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她脸色苍白、明眸含惧,跌跌撞撞地冲进前堂时,正在前堂查对帐目的落 花震了震,急忙一把接住她险些绊倒的身子。 “妳怎么了?” 苗苗一抬头见是他,剔透泪珠登时滚了出来,像攀着救命浮木似地叫道: “向大夫……你救救牠……我害死牠了。” 他心脏揪紧了,镇定地凝视着她,“慢慢说,救谁?妳说妳害死……” 苗苗心痛地将怀里昏迷不醒的绿豆递上前,“我害死了绿豆!” 她真是个不祥之人,凡是被她豢养或照顾过的生物无一幸免,不是死于非命 就是莫名其妙死翘翘了……她就是个孤煞星,才会害得爹娘去世,弟弟无所依靠, 害得小山猪中毒身亡,现在又要害绿豆了…… 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深刻的觉悟:会不会……凡是她关心、喜爱的人或物, 统统都会被她克死呢? 她是个扫把星,是个不祥之人,一定是的! 透过迷蒙的泪雾,她痴痴地凝视着向落花向大夫……向大夫这么好,她已经 情不自禁有点喜欢上他了,该不会!哪一天,连向大夫也给她害死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苗苗痛得心儿彷佛被撕裂了千千万万片…… 不行! 她不知哪儿生来的一股大力,猛地推开了落花,踉跄往后跌去,跌靠在后面 的柜台上。 苗苗倚着柜台,急促地喘着气,恐惧地望着一睑诧异茫然的他。 不行,她不能害死向大夫,如果向大夫死了……她就算死一万次也没有办法 消弭那种深刻入骨、撕心裂肺的遗憾和罪过……还有心痛。 他一手抱着绿豆,不解地跨步向前,忘情地叫道:“苗苗……” 她一震,凄然地摇头,“你不要过来,我是不祥之人,你不要过来。” 她……她会害死人的。 “傻瓜,不要说傻话了,妳要告诉我绿豆究竟是怎么了,”他心疼地道: “别哭了……该死,不过是只兔子就让妳哭成这样!老天,求求妳别掉眼泪了好 吗?” 她拚命地摇头,泣不成声。“不……只是兔子……牠……牠……我……” 爹娘死了,小山猪死了,现在连绿豆也死了,下一个……又该是谁呢? 落花从不会见过她哭得这般凄楚伤心,他连心也要给揉碎了,伸手想拥她入 怀,却被她颤抖着躲开了。 她睑色绝望苍白,“不……不要过来!” “苗苗……” 苗苗含泪地望了他一眼,转身就跑了出去。 “苗苗!”他抱着兔子急忙追出去。 可恰好门口冲进了一个面带仓皇的男子,哭着抱住了他的腿,“向神医…… 我……我老婆和儿子快死了,求求您救救他们……是难产啊……” 落花身形一顿,矛盾地低头望着心急如焚的男子,随即痛楚地眺望苗苗冲入 人群中隐没的纤弱身影 苗苗…… 爱与责任在他脑海中猛烈激战着,最后……还是责任战胜了一切。 他无声地喟叹了,扶起了男子,喑哑地道:“你妻子在哪里?” 男子欣喜若狂,急急擦去眼泪,“请神医跟我来……” 苗苗跪在淙淙溪流畔,痛哭失声。 为什么? 这世上为什么要有她这个人存在呢?她根本是个坏人、煞星,为什么弟弟、 小竹和向大夫还要对她这么好? “爹……娘……你们带走我吧!”她痛苦地仰天大叫,“为什么不带走我? 为什么要让我在这世上拖累旁人,继续害死一条条无辜的生命?早晚有一天,我 所爱的人都会被我害死,到时候就算把我千刀万剐也无以赎罪啊!” 青天无语,流水潺潺,没有任何人、任何声音回答她。 如果她的存在会造成无辜的人或物继续死伤,那么如果她死掉了,是不是所 有的人都安全了? 这个体悟如闪电般击中了她,苗苗僵住了好半晌,最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小 脸上有着难见的坚决。 是,唯有她死,事情才能解决,伤害才不会持续下去。 她所爱的人……也不会有事的。 苗苗怔怔地盯着这一条溪流,她想象着随波逐流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也许……她早就该这样了吧? 苗苗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溪流中心,冰凉清澈的溪水包围着她的脚踝, 然后是小腿、双膝……水波越往上她越站不稳…… 突然间,一个迅然的身影大力地抓住了她的肩头,飞快将她一拽,苗苗惊叫 了一声,已经被腾空带离…… 直至回到了绿地上,她惊喘地捂着胸口颓然跌跪地上,不解又埋怨地瞪着来 人。 来人是个贵公子模样的人,英俊无俦却自有一股尊贵风范,他微笑地凝视着 她,语气间流露着隐隐不悦,“生命无比可贵,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妳是一个人 呢?” 苗苗出现了难得的执拗,她噙着眼泪气恼地道:“不要你管。” 贵公子一哂,“不要我管?妳的命是我救的,等于已经是我的了,妳说我管 不管得?” 苗苗被他的你的我的搞得头晕脑胀,可是她依然好生气,“我的就是我的, 才不是你的,这条命也是我的,是你鸡婆要救我,我压根儿就不希望你救,你好 烦,走开啦!” 她又饿又累又伤心又疲惫,想死又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她现在把对自己的 满腔怒气统统转移到了他身上。 贵公子惊异地睁大眼睛,“还从来没有人敢叫我走开呢!” “凡事都有第一次。”她疲累地坐倒在地上,现在想死的念头已经没有那么 强烈了,只是好沮丧,“走开,我不想理你。” “我也不想理妳,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美貌姑娘就这么香消玉殇,被 无情流水给吞噬了吧,”贵公子悠然地道。 美貌姑娘? 苗苗陡然生出警觉之心。壮壮说过,坏人会捉走她是为了她的“美貌”! 从来就没人说过她是美貌姑娘,就连向大夫也不曾说过这样嘤心的词儿,那 么 苗苗瞪着他。他一定就是坏人! 没想到她那么努力不吃,让自己不要变胖,坏人还是因为她的“美貌”而盯 上她了。 苗苗戒慎地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你不要过来喔!” 贵公子哪知道她一转念间就想了这一大堆念头。 他笑嘻嘻地道:“妳家住哪里?要不要我送妳回去啊?” 她防备地道:“我问我家在哪里做什么?你想要使坏对不对?” 使坏? 贵公子噗地笑了出来,看着面前这一个小不隆咚的姑娘,陡然觉得好玩起来。 这小不点比他那个性格淡泊、与世无争的妹妹还好玩,不如就势捉……呃, 是带回去解解闷儿几天,再送她回家好了。 相信她如果知道他是谁的话,就不会再拿他当采花贼看待了吧? 贵公子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当下就笑道:“妳不想回家吗?是不是有什么 让妳伤心想不开的事?要不妳方才为什么要跳河?不如这样吧,妳到我家里散散 心休息几天,等心情好了再回去,如何?我家很大喔!” 他果然是坏人! 苗苗满心的凄楚统统被吓得消逸无踪,现在满脑子只想着向大夫……如果向 大夫在这儿就好了,她就不会被这个坏人捉走了…… 向大夫…… 她一振精神,努力鼓起勇气道:“我……我才不是想不开,我家很好,也没 事……我要回去了,你不要跟过来喔,要不然……要不然……我叫我相公打扁你。” “妳成亲了?”贵公子惊奇地看着她,有一丝丝失望,随即好玩地道:“不 错、不错,是哪个男儿这么有眼光,竟然捷足先登了?” “不要你管,我相公很厉害喔,他是京城很有名的大夫,如果你想对我打什 么主意的话,他一下子就可以打扁你,把你打得跟……”她努力想着,恫喝道: “枯叶一样扁。” 他噗地又笑了出来,有点可惜地摇头笑道:“唉,我怎么没有早些认识妳这 么好玩的姑娘呢?” 苗苗以为他还不死心,虽然吓得手脚俱软,还是努力装出很凶悍的样子, “我……我警告你喔,你敢把我捉走的话,我相公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躲 到天涯海角他也会逮到你,然后……” “然后把我打得跟枯叶一样扁?”他打趣。 她怔了怔,随即道:“你……知道就好。” 贵公子摊摊手,“好吧,就这么着,我就不‘捉’妳了,那妳总可以告诉我 妳住在哪儿了吧?” “一江……”她还真差点说出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一江什么?”他笑吟吟追问,“妳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该如何送妳回去 呢?” “我不需要你送我回去。”她抬高下巴,“我自己会回去。” 贵公子笑道:“真的吗?用走的啊?我可不忍心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长 途跋涉回城里去。” 长途跋涉? 苗苗这才注立高到四周的景物……有山有水有溪流,就是没人烟……喝?她 怎么有力气跑到这么远的郊外来? 这是郊外吧? 她这才惊恐地想到自己压根儿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更别说要走回去了。 该死,都是她又慌又恼又难过,不择路径地乱跑、乱闯……这下好了,她本 来就没出过门,又是打小就住山上,连在一江春水堂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其它的地方她根本就不熟…… 苗苗慌忙地、又拚命掩饰无助的模样落在贵公子的眼底,又是一阵怜惜与有 趣。 他再次喟叹,可惜她已经成亲了,要不……唉。 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再说以他的身分岂能做出那么没品、没格调的事来呢? 贵公子本是大度洒脱之人,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他真诚地微笑道:“还是让我送妳回家好了,我知道妳已经是有夫婿的人了, 再说妳相公那么厉害,我敢对妳怎么样呢?” 苗苗张大了小嘴,呆呆地看着他。 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吓唬过他了,而且连迷路、该怎么回家的难题都迎刃解 决了。 这时候的苗苗只想要快快回到温暖安全的一江春水堂里去,暂时也顾不得那 矛盾复杂的心思了。 她指着他的鼻尖,犹豫地质问道:“你是说真的?” 他点点头,笑道:“我看起来像是骗子吗?” 想他堂堂……呃,怎么会是出尔反尔的骗子?! 苗苗瞧了他半晌,看不出来半丝欺诈之意,这才迟疑地点头,“那……好, 可是你要怎么送我回家?” 他松了口气,很高兴自己能为她所信赖,“我的坐骑就在那头的林子下。” “喔。”她似懂非懂,慢慢跟着他走向林子,“可是坐骑是什么?又能坐又 能骑的,是马吗?” 他又惊异又好笑,只得捂着嘴掩饰笑声,省得令她尴尬了。 “嗯,咳,应该是吧!”他一本正经地道。 “噢!”她敬畏地道:“我从来没有坐过马儿。” “妳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妳摔了的。”她真的好可爱,像个浑然不知世事的 小妹子。 贵公子又欢喜又嗟叹,一路上让苗苗好奇地频频回头看他。 这坏人……有点奇怪。 一江春水堂除了驻堂大夫和老爷子外,所有人都跑出去找苗苗了。 苗苗不见,偌大的京城恐怕得连找上十天半个月才有可能翻遍每一寸土地, 可是落花心急如焚,已经顾不得通知巡城太守,好让骑兵四出帮忙搜寻了。 他首先到了壮壮曾说过的地址去寻,可是苗苗并没有回山上,他又想她恐怕 是迷路了,因此让人到四个城门去问,究竟有没有貌似苗苗的女子出城去。 找了一上午毫无所获,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一江春水堂,想碰碰运气看苗苗是 否已经回家了。 可是他一跨进一江春水堂,满屋子的病患和驻堂大夫都转头望向他,人人都 关心地问道:“找到苗苗姑娘了吗?” 他心一沉,看样子苗苗根本没有回来, 等等,有件事很不对劲。 他环顾四周,“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是他说的!” 躲到药柜底下的阿福已经缩到不能再缩了,没料到还是被揪了出来,他只得 认命地慢慢站了起来,哈着腰搓着手,“少……爷,不知道……找到齐姑娘了没?” 落花皱起眉头来,恼怒地道:“阿福……” 阿福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门口吵吵闹闹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胡老黎的九个儿子在门口大吵大闹,拿棍子拿柴刀的围住了一江春水堂的大 门。 “姓向的,你给我出来!” “对,滚出来,都是你这厮害得我保命堂招牌被砸,我大哥还被打了五十大 板子……” “今日你若不给我们个一父代,我们定砸了你这一江春水堂的招牌,让你没 法子在京师混下去!” “对……赔我们医药费来,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只见胡家那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家伙仗着人多,九个兄弟同声联气地呼喝着。 他们的恶形恶状却是引起了众人的公愤。 “放你娘的狗臭屁!”来治头癣的何胖子已经按捺不住先吼了出来。 其它人齐声呼应 “就是说嘛!你保命堂非但保不了命,还一天到晚断送病家的命,谁敢去找 你们治病呢?又不是在请鬼拿药单,存心没命的……” “是啊、是啊,上回我表姊夫的堂妹就是教你们……就是你胡老三给胡乱诊 治的,害她一尸两命……若不是你们拿钱砸死人的话,我表姊夫的堂妹的爹娘怎 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们呢?” “你们还有睑来怪向神医?就连那个齐苗苗姑娘也是差点给你们治死了,你 家胡老大被打五十大板还算便宜你们了,就连那保命堂的招牌也是活该被拆……” “乡亲们,咱们今日决计不能放过胡家这群庸医败类!” “好……打死他们……” 胡家九兄弟没料到引起群情激愤,拿着棍棒的手有些发软,却还是壮起胆子 大叫道: “我们今日是来找那向落花算帐的,跟旁人无关……向落花,你给我们滚出 来,是汉子的话就自已跳出来让爷们打一顿消消气,一个大男人取个什么娘儿们 的名字……落花、落花……一听就是个孬种……” 失去了苗苗,落花已是意志颓然、心绪沮丧,本来不想跟胡家那一干无赖多 费唇舌,可是他们竟然敢挑衅他最最痛恨的一件事 他冷冷地排开众人走向门口,挥手阻住了众人要抡拳相助的好意。 “各位乡亲,胡家兄弟是冲着我向某人而来,这件事由我自行处理即可,尚 不需劳烦各位。”他冷漠地盯着胡家兄弟。 胡家兄弟目光与他交接俱是一颤,触电般僵在原地,神情有些畏缩了起来。 “你……要不然你是想怎么样?”胡老二仗着人多大胆地问了一句。 “你们又想怎样?”落花的声音淡到极点,四周众人听着却是寒毛直竖。 “我们不想要怎样,只要你把一江春水堂的招牌给摘下来,并且赔我大哥五 百两的医药费,否则这件事情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算了。”胡老三嚣张地道。 众人哗然。 落花淡淡地道:“可以,只要你们九兄弟撂得倒我,摘招牌、赔药费,我二 话不说。” 众人紧张极了,七嘴八舌地高喊道: “向大夫,您是文人,千万可别和这些个混帐赌气啊!” “是啊,这些粗来蛮干的事儿交给我们就是了……” 落花微微一挥手,“多谢,不用了。胡老二,你怎么说?” 九兄弟互观了一眼,都觉得这算盘可打得,纷纷点头道:“好!一对九,向 小子,你输定了!” 落花缓缓走了出去,胡家兄弟本能地退开来,随即上前包围住了他。 一江春水堂里的众人和街上的行人涌了上前,无形中变成了另外一个大圈圈, 围在小圈圈外头……人人都摩拳擦掌,一旦局势变化倾向不利于向神医,大家立 刻会一拥而上,把胡家兄弟揍得鼻青脸肿。 胡家兄弟还自以为了不起,此番必定能够重重教训向落花一番。 胡家老二呼啸一声,兄弟或举起棍棒或拿起柴刀就往中心点的落花劈去。 但见落花微微一挪移,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众人眼前一花之际,他已经 巧妙闪过了每一次的攻击,只见胡家老二的棍棒硬生生敲上老三的脑袋,老三的 柴刀又劈中老四的屁股,老五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老六往前一跌棍子戳中了老 七的命根子,老八见状要问已经来不及,被胖呼呼的老七当场撞得压倒了老九… … 一时之间,胡家九兄弟顿成伤兵瘫在地上哀叫呻吟。 未受波及的胡老二又气愤又惊骇,青白着脸站在原地,手上的棍子不知道该 继续拿还是该丢。 落花连袍子都没沾上半点灰尘,像没事人般伫立在原地,背着手冷冷地看着 他们。 “你们输了。”他淡然指出。 胡老二牙齿都打起架来,倒三角的鼠目阴狠愤恨地瞪着落花,却不敢有丝毫 的轻举妄动。 “你有妖术,这次不算……”胡老三在地上哼哼唧唧地道。 “不管我有没有妖术,你们都输了,从今以后不许你们再到我一江春水堂来 找麻烦,这次的事情就算是私了了,如果你们还想要自找苦吃,下回我就直接把 案子交由官府严办。”他爽俐地一挥袖子,转身就走。 围观的众人欢呼起来,掌声如雷。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