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任冰望著远处起伏的山峦,先前下了一场雨将整片大地笼上了一层阴郁的色 彩,但落地窗外的阳明山却显得更加苍翠。 简报已经结束,整个会议完全由杜渐所主导,这件案子也将由他全权指挥负 责。 怎么会这样呢? 她捂著额头,无力地靠在凉凉的玻璃窗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在会议上思绪游离,几次他的询问,她 都未能及时回覆,飞掉的魂魄好不容易绕了一大圈才回来。气人的是,她竟无法 控制自己的魂游天外。 该死,都是昨夜的梦扰乱了她所有的理智。 而杜渐……他的眼神、他的声音竟然出奇的熟悉,好像他们似曾相识过。 「我一定是疯了。」她低低呻吟。 她究竟要被那个噩梦纠缠到几时?打从她小时候开始,当时的梦境模模糊糊, 随著时问的流逝,那个梦就越来越清晰。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要找到某种东西,在那条布满尖石的小路上,她一定 要找到某样东西。 昨晚梦里的迷雾消散了一些,她已经看得见略微的景象,只是还不够清晰。 那个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悬挂在树上的又是谁? 她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像是有火熊熊燃烧起来。 「你的脸色很苍白。」一道淡漠的声音在她身後响起。 任冰惊跳了一下,猛然回头,「是你。」 杜渐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看起来慵懒又有种不容忽视的锐利。 猎豹纵然在静止时,依旧充满了致命的威胁感。 「你开会时思绪并不专注。」 「抱歉。」 「昨晚没睡好?」他注意到她淡淡的黑眼圈。 她胃部一紧,脸上强自漠然地说:「多谢长官关心。」 他瞧了她半晌,眼里掠过一丝兴味,「你对我并不友善,为什么?」 她虽然站得笔直,却准备随时要落跑。「长官,你言重了。如果我让你有这 种感觉,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长官还有其他事吗?」 「你需要吃东西,走!」他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手臂就往门口走去。 任冰的反应是出自於下意识,她立刻止步,被抓住的手腕翻转擒住他的手掌, 一运劲扭住他的手肘。 「小擒拿手?」杜渐反应奇快,顺著她的势子翻掌托肘,再次牢牢握住她的 手,气定神闲地对著她微笑。 她柳眉一拧,自由的一手攻击他的臂弯处,试图让他松手自保,没想到他只 是身形奇诡地一转,让她的攻击落空,她不假思索的转身用肘往後撞去—— 他笑吟吟没有闪躲,她的手肘重重地撞上他的胸膛。 击中了他,任冰蓦地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杜渐脸不红气不喘,她凶狠的一击对他而言仿佛只是一记搔痒,他眸底甚至 露出了一丝有趣的光芒。 「你的功夫不错。」他称赞道。 虽然自己击中了他,可为什么她没有一丝高兴得意的感觉? 「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吗?长官。」她冷然的问。 「除非你答应陪我吃顿饭。」他冷静地道。 「我可以告你性骚扰。」她迎视他,毫不退让。 他突然笑了,俊美的脸庞立刻绽出一抹教人屏息的光彩来,任冰发现自己竟 然看傻眼了。 「有太多人怀疑我是同性恋,你的指控正好可以替我解释误会。」他轻笑道。 她瞪著他,一时气结,「长官,请自重!」 「我饿了,你也饿了,为了避免我们俩火气上升,当真在这里打起架来,好 好吃上一顿美食是必须的。」杜渐顿了顿,微微一笑,「何况皇帝不差饿兵,要 办案必须要有力气,你是我亲爱的属下,我怎能饿著你?」 「不劳费心,我自会填饱我自己的。」 「用一吨黑咖啡吗?」他取笑道,「我需要的是头脑清楚、体力充沛的干员, 不是光靠黑咖啡支撑体力的病美人。」 她恶狠狠地瞪著他,「你竟敢说我是病美人?」 「你的黑眼圈很明显了,再不好好吃饭睡觉,用不了多久,你便会倒下去。」 「你以为你是大队长就可以左右我的生活?」 「走吧,你没有别的选择。」他可恶地露齿一笑,「谁教我是你的上司?」 任冰浑身僵硬、满腹怒气地被他拖著走,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他的背早 已插满了千儿八百根的利箭。 杜渐自作主张帮她点了足够喂饱一支军队的食物,但他自己只叫了个龙虾沙 拉和田园蔬菜浓汤。 咖啡先送上来,任冰忿忿不平地瞪著他悠然喝咖啡的模样。 「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她不齿道。 他哈哈大笑,在侍者将熏鸡冷盘端上时,示意放到她面前。「随你怎么说, 偶尔滥用职权还挺过瘾的。」 「等这件案子结束後,我一定要去政风处投诉你的恶形恶状。」她气愤的说。 他再喝了一口咖啡,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欢迎,不过你现在还是必须把食 物吃完。」 侍者将一盘盘食物陆续端上来,她不敢置信地瞪著摆满面前的食物。 熏鸡冷盘,海鲜浓汤,铁板牛排,法国田螺,黑森林蛋糕……她看起来有那 么缺乏营养吗? 「你在开玩笑。」她老实不客气地吼回去。 他挖挖耳朵,有意无意地瞥了附近的客人一眼,「当心,你正在破坏警察的 形象。」 任冰冷冷一笑,握紧叉子,「我现在想做的不只是破坏警察的形象,我还想 手刃同僚,血溅西餐厅。」 他摸摸脖子,觉得有点发凉,「嗯哼,你不会的,在案子办完前你不可能杀 我灭口的。」 「如果你一再考验我的自制力,我不敢担保自己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举动来。」 说完,她手上银叉重重戳著面前的熏鸡肉,假装那是他的肉。 杜渐想笑,最後还是礼貌地忍住了,直到看见她把鸡肉塞进嘴里後,他才开 口。 「好吃吗?」 「味如嚼蜡。」她打死也不肯赞美这鸡肉鲜美可口。 他又想笑了,真奇怪,平常他不是这么容易发笑的人,怎么今天屡屡控制不 住自己? 「你对今天的会议有什么想法或意见?」说完,他吃了一口清脆甘甜的蔬菜 沙拉。 她举叉的动作顿了顿,一脸冷漠的回了句:「没有什么意见。」 「那你是对我的部署和安排都很满意?」 她又握紧了叉子,该死,他就是不放弃挑衅吗? 任冰抬眼瞪著他,不甘示弱地道:「我有说话的余地吗?这件案子从头到尾 都由你主导,我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小部属,对於你的「运畴帷幄」、「高瞻远瞩」, 我怎敢有意见?」 杜渐手指轻支著自己的脸颊,吞下一声笑意,「你对我还是有诸多不满。」 「你是长官,服从长官的命令是属下的职责。」她喝了一口浓汤,觉得胃里 温暖了起来。 从昨晚到现在,她的身体这才真正有了几丝暖意,不再感觉到那么冰凉了。 她的确需要好好吃顿热食,休息休息了。 可是她还是不会感激他的,他毁了她的任务,毁了她的自尊心,还在她的属 下前毁了她的威信。 一想到以後为了办案必须时时与他会面交手,她就觉得头痛,可是她又无法 赶走他这个长官。 她忍不住皱起了眉,舀汤的动作顿了顿,抬眼迎向他的视线,「长官,我不 明白,你为什么非介入这桩案子不可?就算它有可能会是前世灵体敦派的人做的, 你也不用非抢办这案子不可,难道你真的不信任我们的能力吗?」 她就是痛恨他的自以为是和高傲,更痛恨他让她自觉无能,他的优秀令她备 感威胁。 他听见她的话,眸光掠过一丝冰冷无情,声音低沉地说:「我自有我的原因。」 她微蹙起眉,目光直盯著他,「私人原因?」 他啜了口微温的咖啡,「一个你没必要知道的原因。」 「长官,若侦办案件夹杂了私人情感,是会影响到案情的判断,这个道理应 该不用我提醒吧。」 杜渐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任冰蓦地心头一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种眼神似曾相识,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冰冷、防备、孤傲的眼神…… 他放下白瓷杯,语气疏离的说:「你今天也忙一整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 要做,吃完饭早点回家休息吧。」 任冰看著面前才吃了一半的熏鸡肉沙拉,突然再无胃口了。 见他一副像要「端茶送客」的模样,她也不想再赖著不走,迳自站了起来, 冷声道:「我吃饱了,谢谢长官今晚请的这一餐。」 他仰望著她凝霜的小脸,「你还未吃完。」除了那盘吃了一半的熏鸡肉沙拉, 其他菜她连动也未动过。 「我已经吃饱了。」 他挑眉,扫了眼桌上丝毫未动的食物,「你吃东西一向这么浪费?」 闻言,她心口一股火气往上冒,不客气地道:「点了一大堆东西的人可不是 我。」 他突然笑了,喝了口冷掉的咖啡,怡然自得地道:「要不打包带回去吧。」 「不要。」她拿起皮包就往外走,跨出几步後忍不住回头道:「各人罪孽各 人担,你点的菜你自己带回去,省得下地狱後还得喝馊水过活,长官。」 杜渐一怔,随即莞尔一笑。 她就像只刺猬,只要有人试图靠近她,她便会竖起防卫反击回去。 「任冰……」他咀嚼著她的名字,嘴角噙著微笑。 任冰躺在白色大床上,黑缎般的长发散了一枕,紧闭的眼眸看得出她正陷入 睡眠中,但是眉心深锁的模样教人一眼即可看出她正在作梦,而且是作个无法安 眠的梦。 梦境里,她又陷入一团团的雾气中,自脚底到膝盖,她从没见过白雾会像云 朵飘浮在地面上。 四周冰冷潮湿,空气中有青草清新的气息…… 不不,照科学理论来说,人在作梦时是没有嗅觉的,可为什么她闻得到青草 味? 就在她恍恍惚惚间,初绽的阳光勉强穿透树林叶隙,落进了雾气飘浮的草地 上。 一个高大俊美的身影陡地闪现在她眼前,她先是一喜,随即转喜为惊。 杜渐?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莫非她不是在作梦?这是真的还是假 的? 他身上穿著奇特的古装衣衫,长发披肩,额前绑著一条玄黑带子,冷漠的脸 庞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背上斜背一个东西。 铎荷叶造形,峭刻龙纹,剑眼分明……龙泉剑?! 她茫然了一下,诧异地暗忖,她怎么会知道那是龙泉剑? 这是哪里?杜渐怎么会身穿古装出现? 突然,一道迅捷的身影掠过,一闪而过,她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是这飞闪的影子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她注意到他身躯蓦地紧绷起来,动 作迅速地拔剑而出,随即破空划过—— 一片白色衣角翩然坠地,任冰睁大了眼睛,像个观众傻傻瞪视著这一幕。 这……这是剑术?抑或是剑气? 「来者何人?」他冷冷地开口,「何必躲躲藏藏的?」 一条软鞭犹如蛟龙般袭向他,致命地挥向他的面门。 任冰惊呼了一声,却发现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微微一闪身,堪堪避过了那条鞭子,随即剑尖一挑,卷住了那条诡异的长 鞭。 见两人僵立的对峙,任冰这才看向攻击的人。 她不看则已,一看整个人像是被雷电击中般,张口结舌地呆住了。 那人有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雪白脸蛋,乌黑灵动的杏形双眸,小巧的菱嘴……可是那个女人又跟她完全 不像,因为她长发一半垂腰,一半绑成了十数条小巧的辫子,玉颈上系了个银制 的锁片,身上的白衣也交缠了一些银制小穗。 赤裸著雪白双足,手上紧握著鞭子,那女子恶狠狠地瞪视著杜渐……不,是 那个剑客。 她摇了摇头,觉得脑袋更加恍惚错乱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怎么那么像她和杜渐? 「你是苗女。」他打量著她的装扮,面无表情地说。 她咬著唇瓣,用力扯动手上的鞭子,可怎么也摆脱不掉他的剑。「放开我的 鞭子!否则我要你後悔!」 他目光森冷地凝视著她,握住剑柄的手动也不动,「你是谁?」 「我叫冰娘,你擅闯我们青峒的地盘,限你立刻离开,要不就留下你的一只 手一条腿!」 「哈哈哈!」他大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就凭你?」 她怒斥一声,空著的手抛出一道黑影,疾速飞向他。 他随手一弹,一颗石子划过那道黑影,只听见啾地一声,一股恶臭味飘散开 来。 她大惊,震怒道:「你杀了我的小黑?!」 掉在地上,七寸之处被划破流出黑血来的,正是一条指宽左右的小黑蛇。 他眸光变得更加冰冷,低声道:「原来你是蛊女。」 「我不是蛊女,我若是蛊女的话,此刻你早已七孔流血而死。」她恨恨地道: 「你竟敢杀了我的小黑,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本来就没打算对我客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的鞭子浸过七步断肠草, 稍稍擦过肌肤就足以令人中毒断魂。」 「对待你这种可恶的番子,我本就毋需客气。」她理直气壮的说。 「去告诉你们峒主,我此番前来苗疆,不是来踢破七十二峒的台子,我只是 要到深灵泉谷找一个人。」 她脸色一白,「深灵泉谷?你要去深灵泉谷?」 「我知道深灵泉谷是你们苗疆的禁地,寻常人不得进入,可是我非进去不可, 我绝不容许任何人阻拦我的行动。」他眸光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她气得七窍生烟,「你当苗疆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来来去去?」 他没有回答,一个运劲挑飞了她的鞭子,冰娘惊叫了一声,跃起身就要抢夺 鞭子,可是鞭子已落入他的手中。 他闪电般地扬鞭划过她的肩头,雪白的衫了立刻裂开一道口子,莹润的肌肤 上也出现了一道黑色伤痕,她脸色倏地变了。 任冰脸色也变了,她瞪著这宛如武侠电影的情景,仿佛可以感觉到冰娘内心 的惊惶和气愤。 「你居然用我的鞭子对付我!」她厉叫了一声,嘴唇已有些发紫。 他冷冷地看著她,眼眨也不眨一下。「会下毒就懂得解毒,你自有七步断肠 草的解药,不必惺惺作态诱骗我的同情心。」 冰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自腰间掏出一颗药丸服下,过了半晌,泛紫的嘴唇 才慢慢恢复血色。 「你这个恶魔,你到我们苗疆来做什么?」她一脸戒备地瞪著他,「为什么 要到深灵泉谷去?我坦白告诉你,深灵泉谷极为隐密,凭你这番子,就算你花上 一辈子的时间也找不著。」 他微微一笑,「你倒提醒了我,有个苗女带路也不错。」 「你想干什么?」她怒斥道。 他出手如电,在她身上几处穴道点了下。 任冰吃惊地看著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点……点穴? 老天,她用力甩甩头,试图把自己弄醒……是,她在作梦,她的的确确是在 作梦,可是她为什么醒不过来? 她怎么会作这种怪梦? 她眼睁睁看著他慢慢走近她……不,是冰娘,然後毫不怜香惜玉地住肩上一 扛。 杜渐,你放手!不要抓我……不……不要抓她! 她想叫想喊,可是声音梗在喉头怎么也发不出。 倏地,他别过脸来,任冰清楚看见他眉宇间那抹悲伤神色。 充满了深沉的恨意和复杂的痛苦,虽然只是一闪而没,他随即又恢复成冰冷 无情,但是她千真万确看到了那抹纠缠的痛楚。 你为什么那么悲伤?她直觉想要开口问,可是她发现飘浮在腿间的雾气突然 往上升,冷冷地笼罩住了她的口鼻眼耳。 她看不见……听不见……口鼻被冰冷潮湿的感觉紧紧裹住了,好不舒服。 她张口想呼吸,却发现她不能呼吸了,任冰惊恐地想挥开那雾。 不要!不要! 「不要!」她尖叫了一声,翻身坐起,大口喘著气。 虽然浑身冷汗涔涔,但她总算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她支著额头,大口大 口喘著气。 老天,她为什么怪梦连连? 她颓然瘫倒在柔软的枕头上,抬起手臂压在冰凉的额头,全身上下充满著激 动害怕过後的酸疼反应,肌肉紧绷得快抽筋了。 再这样下去,她有希望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作噩梦全身痉挛而死的倒楣鬼! 「我怎么会梦见杜渐?」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答案。 而且这个梦是那么真实,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她甚至感觉得出剑气划破空 气时,那种逼人的凌厉感,她有一刹那无法呼吸。 她该不会是精神异常?还是有妄想症?甚至精神分裂了吧? 她呻吟了一声,「我的天哪!」 一定是杜渐的关系,都是他在真实世界里的威胁,搞得她连作梦都要被他欺 压。 只是……他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不不不,是梦里的那个男人要带那个女人去哪里?」她突然坐起身,拥著 被子深思起来,「奇怪,我为什么会作这么奇怪的梦?七十二峒主是什么东西? 深灵泉谷又是什么?还有七步断肠草……天,我疯了,现在给我一支笔和一叠稿 纸,我立刻就能写出一本武侠小说了。」 为什么作梦的情景历历在目,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一定是她曾经看过的武侠小说里的某一个片段,又刚好出现杜渐这个人,发 生了一些事,所以她才会莫名其妙将之编入梦里的。 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拉高于盖住自己的脸。 睡吧、睡吧,别再作梦了。 她睡去之後,果然没有再作那个奇怪的梦,只是那双悲伤的眼眸一直在她眼 前荡漾著。 你为什么那么悲伤?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