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万万没有想到,小荻果然和夏姑姑走了。临走的时候,小荻梳着两个小辫子, 穿着花布上衣,依在姑姑的怀里,哭得很伤心。我父母都说:“小荻要是不想走, 就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 夏姑姑说:“不了,还是让我带她走吧,有机会给她看看眼睛,也让她上个盲 人学校。”我父母不好再说什么,送她们上了车。我站在路口,流着泪想,说好不 走的,怎么这么快就不算数了? 这一次离开夕城,小荻几乎再也没有回来过。 耳朵也被带走了,它是小荻的保护神。我当时就想:耳朵会做得很好。 小荻留给我的,全部都是记忆,总是在偶然的时候才会想起她。每当想她的时 候我总是觉得空荡荡的,心里缺了好大一块,被挖去了。随着时间的飞逝,那个空 缺竟然越来越大,等到我意识到她是个珍宝的时候,我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小荻的消 息了。 我找不到她,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没有办法给她写信,甚至连她现在能不能看 见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她现在还活着,而且她一定也和我一样经常想我们在 一起的时光,想起我,以及我给她讲的那些美好的故事。 我久久地等待着,童年破了,少年也破了,年少的岁月都破了。我散漫的生活 方式属于诗歌和回忆的岁月—— 如果,坚信你在一个铺满阳光的地方等着我 仿佛听见一个悠远的声音,缓缓敲打我隐隐生痛的心 用什么方式让自己平静呢,只有回忆可以走入春天 像一双美丽的手悄悄地剥开岁月一样剥开每一朵鲜花 拒绝遗忘春天的音信 在你的鼻息里浮荡,归来的消息 可是我越来越不堪,慢慢地蒙上灰尘,变得混浊。还有我的家庭,我周围的一 切,越长大越不纯净。 小荻,回忆是沉重的,可是我能奉献出来的就是这些了,那些丑陋的伤口让我 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庸俗的人。 叔叔来信说姐姐依然想家,每天只会一个人坐在大路口发呆,样子是那么可怜。 妈妈听着爸爸念信,泪就扑扑簌簌一直没断:“咱把孩子接来吧,让她一个孩子受 那罪?” “唉!受罪,受罪,都是你养的孩子,你看看,没一个是争气的。”爸爸焦躁 地叹口气,不屑地剜了我一眼,我立刻浑身刺痒,一阵烦躁。妈妈也不再说话。 爸爸终于把姐姐从城里接了回来,叔叔也跟着把自行车骑了回来。没想到第二 天爷爷过来说要把车子骑走:“这车是我给你弟买的,他不要了,我先骑走。” 妈妈被说得一愣,立刻就不答应了:“这车明摆着是我给他叔买的呀,凭啥你 就骑走了?” 爷爷被激怒了,过来就抽了妈妈一巴掌。这下乱套了,接下来,爸爸神经质地 过来吵闹,爷爷一拳把爸爸的脸打了个稀巴烂,嘴唇破了,鼻子汩汩地冒着血。他 们爷儿俩闹了一辈子了,都没什么胜负,现在伸直了脖子叫板,也无非净让街坊笑 话。我不知道这是在斗个什么,看着鸡飞狗跳,你来我往,乱成了一锅粥。 天黑了。奶奶不罢休,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大家都在争什么,她是个糊涂的好人, 除了会维护爷爷的权威外,她根本就不会区分任何东西。 奶奶糊涂的纠缠,妈妈委屈的叫骂——叔叔伤心地看着这群抽风般的老少…… 爸爸是败了,可爷爷不依不饶。家里人一个眼错,妈妈竟一头栽进街口水井里。 “呀,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跳井了——”有人突然喊起来。 叔叔疯子一般地从家冲了出来。他真的疯了,直奔到井边,看也没看就跳了下 去捞妈妈。 我和弟弟是怎样的不知所措啊,傻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撕心裂肺地发生,很快许 多人都围过来看……这些无力无奈到绝望的事情,永远都是一个滴血的伤口。我始 终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的,我们都是怎样生存?!这些围观和被围观的事, 不止一次地发生在我身上,更不止十次地发生在我身边,他们都在看什么?邻人们 永无休止地你打我杀,指桑骂槐,我悲哀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妈 妈捞上来,我看见了她凌乱的头发下死人一样惨白的面容,还有她的眼神,空白的、 一无所有的眼神。奇怪的是我本应该哭的,可我硬是挤不出一滴泪,看着躺在床上 的妈妈和沮丧至极的叔叔。然而爷爷叫骂着又来了,他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