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凡是能找的地方,安嘉和都去过,或者打电话询问过,但都没有梅湘南的消息, 就那么几个小时,梅湘南似乎就从厦门市蒸发了。安嘉和沮丧地回到家里,坐在沙 发上抽着香烟。以前从来没有抽过香烟的安嘉和,呛得直咳嗽,嗓子发毛。当想到 医生对他说的梅湘南怀孕了时,安嘉和说不出地高兴,他一定要找到梅湘南,向她 真诚地道歉,说什么以后再也不会打她了。若是他安嘉和这次还改正不了,就是乌 龟王八蛋。这样的决定当然是为了梅湘南和孩子,同时也为自己考虑。在这件事情 上,自己走得已经很远了,万一有点差池,恐怕再也走不回来了。安嘉和想在和睦 的家庭中,使自己的心理负担减轻,最好能渐渐地忘记有关叶斗的事。安嘉和觉得, 只要自己镇静,不再另外发生什么,警察怎么也不会把叶斗的被害与他安嘉和联系 起来的,他在离开叶斗住处前,清除了现场,毁灭了所有证据。 现在怎么来打发这百无聊赖而漫长的时间呢? 安嘉和打开了电视机。 厦门‘城市频道“正在播报一起交通事故:”……晋江的梅山航段,昨天发生 了一起特大的交通事故,一辆超载的客运大巴在拐子村路段,驶入江中。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在这次交通事故中,死亡人数为三十四人,失踪人员的具体 数字不详,有关部门正组织人员在晋江下游进行搜寻。 事故的原因基本查明,由于客运部门的严重超载和驾驶人员开疲劳车,导致了 事故的发生。 本台将对此次事故作跟踪报道……“ 妈的,每天都有事故,都有人死去,死一个叶斗又能算什么? 这则交通事故的报道,没有给安嘉和增添什么不好的心情,反而让他觉得是个 安慰,消除了他心头仅有的一点点对叶斗死亡的歉疚。驾驶员一个失误,送了至少 是三十四个人的性命,而他安嘉和不就杀了叶斗一个吗?何况,还是叶斗自己撞在 牛头的犄角上的,纯属于失误造成的死亡。若不是那个牛头存在,叶斗怎么会死呢? 要追查责任,也只能说是牛头犄角的责任,是叶斗把牛头放错了地方,或者说屋子 里面根本就不应该放那么一个鬼东西。话再说过来,他安嘉和从医以来,少说也做 了几百例的手术,从死亡线上救回了几百条人命,现在不就是杀了叶斗一条性命吗? 拿叶斗与那些被他安嘉和抢救回来的人的性命比较,且不要说叶斗属于几百分之一, 就其生命的质量,对社会的贡献来说,叶斗能算个什么?一个小混混,无赖,敲诈 犯。这样的人存在,给社会不但不带来有益贡献,反而会使社会不安定。叶斗偷窥 与拍摄他安嘉和家中发生的事情,本身就足以说明叶斗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 安嘉和不要说是无意中结果了叶斗的性命,即使是故意杀了叶斗,也可以称得上为 社会做了一件有益的事情,清除了一堆垃圾…… 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下,安嘉和轻松了起来,觉得这件事情不管警察怎么去侦破, 对于他安嘉和而言,已经完全过去了。他现在所要想的就是要尽快把梅湘南找回来。 安嘉和看到桌子上梅湘南的那本优秀教师证书,就觉得自己对不起梅湘南来,安嘉 和的眼圈居然红了。 就在安嘉和深陷于自责时,电话响了。 是安嘉睦打来的。 “嘉睦吗?你在哪里?” “哥,我就在你家附近。待会儿我过来吃饭,还有小锣。嫂子好吗?” “好吧。见面再说。” 安嘉和放下电话听筒,下意识地走到窗户前,掀起窗帘的一角,拿着望远镜, 偷偷地看着叶斗屋子的窗户。 天将黑时,安嘉睦来了,就一人,说小锣的妈打电话让小锣回家了。安嘉睦进 屋后,见安嘉和的。情绪不太好,说了声,“又来蹭饭了。嫂子呢!” “你坐吧。” 安嘉睦四周瞧瞧,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太对头,低声地问安嘉和,“又和嫂子吵 了?” 安嘉和没有回答,径直走进厨房。 安嘉睦摇摇头,随手打开电视机。电视台还在播报着有关晋江特大交通事故的 事情。死亡人数上升到三十七人,失踪六人,只有十四人脱险。安嘉睦揉揉眼睛, “妈的,驾驶员一个人就害死了这么多人,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痛哭呢。” “吃吧。”安嘉和在安嘉睦的身后招呼道。 安嘉睦关掉了电视机,转过身来,看着安嘉和,“嫂子呢?” “你嫂子……已经失踪三天了。”安嘉和沉吟了一会儿,不得不说。 安嘉睦“嗖”地站了起来,大声追问,“什么!失踪?” “我已经找过了她能去的所有地方。” 安嘉睦看着安嘉和,问,“报案了吗?” “我一直以为她会回来的。” “刘薇那里呢?” “刘薇早就去了福州了。” “你问过刘薇吗?” “总没人接听电话。” 安嘉睦低头不语,忽然低声地问,“嫂子……为什么失踪!” 安嘉和把头扭到别处,“那天,我把她送到医院……吵了一架,她很生气…… 就离开了……一直没有回来……” 安嘉睦听安嘉和这么一说,松了口气,“这不算失踪。不过三天时间已经很长 了,还是去一趟派出所吧。” 安嘉睦带着哥哥去地段派出所,正好在派出所门口,遇到了段所长。 “小安,还没有回去,为叶斗的案子?” “不是,段所长,是我哥哥,他要报案。”安嘉睦和段所长握着手,身子一闪, 把身后的安嘉和亮了出来。 在派出所报了案回来之后,安嘉睦坐在椅子上,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哥哥和嫂子 的合影,皱着眉头想着什么。 “哥,你说实话,嫂子真的因为是吵架出走的?” “你喝茶吧。”安嘉和回避着。 安嘉睦站起来,看着安嘉和,“哥,你最好说实话,要不然我帮不了你。” 安嘉和把身子埋在沙发里面,双手抱着脑袋。 “是不是你打了嫂子?” 安嘉和没有抬头,可他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打了嫂子,还打得不轻,你送她去别的医院,不敢送到自己所在医院,对 不对!” 安嘉和又点点头。 安嘉睦失望地看着哥哥,“打过几次?” 安嘉和不语,也不表示。 “你以前打过张小雅吗?” “没……有……” “不,你打过,你肯定打过。” 安嘉和忽然站了起来,擦了擦眼睛,“你知道也好。张小雅背着我在外面有别 的男人,后来她甚至仇视我,我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打了她。” 安嘉睦惊讶于哥哥的理直气壮,“那么,梅湘南呢?梅湘南外面也有别的男人 吗?你打她的理由都是你自己编造的。现在人给你打跑了,你急了。可现在着急又 有什么用?她害怕你,躲出去。打人的恐惧能让一个五岁的小孩都想到去死。你就 是把梅湘南找回来了,问题就能解决了吗?”安嘉睦痛苦地摇摇头,“你已经不是 我小时候熟悉的哥哥了。你在外面受到别人的尊重,回家却关起门来打自己的老婆。” 安嘉和对弟弟这一番话不仅听不进去,反而觉得受到了侮辱,勃然大怒,拍着 桌子大声叫着,“别在我面前放肆!我打她了,你能怎么样?你以为我愿意打她吗?” “这又不是吸食毒品,你是有理智的人,难道你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刚才你说到打梅湘南的时候,我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太不可思议了,你总不会 是以打人为快乐的病人吧?”安嘉睦心头的火也上来了。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啊!你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你在跟谁说话?指手划 脚的,我看你当警察当出毛病来了。” “我当警察当出毛病来了?我看你是在外面被人捧出毛病来了。打老婆还有道 理,那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打,不敢让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 我都隐瞒着?你有理,你说啊!” “混蛋,给我滚出去!” 安嘉睦怎么也没有想到哥哥会大声斥责自己滚,他的心被针刺了一般地疼痛, 安嘉睦低声地说,“好好好,哥,我一直把这里当成我的家,把你和嫂子当成我的 父母。我爱你们,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我心里很害怕,你若是骂我心里就好受些,你 就骂吧。不过,我要跟你说明了,要是你一直这样下去,有一天,你变成孤家寡人 了,你别怨恨你的亲人都是无情无意的人。你要是怨恨,就怨恨我……太爱你们了 ……” 院长推开安嘉和诊室的门,“嘉和,你来一下。” 安嘉和站起身来,随着院长进了院长室。 “院长,什么事?”安嘉和坐在院长对面的沙发里。 “回家去吧,嘉和。你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也别太着急,会回来的,你呢还是 回家守着电话。”院长叹了口气,关切地说着。 “不,院长,经常请假,不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院长站起来,对安嘉和说,“你以现在这样的情绪来上 班,才不合适,别吓了病人。” “那,我就回家了。”安嘉和站起来,朝外走。关门时,头伸进门,对院长说, “谢谢,院长。” 院长挥了挥手。 走出医院后,安嘉和在路旁树丛的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喊了辆出租车,去 了梅湘南母亲家。 安嘉和敲门进去后,梅湘南的母亲再看看安嘉和的身后,说,“小南呢?嘉和 啊,你说巧不巧,中午打盹我还梦到你们了。” “妈,你先坐,听我说。”安嘉和哭丧着脸。 梅湘南的母亲端着一杯茶,见安嘉和这副神态,猜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嘉和,怎么了?” “妈,小南……她……不知道哪里去了……已经……已经几天了。” 梅湘南的母亲身子一晃,安嘉和急忙站起身来扶着。梅湘南的母亲用手扶在桌 子上,“怎么会……” “妈,你别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 “一定要找到小南。”梅湘南的母亲一把抓住安嘉和的手,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似的。 “嗯。”安嘉和坚决地点点头。 梅湘南的母亲怀疑地看看安嘉和,“你……欺负小南了?” “妈,我没有。”安嘉和一副委屈地看着老人。 坐了一会儿,安嘉和也觉得承受不了压抑的气氛,便对梅湘南的母亲说,他还 得去找梅湘南,就告辞了。 梅湘南的母亲站在门前,看着从胡同里出去的女婿,一直等到安嘉和的身影消 失在胡同的尽头,还在望着…… 安嘉和从口袋掏出手机,给弟弟安嘉睦打了个电话。 “嘉睦,是我……那天晚上……对不起……我的神经都快崩溃了……说了那些 话……你不要放在心里。” 电话里安嘉睦的声音同样的伤感,他说晚上过来陪哥哥。 安嘉睦乘电梯上了十一楼后,摁着门铃,家里没人。等了好长时间,才见安嘉 和从电梯里出来。 “来了……好久了吧?”安嘉和抱歉地说。 “刚来。”安嘉睦笑笑。 安嘉和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问,“吃过没有?” “吃过了。” 进了屋后,安嘉和给弟弟泡了杯茶。 “最近又在忙什么案子?” “刚接手几天,就在你家附近,谋杀案。在你家窗户前就能看到谋杀现场。” “有线索吗?” “罪犯的杀人意图不太明确。不过,还是能从作案现场的情况看出一些迹象来 的。” “什么迹象?” “罪犯把许多录像带毁了。” “怎么毁的?” “放在锅里煮。” “哦,就像医院对器械消毒。” “说明了录像带上有一些罪犯不愿意被人发现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东西呢?还有什么线索吗?” “有” “是” “我明天去昆明带一个嫌疑犯回来。” “昆明?” “对,事发当天逃走的。” 安嘉睦迟疑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问道,“有……嫂子的消息吗?” 安嘉和摇摇头,随手拿起一本《知音》杂志,胡乱地翻着,看到杂志里面夹着 一张纸,安嘉和停下来看,是“离婚申请书”,落款是“梅湘南”。安嘉和的脸色 又灰暗下来。 “哥,你身体不舒服?” “不。没有服好,挺得住。‘安嘉和立即掩饰着说。 第二天安嘉和刚踏进医院的大门,院长在他身后喊他。安嘉和回头一看,院长 穿了件休闲西装,拎着包,精精神神的。 “早,院长。”安嘉和停了下来。 院长走到安嘉和的身边,说,“嘉和,在台面上,咱们是上下级;若是要说私 下里,没有这么复杂吧?” 安嘉和同意院长的说法,点点头,“院长,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是不是和小梅吵架了,还……”院长没有再说下去,眼睛瞥了一下身旁的安 嘉和。 安嘉和老实地点头承认。 “我家那位,一开始也是隔三岔五地和我吵;急了,就拎着包去住酒店,过几 天就回来了。” 安嘉和苦笑着说,“但愿吧。” 走进医院大楼时,院长拍拍安嘉和的肩膀,“打电话,问问各家酒店。别想那 么多,要不回头我给你打电话间?” “还是我来打吧。”安嘉和尽量使自己的脸上有笑容。 “上班别分心。晚上我俩去啤酒屋喝啤酒。” 安嘉和感激地望着向院长室走去的院长,说了声,“谢谢!” 安嘉和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摇着头说着,“酒店?” 快到诊室门口,安嘉和停下来,四下看看,没有人走动,使劲地用手擦擦脸, 咧咧嘴,尽量做出一副轻松的神态,这才伸手去推诊室的门。 安嘉和从手术室出来后,总算有时间想点什么了。今天若是方医生在的话,安 嘉和说什么也不会上手术台。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一见到血,脑子就乱, 眼前就会间断地出现叶斗后颅冒血的情景。安嘉和一点自信都没有地做完了这一例 手术。 推门走进自己的诊室时,两个警察坐在那里。 “请问你是安嘉和医生吗?”警察站起身来,一位警察看着愣在那里的安嘉和, 问道。 安嘉和的脸色顿时煞白,不由自主地点头。 警察清楚地看出安嘉和的惊慌,不过还是再问了一遍,“你是安医生?” “我是,我是。”安嘉和觉得嗓子忽然被什么粘住了,发不出声来。 两位警察在证实来人就是安嘉和之后,松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我们等你好半天了,还以为你不在医院了。” 安嘉和随手拿了块早已经干燥得裂开的肥皂,背对着警察在水龙头上洗手,可 怎么也拧不开水龙头,浑身直冒汗。他心里明白,这时应该对警察说点什么,“找 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 另外一个警察打断了这个警察的话,“安医生,请你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到 了那里,你就会明白了。” “不行……你们知道……我是医生……很忙……很忙……不能请假……我有… …很多病人……等着……对了……我弟弟……也是警察……叫安嘉睦……你们该认 识……” “安医生。”警察打断了安嘉和的话。 “哦。”安嘉和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镜子里面警察怀疑的眼神。安嘉和惊慌失 措地搓着手,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把水龙头打开,赶紧拧开水龙头,水才哗哗 哗地流出来。 “安医生,最好还是配合我们的工作。医院方面,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一 位警察走到安嘉和的身边。 安嘉和在毛巾上擦着手。 “走吧,安医生。”另一位警察站在安嘉和的另一边。 安嘉和无奈地脱下白大褂,走在前面。 走廊里面来回的医生护士,看到安嘉和被两位警察带走,低声地交头接耳,议 论着。到了医院的大院里面,警察重重地打开警车的门让安嘉和上车,一位警察无 声地坐在安嘉和的身边。 安嘉和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医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安嘉和被带到派出所的一间屋子里面,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三张椅子。安嘉 和被安排在桌子对面的那张椅子上坐下,留下一位警察,另一位警察走了。安嘉和 心里乱极了,脑子里面不断地出现那天与叶斗相打的场面,花瓶掉下来,粉碎的声 音。叶斗后颅冒的血…… “你是安嘉睦的哥哥?”警察的问话打断了安嘉和脑子里的东西。 “嗯,啊?对。” “喝口水吧。”警察给安嘉和倒了杯水。 “不,谢谢了,谢谢。”处于紧张中的安嘉和忽然被人关怀了一下,鼻子居然 发酸,激动了。 警察把水递给了安嘉和,就没再说话,静静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请问找我来究竟是为……” 安嘉和想摸摸底。话没说完,门推开了,段所长沉着脸走了进来。 “段所长……” “坐吧,坐下。”段所长用手示意了一下正站起来的安嘉和。 安嘉和只好重新紧张地坐下。 那位警察把椅子给段所长放在桌子后面中央的位置,将自己的椅子移到桌子的 一头。段所长点了支香烟,没抽,又掐了。外面一位警察在喊着什么。屋里的警察 站起来对段所长说去听个电话,段所长点点头,警察出去了。 段所长沉默不语,皱着双眉,像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是在找着恰当的措辞,反 正是一时不好开口。安嘉和再度紧张起来,几乎想对段所长说“叶斗的死与我有关, 但不能说叶斗就是我杀的”了。 “是这样。”段所长的嗓子有点沙,随即清了清嗓子,“安医生,今天找你来, 想……通知你一件事。” 安嘉和浑身的寒毛又竖了起来,瑟瑟抖动。 “前些天你和你弟弟来报案,说你爱人失踪了……”段所长的眼睛始终没有瞧 一下坐立不安的安嘉和。 一听段所长说这话,安嘉和疑惑了一下,伸长了脖子,问,“梅湘南?!” 段所长这才看了看安嘉和,目光中有太多的含义,轻点一下头,“是。 安嘉和闭上了眼睛,调整一下心态,并暗暗地责怪自己的失态,差点不打自招, 把与叶斗的事情说了出来。 “是不是有消息了?” “对。不过,情况有点特殊。” “特殊?”安嘉和移了移椅子,看着段所长。 “她……出意外了。”段所长十分不情愿地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意外!”安嘉和站了起来,“什么意思?” “她……她……已经……” 正好刚才出去的那位警察进来,段所长站起来,对警察说,“你把情况跟安医 生说说。”说完这话,段所长甩手走了,出去了。 “你说啊。”安嘉和也急了,冲着段所长的背影喊。 “喊什么喊!当初你对老婆好一点,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实话告诉你, 她回不来了。”警察眼睛瞪着安嘉和,训斥道,“给我坐下。” 其实也用不着警察的训斥,一听说梅湘南再也回不来了,安嘉和的心里刀绞般 疼痛,跌坐在椅子上。 警察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包,“你自己看吧。” “她是怎么出事的?”安嘉和不敢去碰桌子上那个包。 “晋江车祸。” “不会的,小南不会去那里的。” 警察没再理会安嘉和。 安嘉和只好打开包,包里是身份证、出院证明、结婚戒指,还有一张卷着的X 光片……安嘉和伏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段所长进来了,示意警察把桌子上的东 西收拾起来。警察就把梅湘南的遗物重新放进包里。 “她人呢?……”安嘉和说话的声音像蚊子fi4 唤。 “安医生,你是医生,你知道尸体在水中浸泡了半个月会是什么样子。当地的 民政部门是在下游发现尸体的,确认了死者的身分后,就地火化了。”看着安嘉和 疼痛的神情,段所长的心也软了下来,怜悯地看着安嘉和。 警察把骨灰盒捧进来了,骨灰盒上面盖着白缎子。 安嘉和走过去,颤抖着双臂肥梅湘南的骨灰盒接过来,嘴里不停地说着,“为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安嘉和在家里的客厅中,设置了梅湘南的灵堂,正中央是一张梅湘南的照片, 梅湘南正冲着摆放着的花圈笑着。安嘉和神智不清地坐在沙发里面,盯着照片上的 梅湘南,一秒钟都不愿意把目光挪开。无限的悲伤,无边无际地蔓延过来,湮没着 安嘉和。面对微笑着的梅湘南,安嘉和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地死去。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把沉寂中的安嘉和吓得醒了过来。 是一个仪态大方的中年妇女,领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孩子。 “这是梅老师的家吗?”中年妇女站在门外问。 安嘉和点点头。 “这是我孩子,蔡栋栋。是梅老师的学生。”中年妇女哀戚地说着,“听说梅 老师出事了,我们来送送梅老师。” 安嘉和把女人和孩子让了进来。 女人和孩子走到梅湘南的遗像前,深深地三鞠躬。 “梅老师……”孩子喊了一声,站在那里哭了起来。 安嘉和满眼是泪地看着孩子。 中年妇女掏出手帕擦擦自己的眼睛,对安嘉和说,“栋栋跟我说,梅老师对他 一直很照顾。爸爸打他,梅老师一次次地家访……我这次回来,是把栋栋带走的, 本来是准备来谢谢梅老师的,没想到……” “谢谢你们来看望我的妻子。”安嘉和擦擦眼睛,“可以说,是你们让我了解 了妻子的善良和美好。” 中年妇女伤感地看了看梅湘南的遗像,拉着蔡栋栋,“我们走吧。” “叔叔,我能把这个放在梅老师身边吗?”蔡栋栋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自己画的 画,画面上是两个小天使陪伴着微笑的梅老师。 安嘉和点点头。 蔡栋栋把这幅画放在鲜花旁边。 “梅老师,我就要去美国了。我一定好好学习,等我长大了再回来,再来看你, 我走了。”蔡栋栋又朝梅湘南的遗像鞠着躬。 “叔叔再见。” “再见。” 等蔡栋栋母子俩离去后,安嘉和换了衣服,关上门,出去了。到现在他还没有 把梅湘南死亡的消息告诉梅湘南的母亲。一来是安嘉和不愿意再伤害梅湘南的母亲 ;另一方面,是安嘉和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对于梅湘南的意外死亡,安嘉和觉 得自己是罪魁祸首,不再是说一声“遗憾”那么轻松。安嘉和把蔡栋栋给梅湘南画 的那幅画带在了身边,他觉得这样对梅湘南的母亲说起来,比较好开口…… 天将黑时,安嘉睦和小锣押着从昆明带来的叶斗案嫌疑犯走进了刑警队。 刑警队全体队员正在开会,见安嘉睦和小锣回来了,会议也就暂时停了下来, 冯队长把安嘉睦喊进了屋。 “队长,安嘉睦向你报到!” 安嘉睦朝冯队长敬了个礼。 冯队长摆摆手,指间的香烟中规中矩地转动着,“还顺利吧?” “还行,队长。”安嘉睦刚坐下来,又站起身,“我马上就去辨认。” “接到你们的电话,我已经把人安排好了。你准备一下,打铁要趁热。” “谢谢队长。”安嘉睦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上好的云烟,“队长,这是从昆明带 回来孝敬你的。” 冯队长接过香烟,凑近鼻子,使劲地嗅了一下,“真香。”然后把香烟递给安 嘉睦,“别让我犯错误。” “我们就是想看到冯队长撤消戒严令。”安嘉睦没接香烟。 “好吧,我就拿着。”冯队长一边把香烟装进口袋里面,一边冲着安嘉睦说, “我倒要让你们这班小子看看,什么叫做英勇不屈。” 安嘉睦得意地笑笑。 “快去吧。” 安嘉睦从冯队长这里走出去后,就到了预审室。 那天在叶斗楼下搬面粉的老头被带来了。 “老朱师傅,你看仔细点啊!”小锣对老头说。 老头看着坐在透视玻璃前面的年轻人,皱着眉头,嘴里咂巴着,微微地摇着脑 袋。 “老朱师傅,你怎么摇头!”看到老头摇头,小锣急了。 安嘉睦一把拖过小锣,低声说,“你给我安静点!” 老头又眯上眼睛,横看竖瞧,然后调转过身来,对安嘉睦说,“不是。” 安嘉睦眼睛一闭,一脸的失望,不过还是马上客气地对老头说,“麻烦您了, 老朱师傅。”打开门,让小锣送老头走。 既然这个年轻人不是杀害叶斗的凶手,又没有新的证据证明他是犯罪嫌疑人, 还能把他怎么样? 当然放了。 安嘉睦沮丧地离开刑警队。走到门卫那里,门卫的老头说派出所的警察打电话 来找过安嘉睦,关于他嫂子的事情。安嘉睦赶紧就在门卫室里面给安嘉和家里打电 话,没有人听。他以为安嘉和在医院值班,就打电话去医院。 “我找安嘉和医生。” “他这几天都没有来上班。” “病假吗?” “安医生的爱人去世了,在家善后。” 安嘉睦抓着电话愣在那里。若不是门卫的老头推他,安嘉睦会拿着电话听筒站 在那里不知愣多久。 安嘉和回来时,看见弟弟坐在他的门前。 兄弟俩无语地对视着。 “哥,我都知道了。” 安嘉和一声不吭地打开门。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安嘉和依旧没有声音。 “哥” “你让我对你说什么?难道要我说,我亲手把一个善良的妻子给毁了?亲手把 一个美好的家庭毁了?说你嫂子是因为我而出走,才死的?我……,说什么呢?你 让我对你说什么呢?”安嘉和的眼泪淌了下来,“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是 我毁了你嫂子。” 安嘉睦看着痛苦不堪的安嘉和,摇摇头,然后慢慢地走到梅湘南的微笑的遗像 前,低下了头,眼泪滴落在花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