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左右都是说法 晚上董柳回来,也不吃饭,坐在床上抹眼泪,她说:“就是你要我去说,说了 不行还要我去说。一句话就把我堵到墙壁上。”我恨恨地说:“想不到世界上还有 这么狠心的人,不是他自己的老婆!你不要工资可以吗?”她说:“你行那人人都 行了,不是我的问题,是规矩。”我气得跳脚说:“这个乌龟,老子一剑宰了他。” 说着右手举上去,一只脚立起来摆出金鸡独立的姿势,食指中指并拢了比画着一把 剑,用力一挥,“老子一剑!”我心中恨,可恨归恨,事情还是悬在那里,恨有什 么用?我下了决心还是去找孙副厅长,孙副厅长说:“上次说调动我不敢说拍板, 这个请假的事,我想应该问题不大吧?老史也是多年的熟人了。”他抓起电话说: “我现在就打。”打完电话他说:“董柳明天就不用上班了,一直到休完产假再上 班。”又说:“老史说医院人手紧,你老婆她业务好,舍不得她呢。” 晚上我把事情对董柳说了,我说:“你们史院长说前天没同意,是你业务好, 舍不得你呢。”她说:“当领导的真会说话,舍不得我!”我说:“舍不得是一种 说法,不能坏了规矩又是一种说法,有些人左边说过来右边说过去,左右都是说法, 那些说法是狗,跟在他们后面跑。” 我跟董柳商量好了,孩子生下来,就把妈妈接到城里来。这样就非得再要一间 房子不可。随着产期的临近,这事情已经是火烧眉毛了。董柳说:“你能不能想点 办法,不然我妈妈就来不了。”我去了行政科,申科长正在看报。我笑叫了声“申 科长”,想跟他握一握手,手伸出去,他双手仍拿着报,抬头望了我说:“好,好。” 我说:“申科长最近还好吧?”他说:“好,好,好?从哪里好起来?”我正想绕 着弯说房子的事,他说:“有什么事,你说。”我说:“倒真有事想麻烦您。”他 说:“不然你也不会来。”我就把事情说了。他说:“你的困难,我们是知道的, 我们的困难你就不一定知道了。你的心情,我们也是理解的,我们的心情你理解不 理解,还很难说。知道你的困难理解你的心情,并不等于能解决你的问题。房子要 有才行,对不?有了要排队才行,对不?”我说:“那总不能让我跟丈母娘住一间 吧,那太不人道了。”他说:“天下也不能说事事都人道,我在这张椅子上一坐就 是十一二年,谁跟我讲过人道这个好听的词?”我仍厚了脸皮赔着笑说:“能不能 考虑我的特殊情况……”他打断我说:“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说自己的情况不是最特 殊的。” 为了避免沉默中的难堪,我顺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正看着有人进来,叫一声 “申科长”。是丁小槐。申科长马上站起,把手伸了过来,两人很亲热地握手。丁 小槐说:“申科长我那件事……”申科长对他使个眼色,丁小槐回过头来说:“大 为也在这里。”我扔下报纸说:“你们谈,你们谈。”出了门我在心里骂了几句 “小人”。可骂有什么用,房子到手才是真的。丁小槐肯定也是来要房子的,他妻 子也怀孕了。我心里盘算着,丁小槐要别处的房子,那就算了,如果要三楼那一间, 我非得撕开脸跳出来争一争不可。董柳比他的妻子要早生一个月,这就是道理。 中午我吃过饭,去厕所时看见丁小槐扛着一张钢丝婴儿床从五楼往下走,探头 一看,他正好进了三楼那间空房。怎么回事!回到房里,我使劲在桌子上拍了几下, 怎么回事!下午还没上班我就等在行政科门口,申科长来了,我勉强笑了说:“申 科长。”他说:“你又来了?”我说:“我的问题还没解决呢。”他说:“不能说 人人有个问题就立马得解决,我的问题十多年了,问都没人问过。”我说:“我要 房子吧,也可能还有别人也要,但总还是有个规矩是不是,有个说法是不是?谁比 我工龄长学历高,他的孩子又先生下来,分给他我没意见。这个道理吧,我想在行 政科说清楚了最好,说不清还有厅里呢,还有省里吧。”他望着我“嘿嘿”地笑, 笔纹一直牵到耳根,眼睛也眯成一线。他这么笑着,笑得我心中发虚,不知为什么, 我的信心在笑声中迅速减退。他哈一口气说:“年轻人啊,叫我怎么跟你说?你总 不是最近从天下下凡的吧,人跟人怎么好比呢?人家丁小槐是科级办事员,你知道 不知道?要说排队,他多五分呀!”说着对着门做了个手势。我失去了意志似的, 顺着他的手势就走到了门外。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