柜 子上找了瓶安眠药,拿到床前,又跑出来倒了杯水,然后从药瓶里面倒出两片安眠 药,服了下去,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睡意,安嘉和下了床,走到卧室 门口,把门悄悄地推开一条缝,就听到电视声音传了进来,梅湘南正坐在沙发里面 认真地看着电视。安嘉和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又回到床上肥另外一个枕头,扔在一 边。 电视的声音总算消失了,卫生间的浴室里面传出了淋浴的声音。 安嘉和脸色难看地在床上辗转着。 当安嘉和看到梅湘南推开卧室的门时,他才赶紧闭上了眼睛。 梅湘南上床时,不慎把安眠药瓶碰撞在地板上,她捡起瓶来看看,再把目光盯 在安嘉和的脸上,放下药瓶,顺手拔掉了电话线。正想躺下,发觉客厅的灯还亮着, 梅湘南欠了欠身体,准备下床,安嘉和猛地坐起身来,叫喊道,“折腾什么!还让 不让人睡?” 梅湘南毫无准备地被安嘉和的叫喊声吓了一跳,不过她还是轻轻说了声,“忘 了关客厅的灯了。” 安嘉和索性下了床,抱着被子往地板上一摔,“不就是和一个离了婚的学生家 长谈了话吗?还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你不觉得自己荒唐吗?”梅湘南也从床上下来。 “明知道明天我有手术,还不让我睡觉。” “自己的心理压力大,睡不着,跟学生家长有什么关系?”梅湘南责问着安嘉 和。 安嘉和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用手点在梅湘南的鼻子上,恶狠狠地训斥道, “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乱七八糟的男人来往,你什么时候听进去过?你就指望着 高兵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你不会觉得别的男人整天没有事情可做,就对你老婆打主意吧?” “别人打不打主意,我不在乎,重要的是你自己检点些。” “我家访不就和你与女病人打交道一样吗!” “你要记住自己的历史。”安嘉和差不多疯了。 “可笑。”梅湘南的口吻极其鄙视。 “你敢再说一遍?” “可笑,我说了,怎么样?” 安嘉和用行动回答了梅湘南的“怎么样”,抡圆了手臂给梅湘南一个巴掌,然 后就疯子般地追打着梅湘南,一直打到梅湘南晕倒在客厅的电视机旁边,安嘉和才 算停止了疯狂的暴行。他俯身低头看看梅湘南,嘴角流着血,颧骨发青,头发凌乱。 安嘉和气呼呼地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地说着,“我警告过你,我警告过你的不要跟我 顶嘴,没好处。”好长时间,梅湘南没动静,安嘉和爬过去,用手在梅湘南的鼻孔 前试了试,才慌了,抱起躺在地上的梅湘南往楼下跑去。 天亮了,梅湘南躺在一家小医院的病床上,安嘉和走过来说,“我有手术要做, 等我做完手术,再来看你。”梅湘南对安嘉和说的话,没有一点反应。安嘉和似乎 也只想告诉梅湘南一下自己的去向。 梅湘南感觉到自己的腰部剧烈疼痛,护士告诉她,她的左边第三第四根肋骨断 了,送她来的人说,是夜黑,走在楼梯上,不小心摔的。等护士走开,梅湘南就硬 撑着下了床,在公用电话处给刘薇打了个电话。 等安嘉和疲惫地从手术室出来时,他暂时已经不重要了。市里的领导们都围在 部长的身边,问这问那,护士赶紧把沈部长送到特护病房。倒是那位大校军官,沈 部长的儿子,热情地走过来,对安嘉和说,“今晚宴请安医生,表示我们全家人的 谢意。”安嘉和拒绝了,说自己今天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赴宴,还望大 校向他的母亲解释一下。 当安嘉和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捧着鲜花,走进这家小医院时,发觉梅湘南不 在病床上了,他问护士,护士说病人走了。安嘉和把鲜花扔在病房里大发雷霆,说 医院不把患者当回事情,不把生命当回事情。医院的保安把安嘉和请出了医院。 回到家里,安嘉和再次打电话找梅湘南。 先是学校和梅湘南的母亲那里。 没有。 第三个就是刘薇那里了。 “请问小南在你那里吗?”安嘉和和气地问道。 刘薇在电话那头顿了顿,说不在,然后就挂了电话。 当梅湘南把安嘉和几次动手打他的情况告诉了刘薇之后,刘薇沉默了好一阵子, 才问了梅湘南这样一个问题,“你怕离婚吗?” 这问题确实让梅湘南感到惊讶,“没有……不过,你怎么会想到离婚?” “我记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到那个人时,你眼睛中所流露出的归属感,就让 我猜测到,你肯定会嫁给那个人的。” “是啊。” “可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这么打啊,小南,你的骨头里有比常人还多得多的 软弱,是不是?” 梅湘南没回答。 “我不是劝你离婚,而是要你想想,为了你们的家,你准备退到哪里!” 梅湘南还是没有反应。 “因为爱而殴打,因为爱而忍受殴打,这合理吗?” “可我们才结婚,并且我是爱他的。”梅湘南喃喃地说。 “这样的结合,离爱远着呢?你不觉得你说到爱字时,过于奢侈了吗?” 梅湘南陷入了思考。 偏偏在时候,刘薇家的门铃响了。 “是他。”刘薇看着梅湘南说,但坐着没动。 “刘薇,刘薇,开门,开门。”安嘉和在门外喊了起来。 刘薇和梅湘南对安嘉和的叫喊都没有搭理,就听到安嘉和轻声细语地说,“小 南,你还受着伤呢,得呆在医院里面,不管我怎么对不起你,你也得为自己的身体 着想啊,开门吧,让我进来,有话进来好说。”安嘉和在门外坚持说了将近半个小 时,留了一大堆药在门口才离开。 晚上,梅湘南没办法躺下来睡觉,刘薇只好把梅湘南安置在沙发上坐着睡觉, 第二天一早,安嘉和又来敲门了。梅湘南看着刘薇,刘薇只好走过去把第一道门打 开,隔着防盗门,看着安嘉和。 安嘉和一副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模样,问,“小南在吗?” “在。”刘薇冷冰冰地扔给安嘉和一个字。 “让她跟我回医院吧。” “不行。” “刘薇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护小南。”刘薇怒视着垂头丧气的安嘉和,“这么大的城市,总该有 她梅湘南舔伤口的地方吧?被你打了,还要天天跟你在一起,你不觉得这是迫害她 吗?” “我是医生,我会照顾好她的。” “她需要的不是大夫。” “你这是不是干涉我们的家庭事务?” “你是不是觉得应该让她受着折磨,又不被外人所知?” “我不想跟你谈,我要跟她谈,你开门。” “你以为这是你家?梅湘南要跟你谈,她会过来的,可惜她至少现在还不想跟 你谈。” “刘薇,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的作为究竟是为什么?” “我若是看见街上的无赖打她,我都会捡起石头砸无赖的。而你打她比无赖打 得更狠毒,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说这样的话,怎么说得出口?你不觉得自己太腐朽 了吗?像一个过时的老人。” 刘薇的话一下子刺激得安嘉和想起高兵躺在病床上嘲笑他“老人”来,一句话 冲出了口,“刘薇,我们之间好像还有别的约定。” 刘薇一愣,接着嘲笑着安嘉和,“你不觉得现在谈这个问题,有点无耻?” 此时的梅湘南只会躲在沙发里淌着眼泪。 安嘉和离开之后,刘薇对梅湘南说,她去公司有点事情,回来之后就陪梅湘南 去医院。她再三叮咛梅湘南,不管是谁摁门铃,不管是谁喊门,坚决不予理睬。一 个小时后,刘薇就回来了,精气神十足地拎着两个包,然后就搀扶着梅湘南下楼, 喊了辆出租车,去医院。梅湘南有气无力地斜靠在刘薇的身上。 “发生什么事情了!”梅湘南在刘薇身边悄悄地问。 “没什么。”刘薇的眼睛不看梅湘南。 “我是教师,对一些细微的变化基本上能察觉到的。” 刘薇深远地笑笑,呼一口气,“我对公司老板说,有关德国人医院撬安嘉和的 事情,我放弃。” “你觉得意外吗?”刘薇低下头来问梅湘南。 梅湘南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啊,我损失了一大笔佣金,白做了两个月的工作。”刘薇刮了梅湘南一个 鼻子,“我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佣金,把一个品行有问题的人送到德国人的眼皮底下 去吧?在咱们中国人自己的医院里丢人,也就丢了给自己人看,到德国人开的医院 去丢人,那就是丢给外国人看,丢给欧洲,丢给全世界人看。” “公司老板同意你的决定吗?” “他已经不再是我的老板了。” “值得吗?” “对我来说,值得。” 梅湘南的手搭在刘薇的手上,轻轻地拍打着。梅湘南只是知道,刘该所做的事 情自有刘薇的道理,梅湘南也能接受刘薇的举动,然而要梅湘南来理解刘薇的行为, 梅湘南做不到。这就是梅湘南身上的如瘤疾般存在的无原则的妥协,也是梅湘南与 安嘉和的家庭生活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根源,靠情感而不是理性来与社会交往,迟 早要摔得鼻青脸肿的。 来到医院,刘薇陪着梅湘南做了一次检查,刘薇把记载着梅湘南检查的资料拿 在手里,看了良久,对梅湘南说,“凭这份东西,就能告他故意伤害。” “我还能起诉他?”梅湘南用手抚摸着腰部。 “为什么不?” “与其上法庭,还不如离婚呢。” “你还害怕离婚吗?” “我对结婚离婚的事情,向来慎重,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那么,你还有退路?” 梅湘南茫然了,声音比刚才还要低弱,“不知道。” 不过从医院出来之后,梅湘南还是做了决定,她让刘薇带着,约会了安嘉和, 对安嘉和说,从现在开始,分居。 第一步走出去之后,梅湘南并没有觉得特别轻松,反而招来满腹的心事。住在 刘薇家里,看着被公司炒了鱿鱼的刘薇,一点心事都没有。没出十个小时,刘薇就 告诉梅湘南,一家网络公司知道她离开了猎头公司之后,就网罗了她,刘薇给那家 网络公司递上一个自己满意,对方也能接受的薪水标准。刘薇对网络CEO 说,最近 几天,有点事情缠身,需要迟到几日。对方让刘薇在自己觉得适当的时间去公司上 班,公司会在刘薇口头答应加盟之日起,计算酬金。 “我若是有你的一半能耐就好了。”梅湘南从心里羡慕刘薇。 “中国需要发展,发展就需要教育,教育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你适合做教师, 若是都像我这样跳来跳去,谁去做伟大事业的奠基石?”刘薇和梅湘南开着玩笑, 忽然,她提出了一个梅湘南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小南,你说安嘉和为什么要打 你?” 一提到打,梅湘南有了生理性的反应,陡然觉得腰部的肋骨猛烈疼痛,一边用 手抚摸着,一边摇着头说,“我没有想过。” 刘薇帮助梅湘南在沙发上找到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然后她就坐在梅湘南的对 面,寻思着,说,“按理说,安嘉和不应该是那样的人,从小是他把弟弟一手带大 的,应该是个会照顾人的人,对妻子会格外呵护,恰恰相反的是他不但打妻子,下 手还特别狠。” “瞧你那认真样,不要去网络公司,还是开家私家侦探所吧。”梅湘南打趣着 刘薇。 “我觉得这与他的第一次婚姻有关系。你说他对你极端地猜疑,如果你或者他 的前妻,都没有跟别的男人出过什么事,安嘉和起码不会这么容易受刺激。” “我没有跟别的男人有什么事……就是高兵……” “高兵只是勾起他心头沉积的往事,触动了他的猜疑神经,实际上,在你和他 结婚之前,他的猜疑就存在了。” “倒是听说他弟弟说过,他听他哥哥说张小雅外面好像有人。” “我看很像真的有人。” “那他何必对我隐瞒呢?” “因为要给你一个榜样,妻子的榜样。” “你别分析得这么吓人啊。”梅湘南本来想和刘薇说句玩笑话的,倒是她自己 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