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浅薄与深刻 我们到省妇幼保健院去,交了八百块钱,住了进去。预产期的前一天医生通知 我说:“还要交一千块钱。”我说:“怎么要这么多钱?”医生说:“她的情况很 可能要剖腹产,万一大出血呢?要抢救要输血。”我一听“大出血”,脑袋中就 “嗡嗡”地响。我问董柳怎么办,她说:“要这么多,要这么多?”我说:“存折 上还有钱没有,我去取出来,到时候真要输血,你说不输?”她说:“花这么多钱, 叫我回去怎么报销?钱就是我们财务科长的命,你要钱就是要他的命”。我说: “总不能说要了自己的命吧。”岳母说:“你们城里人还少这点钱?”我说:“妈 妈,城里也没有金矿挖。”岳母说:“不够我还带了点钱来了。”掏出一个手绢包, 一层层打开,厚厚一叠都是五元十元一张的。我说:“哪有倒过来要您老人家钱的 事?”岳母说:“那也有三百五十七块钱呢”。董柳叫道:“妈你赶快把钱收起来, 再不收我就不生了!”说着撑着身子要起来。我赶紧双手按住了说:“董柳你不高 兴,你骂我打我几个耳光都可以,你腆着个肚子要到哪里去?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 候!” 我骑车回到厅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向尹玉娥开口说:“董柳她是剖腹产, 要多交一千块钱,我一时也凑不上,能不能在你这里周转几天,就几天。”她吃惊 说:“剖腹产?那可要小心,那不是开玩笑的!我一个熟人的朋友的妻子,就是… …”我打断她说:“说不定今晚就要上手术台了,钱还没交呢。”她说:“差多少? 一千?谁也没有这么多闲钱放在家里。”我回到家里乱翻一气,把袜子一双双拆开, 扔得满床都是,想找到那张存折,也没找到,气得我双手叉着腰站在那里,把董柳 狠狠地骂了几句。到五医院去生算了,我到小车队去找大徐,他说:“马厅长就要 下班了,还有半个小时,来得及吗?”上了车我说:“大徐你真是个哥们。”到了 病房我说:“董柳你想走我们就走,回五医院去生,车都来了。”岳母说:“这就 要生了还走到哪里去?我女儿不走!”我急得跳脚,只觉得脑袋里塞了几吨炸药, 引信都点燃了,手像通了电似的恨不得就甩自己几个耳光,又恨不得捅自己一刀才 解恨。董柳说:“妈妈你把那一千块钱给他。”岳母果然掏出几张百元钞票来。我 问:“哪里又来了钱?”岳母说:“刚才董卉来了,拿了这一千块钱,说好是给孩 子买东西的。”我说:“董柳你要你妹妹的钱干什么。她还是个学生!”董柳说: “那肯定是任志强给她的。”我说:“那就更不能要了,任志强的钱,我要它干什 么,不要,不要!”董柳说:“你实在不要我出了院报了账还给他,争了这口硬气 也只有这么多用。”我想想眼下没这钱还真迈不过这道坎。什么叫一分钱逼死英雄 汉? 孩子总算平安问世,是剖腹产,取了大名叫池一波。孩子的出世改变了很多东 西,首先就改变了我自己,也改变了董柳。董柳呢,对生活也没有特别高的要求, 可对孩子吧,这样就不行了。董柳说:“我自己受一万个委屈都没关系,对我一波 呢,他受一点委屈我心里就扯着痛,我受委屈就是为了他不受委屈。”这样,婴儿 摇床,衣服,尿不湿等她都要买最好的,奶粉要买原装进口的婴儿奶粉。一波晚上 爱哭,非要摇婴儿床才止哭,可楼下的人有了意见。以后一哭岳母就起来抱着来回 地走,一边哼哼地唱着才行,还不能坐下来,坐下来抱着都哭。董柳说:“你看我 一波好敏感,是坐是站他就知道了。”我说:“这样下去那怎么得了,三个大人都 不睡了。”董柳说:‘那你的意思是我一波他不该哭,他哭的权利都没有?谁有权 剥夺他哭的权利?“我说:”孩子是惯坏的,让他哭两天,哭了也不抱,他知道没 希望,就不哭了,孩子你要跟他作斗争。“岳母说:”他刚生下来你要斗争他!他 是地主还是反革命?“董柳说:”你良心是黑的吧,黑良心的人还知道爱自己的儿 子呢。所有的总共全部统统加起来才这么一个儿子,你还要斗争他。你要斗争他, 我们就斗争你!“ 我从来没有感到过钱是这么有用这么重要又这么好的东西。一个人把钱看得太 重,他的境界就高不到哪里去。现在我失去了说这种话的资格。钱能干什么?我像 睡醒了似的改变了对钱的感觉,世界上没有比钱更浅薄的东西了,可也没有比钱更 深刻的东西了。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