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这当然不只是因为爸爸喜欢在别人面前说我笨而导致的这种心理。但是我可以 肯定,我从每一次被别人否定的言论和目光中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开出了 一块凄凉地,而它随着一次又一次不大却接连不断的小挫折而逐步扩大,最终导致 了我十八九岁时候那两年的灰色精神生活,并且在一场经久的失恋中走到了绝望的 尽头…… 爱她?谁爱她?她……爱谁? 我又一次来到夜空下,寂寞凄清得忘乎所以。这时候我听见街口传来几声如梦 呓一般的犬吠,接着犬吠声密集起来,已经是焦躁杂乱的狗叫了。黑夜开始混浊起 来,嘿嘿,我不禁一阵懊恼,正要返身回屋去,却看见一个黑影子鬼鬼祟祟地一晃, 向老牛家隐去。 我的心突突地跳,这是一根扎在黑夜之中的刺,莫非是小偷不成?!我悄悄地 侧身跟了过去。 那个黑影子太过高大,像是从夜色中挤出来的,我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黑影子 并没有寻觅什么东西,进了牛家大门径直走到堂屋门前嘭嘭地敲了两下门,屋里立 刻亮起了灯光,接着嘎吱一声门错开了一个缝,探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哧哧地 笑骂道:“滚,臭不要脸,不是说好不来了吗!” “快让我进去,还不是怕你痒痒得受不住了!”说着那影子便挤了进去。 门关了!我的眼光被呆呆地夹在了门缝里。 接着便听见扑扑通通的声音:“你轻点儿。” “我轻点你还咋爽呀!”床吱吱呀呀地尖叫着。 这时候灯灭了,哼哼唧唧的呻吟声从黑暗中挤出来……我回到床上,只顾瞪着 眼…… 听见黑暗潮水般地骚动起来,喘着粗气,一个粗劣的裂缝蜿蜒地撕开了黑夜, 我的心里一阵腐朽般地升起一股恶臭,腥膻地弥漫着。 看来每一张脸孔后面都还隐藏着另外一张脸孔。 我突然神经兮兮地笑起了,明天会怎样呢? 然而第二天还是昨天的样子,牛家女人端着碗嘟囔着进了我们家院子:“嫂, 还有开水吗?那龟孙家的又喝醉了!” 妈妈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热水吗?有,阳,给你婶子倒碗水。” 我答应了一声,提着水壶走了出来,看见牛家女人笑吟吟地望着我,我的脸皮 竟然红了起来,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咦!阳小子,咋脸红啦!这她奶奶个腿啦,倒个水咋还害羞哩,咯咯。” 我挠了挠头皮,嘿嘿地也笑了起来:“我还会害羞吗?!” 牛家女人端了水又回头对妈妈说:“老牛清早才回到家,一身全是泥,还不知 道在哪里粘窝了一夜,你说他喝他奶奶那个啥?唉!” “就是,你也得劝劝他,这可说不定啥时候就喝个三长两短的!” “唉!”牛家女人一腔心事地叹着气走了。她的头发还有些零乱,花布衫下裹 着的肉体随着她小心的步子颤动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早晨的阳光潮潮 地扭着,她的影子怪诞地贴在地上,被她拖着姗姗地走了…… 我心里立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泛起来,说不清是什么。 日子像流水一样。秋天就这样凋尽了,冬天开始变得漫长而冷漠,夜里仍有梦 呓般的犬吠,似乎也有黑影子无声息地隐现,夜不再是沉默的!我听见它诡异放浪 的喘息声,急促而贪婪,我好像被夜伤害了,它腐蚀了我内心温凉快意的宁静,有 一种莫名的液体从我心中渗出,让我觉得无比烦躁……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也没有学习,只是躺在床上透过玻璃向外望。天阴得像块 裹尸布,北风尖锐地嘶鸣着掠过屋檐树梢,我瞪大了眼,什么也看不见,然而那风 声中似乎正有一种东西猛烈地冲撞。我被风声击中了,有一种晦暗的冰冷撕扯我, 我心中又响起黑骏马狂暴的马蹄声,声音铿锵而密集,敲击着我的内心,我的血开 始在狂暴的声响中奔涌以至于开始燃烧。 天地越来越开阔了,我在剧烈的燃烧的快感中看见黑色的火焰从一无所有中邪 恶地呈现出来,无可抵挡地席卷一切暗淡,那是黑骏马,那是黑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