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初吹来的风带来了凉意,也让大家的精神为之振奋了一下。接着,小雨就落
了下来。船越往前行,雨越大,风越紧,浪也一波高过一波。
海子看了利子一眼:" 我们还是晚了点,看来现在是正对着台风。" 他把方向
舵交给利子:" 我出去再看一下,让三祥下机仓帮眼镜一把。" 出了仓,海子抬头
看了看。
黑云压的低低的,好象伸手就可以撕扯下几片似的,天暗的厉害,海面上反倒
比天空更亮一些,白白的雨,白白的浪。不时有浪打上船来,象是好奇的水怪争着
想上来看看船上到底是什么样子似的。船面滑不留脚,海子接过利子递来的一根绳,
把它系在腰上,然后小心的抓牢仓边的扶手,绕船看了一圈。船面上什么杂物也看
不到,平时那些碍手碍脚的东西不是进了前仓就是进了大海,渔网和渔具都结结实
实的捆在船尾,路过中仓时候,海子满意的冲站在窗后的二祥点了点头,然后告诉
三祥下机仓去。
进了驾驶楼,海子坐在利子的身边,抹了一把脸,怔怔的看着雨打在玻璃上溅
起的水花。
他调了一下收音机,没有声音,又试了一下对讲机,听筒里只传出杂音,什么
也听不清楚。他失望的看了一眼利子,却意外地看到利子细细的眼睛中透着一股子
狠劲,一股子兴奋,那尖而翘起的下巴显示出了常人不具备的犀利而坚韧的勇气。
那种兴奋与勇气感动了海子,给了他极大的鼓舞,象是打了一针强心剂。他拍了拍
利子,利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嘴里骂着:" 操他XX的台风,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一股子冲劲一下子就上了海子的心头。他用力的捏了一把利子的肩:" 咱们一起冲
过去,上次在外海遇到台风,咱不也过来了么!" 中午大家也没吃上饭,船摇的厉
害。大约下午一点的时候,风越来越大了,雨幕象是厚实的窗帘,让你很难透过它
看清船头以前的情况。他们只能靠卫导和经验往前行。天空乌的厉害,愈发的矮,
好象随时会垮下来。闪电是最少不了的,它们把天空撕开无数的口子钻出来,象是
一条条的银蛇,扭动着闪亮的身子,带着刺眼的亮光,快速的往海里钻,有的却象
是从海里往天上迎过去,在空中长成一棵巨大的没叶子的树,又象是龙王从水里伸
出的五趾利爪,想把天空抓破一样,看得人心惊胆战。
伴随着闪电而来的是一个个惊雷,那雷声要是轰隆隆的倒也罢了,偏偏是一个
比一个更脆,一个比一个更响,让你觉得它就在你的耳边炸开,震的你不由自主的
会在它响过之后低头躲一下。其实那一躲与其说是身体在躲,不如说是心在躲呢。
大海暴怒了,没人知道海是如何咆啸的。那声音分明是一只巨兽在怒吼,尽管
海并没有喉咙,它却发出了如此山响的怒吼!
海边怒吼着边抓起大片大片海浪,把它们从自己的身上撕扯下来,高高的抛起,
或是把它们狠狠的摔在船舷,船头,船的每一个地方,把这些大块的翠绿摔成碎末。
它不知疲倦的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象是要把它所有的愤怒都撒在这沧海一叶的孤舟
上。
船此刻是形容不出来的小,它飘摇的像风雨中的一片树叶。此时几乎每一个浪
都是漫船而过的,它们把这小船当做自己的玩具。前一个浪把它高高的抛起,后一
个浪就敞开胸怀,把它包在怀里。它们看着船像是潜艇一样的从浪里出来再进去,
进去再出来,玩的乐此不疲。
海子咒骂着,努力的把握着船的方向,避开随时可能打过来的侧浪。船拼命的
摇晃摆动着,巨浪袭来时,船就象车在爬坡一般的仰着头往高处爬,波峰过后再象
刹不住的车下坡一般冲入下一个波浪里。
利子点了两支烟,往海子的嘴里塞了一支。海子狠狠的吸了一口,:" 操他XX
的,看来比上一次的台风要大。" 利子嗯了一声:" 不过还好是白天,上次夜黑的
连浪都看不清,想想都有点后怕。""不知天黑前能不能冲过去?" 海子的声音透着
一丝犹疑,他吐了口唾沫:" 看来台风是向北走了,如果在上海登陆的话不会这么
靠外海。" 利子没表态,他把烟屁股掐灭,看了海子一眼,眼睛里满是一股不服输
的狠劲。
海子这次没注意到利子的眼神,利子的不服输其实不仅是对这风浪。
利子以前也有自己的船,但这几年,海对人类不再那么慷慨了,于是,好多船
主都不得不卖掉自己的船,再与别人合作,甚至就给人帮工。海子卖了小船造大船
的时候,曾邀利子入股,但利子拒绝了,他只想跟海子干几年,把海子的经验学到
手,一旦时机成熟,他还要造自己的船,主宰自己的命运。最近,他觉得自己一天
比一天的接近着海子,甚至快要能与海子站在一起了。他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明年春
打造自己的船,与海子结队,甚至连哪些人是最好的帮手他都在观察物色着,而这
风浪,仿佛是给他的最后一张考卷,所以他莫名的兴奋着。
一个迎头而来的巨浪把船送到了高高的浪尖上,然后又突然的就顿入了波谷,
这浪谷实在是太深了,他们只能看见四周全是水,船这次真的做了潜水艇。足足有
半分钟的时间他们才又重新回到海面上,刚才的那一刻,海子真的以为就此再也出
不来了。他扭头看了利子一眼,却瞥见驾驶楼的边窗有一条黑影一掠而过。开始他
并没在意,但接着就从船的某个地方传来" 啪" 的一声响,象是鞭子抽在什么地方
似的。海子一惊,马上意识到刚才他看到的是一条绳子。可绳子是什么地方来的?
是哪个地方断的?还是哪儿脱落的一截呢?他正想着,利子说话了:" 可能是上面
的吊杆。""估计没问题,只不过……。" 海子的话没说完,随着船的摇摆,那绳子
"啪"的又打在了边窗的玻璃上,玻璃一下子就碎了。海子看见利子摸了一下脸,接
着就有血从他的脸上流下,玻璃划破了他的脸。原来绳子的头上还有一只滑轮,那
滑轮随着绳子的摆动在飞舞着,随时可能击碎任何挡在它前面的东西。
又一个浪头袭来,海水从不设防的边窗涌了进来。海子和利子一下子就湿透了。
海子猛打了一把方向,避开了一个打过来的侧浪,问利子:" 怎么样?" 利子摇了
摇头:" 没事,划破了毛皮。" 话没说完,那鞭子又一次打来,这次打在了驾驶楼
前窗玻璃下面的墙板上,咣的一声。" 这样不行,早晚会把这块玻璃也打碎,我出
去把它绑好。" 利子说着转身就要开仓门。
海子一把拉住了他:" 你来开船,我去。" 利子看了海子一眼,那表情有点生
气又有点好笑:" 这点小事我还办不了么?没事" 海子不再说什么,把刚才自己出
去时拴腰的绳子递给利子,利子开了仓门就往楼上爬。
又一个大浪打来,船往利子出去的那一面倾斜过去,海子关切的往外看了一眼,
但没看到利子,他一手把着方向舵,往那边挪过去,正当他往外看时,利子已经出
现在仓门口。他一手紧抓住门框,冲海子摇摇头,喊道:" 是吊杆上的起重绳,头
上有个滑轮,解不开,我去把它剁开。" 说着,他打开驾驶室里的工具箱,从里面
拿出一把斧子又出去了。
利子一手拿着斧子,一手抓着栏杆往楼上爬,豆子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生
疼生疼的。风撕扯着他的雨衣,掀开了他的雨帽,雨就顺势往他脖子里灌,虽不冷,
却也凉的难受。船在风浪里摇晃的厉害,一只手很难往上爬,他想把斧子找个地方
放一下,却发现在这飘摇不定的船上,哪儿也搁不下这把斧子。这时,有人拍了拍
他的腿,他低头一看,是大祥。大祥穿着雨衣正在示意利子先把斧子给他。
原来大祥也意识到了这事,他看见利子拿着斧子,就想他没准需要帮忙,于是
就出来了。利子冲大祥笑了笑,把斧子递给他然后爬上了驾驶楼。
滑轮本来是勾在船仓上面的一个铁环上的,铁环这时不知怎么开了,所以吊杆
上的绳子此时就好比是一根系在吊杆头上的马鞭,而那滑轮好象是马鞭前头系着一
个铁蛋。最糟糕的是马鞭此刻正握在一个不知好歹的玩童的手里,胡乱的挥舞着,
威胁着每一个他能够得着的人或是东西。
鞭子还在挥舞着,利子低头看了一下情况,然后趴下去从大祥的手里接过斧子,
抡圆了冲吊杆根下面绳子的根部砍去。只一斧子,绳子就断了。刚才还在绕圈转的
滑轮突然自由了,惯性使它带着长长的一截绳子往外飞去,又象是一颗小小的慧星
没入了大海。
危险排除了,利子松了口气,灌进脖子的雨水让他打了个冷战。
回到驾驶室,他冲海子点了点头,意味着已经搞定,大祥也跟了进来。小小的
驾驶室显的有点拥挤,海子看了一眼大祥,笑了笑。
这是他们第二次经历台风,所以心理不是太紧张。上次是在黄海,台风折磨了
他们两三个小时,确切的说,只是台风的尾巴扫了他们一下。但那是第一次,又是
在夜里,所以他们紧张害怕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而这次面对台风,他们的心里多
少也就有了点底。
天空愈加昏暗,风雨像是和大海合计好了要把小船撕碎似的,浪借着风势,风
助着浪威,最烦人的是雨,它不失时机的搀合进来,打的玻璃和船顶噼啪作响,而
且让你看不清哪怕是前面就几米远的地方。
这是一场多么不公平的搏斗啊。狂暴的大自然施出浑身的力量来对付一只风雨
中飘摇的小舟。对海子他们来说,这搏斗已经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恐怖色彩。而这
梦又是那么的可怕,可怕到不可能是真实的。尽管以前他们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
们也早已学会了从这种搏斗中汲取勇气。但这危险太大了,每一秒钟这种危险都有
可能发生变化,稍有一点的差错,哪怕仅仅是错打了一把的方向或是机器出现半分
钟的停顿对他们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雨小了一点,可浪却更大了,小山一样的海浪不时的把船压在水中,随后再把
它抛向半空。船的每一次入水,那近乎死亡般的窒息感都要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死死的盯着舷窗,生怕就这么一直沉下去。然后突然出现的光亮会让他们松一
口气,但心却马上又提到了嗓子口,因为紧接着而来将会的是那种失重,那种不能
被自己控制的失重感觉。他们就在这样的惊恐与希冀中颠簸着,前进着,希望着。
海子甚至想到了回头,但这念头只在他的脑中闪了一下就马上消失了。他知道
他没有机会,因为没人能在这样的风浪中调转船头,没有人能办得到,那才是自寻
死路呢。
既然没有回头路好走,他们就得一直向前冲过去,并且永远不向后看。
海子很感激这一船的伙伴和他们跟他走的坚定决心。他们一直是相互依存,相
互鼓励着,他们对他的信任以及他们之间的相互信任让他觉得带好他们是他的责任,
这责任甚至延伸到了他们的家庭对他们的仰望与依靠。
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也许正在经历着生平可能遇到的最大的危险,那些风雨闪
电,那些海浪以及它们所带来的恐怖的氛围像是无数嗥叫着的恶狼在向他们袭来,
把他们逼进了一个死胡同。
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躲避了,他们无论怎么样迂回都逃不出
这死胡同,这是毁灭性的灾难,但这灾难却不一定能毁掉他们,这致命的厄运也许
会掐断他们的脖子,却扼杀不了他们的勇气,他们可以失败,可以死,但却一定会
死的象个男人,在消耗了全部的精力之后,昂扬的去死,而不是被征服而死。此刻
他们的血管里流动的不是鲜血,而是勇气,那是一种愤怒与不息,坚强与柔韧混合
一体的勇气,而这勇气却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唯一法宝。
船再一次跌进深谷的时候,海子感觉出了哪个地方不对劲,船徒然的慢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油门杆,问题不在这。利子看了海子一眼,说了句:" 没准是机仓,
千万别是车出毛病了。" 海子没言语,把油门杆松了,再推上去,还是不行,他抹
了一把脸上水,骂了句娘。
利子又把绳子扎在腰间。海子知道他是要出去看看,船面上已经站不住人了,
只能抓住栏杆一或是什么突出物爬过去。但一定得有人去看一下,情况不摸清,等
待他们的将是灾难。
利子再次出现在仓里的时候海子几乎都要绝望了,船象是拖着重载,越来越慢,
几乎是不再前进。他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把方向舵打过来打过去,一个侧浪几乎将船
打翻,而他对此却毫无办法。
" 机器没事,后棹断了,网散了,滑进了海里,怎么办?" 利子焦灼的看着海
子,大声的喊着。
" 把网剁掉!" 海子瞪大眼睛叫着。
大祥听说要剁网,嘴巴张的大大的:" 那是好几万块的新网啊。""剁掉,快!
"海子冲利子大叫着。
利子二话不说,拿了斧子就冲了出去。大祥看了看海子,也跟了出去。海子冲
他俩大叫着:" 穿上救生衣!" 可他的吼声在风雨中是如此的渺小,他俩跟本就听
不见。
利子来到后弦,挥起斧子就开始砍那已经散乱了的网和网纲。接着大祥拎着把
菜刀赶来,后面跟着二祥。大祥看了利子一眼,也跟着挥刀砍起了这让他心疼无比
的网。他怕需要帮忙,就把二祥也叫上了。
一个巨浪扑来,利子赶紧抓住一根网纲,可这浪实在太大,它把利子冲了起来,
狠狠的撞在船的后仓上。腰间一阵剧痛,利子知道一定是咯在什么地方了。更可怕
的是回头的水流紧紧的裹着他,把他往海里拉。像一只巨大的魔手把他攥在掌心,
一个劲的要把他拖到海里去。利子死死的抓住网纲不敢放手,浪终于退回到它来的
地方去了,利子松了一口气,可二祥撕心裂肺的哭喊却让像一记重拳狠狠的砸在了
他的胸口:“哥!哥!!!!!”
大祥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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