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叫“麻木”(2)
他的房间有些暗。
李小枪“哐”地锁上屋门,一把把窗帘拉上。整个房间显出一种暗黄色,很舒
服的颜色。我一眼看到一架有些旧了的架子鼓。墙上用彩笔写着一些口号,诸如
“要做爱,要作战”、“吻你爱人的时候,手不要离枪”,大家都知道,现在这些
口号已经没有什么激励人的意思了。它们太旧了。墙上还画着几张画,其中有一个
穿红衣服的大脑袋的小孩,看起来有点弱智。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李小枪临摹的几
张他喜欢的乐队的唱片封面。因为我曾有过一个画画的男朋友李旗,所以直到现在
我都对画画的男人没什么好印象。李小枪的画也同样没给我留下好印象。自从离开
李旗,我就认为所有画家都是思维缥渺、不现实的动物。李小枪的床尾有一台电视
机。床很低,床单和枕头都是那种很旧、洗得有些发白的颜色。外面雨还在下,比
刚回来时要小了一些。那是一种翠绿和暗黄结合的颜色。绿的是树,黄的是天色。
我们好像聊了几句。然后就躺下睡了。醒来时天已经晴了。这时已经下午四五点了。
外面已经不下雨了。天色是通常夏日特有的透明和金黄色。阳光是暖烘烘的,
空气又是清新凉爽的。我们沿着大街走着。树绿得让人想对生活感恩。这是北京海
淀西部,到处都是军队大院,不时就能看到穿着军装的军官、士兵。路过的军队大
院门口有军人站岗。有的大院里面还竖着伟人雕像,伟人正在挥手。还有的大院正
面进出的地方竖立着红色的牌子,最常见的是“为人民服务”,还有“向雷锋同志
学习”等。每当路过这种军队大院时,我和李小枪都觉得心里非常舒服。我们都是
那种在军队大院中长大的孩子,父母从不同省的农村当兵,后来进城,所以我们能
出生在城市,从小同我们一样出身的孩子们一起玩耍,搬家也都是搬到不同的军队
大院,每天早上都能听到附近的军人唱歌、跑步。长在军队大院中的孩子通常都比
较单纯,不谙世事。
我们到了一家看上去还算比较干净的饭馆,考虑半天,只点了一盘排骨。在等
上菜的时候,我们也在彼此打量对方:我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身体上熟悉了但精
神上还比较陌生。怎么能从肉体过渡到精神是目前我们所要考虑的。对面李小枪的
目光比较隐忍,可能在为他没钱感到抱歉。我就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这顿饭
吃得有些索然无趣。在我觉得比较无趣的时候,一般我都会提出回家。可能是第一
次吃饭时不浪漫控制了我和李小枪的交往。
二
这是一条备受污染的河。河水的颜色在我棕色的墨镜底下显示出暗绿的波纹,
有点儿不动声色有点儿暗藏心机。风一吹就能闻到微腥潮湿的气味。我把眼睛向河
面瞟了一眼就转而看远处的山水,河里、河边有塑料袋、废弃的软包装袋、冰棍袋
以及可疑的被人们扔在此处的生活废品。这里前几天刚下过几场雨,路边还有一些
地方泥泞不堪。
我低着头小心走路,白T 恤粘在身上。昨天虫虫家的热水器坏了,没法洗澡。
书包挂在我的身上有些沉。我从包里扯出随身听的耳机,把它塞进耳朵里。随身听
放的是一盘我刚买了不久的英式摇滚专辑,我在想一会儿怎么坐车。不用看我也知
道,我的钱包里有三块钱,眼前的我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坐百利宝专线到西单然
后坐公交车,在公主坟下车后走一站地在地铁口骑自行车回家;二是我倒车到有地
铁站的公交车站,然后坐地铁直接骑自行车回家。前者我还可以省下一块钱。我可
是刚换的这个月的公交车月票。我摇着头想了一下,决定倒车坐地铁回家。阳光照
在我的脸上,我的随身听有点坏了,音乐时断时续,我不疾不徐地走着,在问了一
位中年妇女以后,穿过红绿灯穿过人行横道穿过警察穿过桥洞,向14路车站走去。
我在和平门下了车,然后走到西单坐地铁。经过虎坊桥时看到那条似乎从冬天
就开始修的路已经修好了,现在铺着新鲜的柏油。
回到家以后我认认真真地洗了脸,觉得神清气爽,到厨房洗西红柿做了一盘糖
拌西红柿。大约20分钟后我的肚子开始疼,我知道这个月的例假来了。血是粉红色,
像西瓜一样的颜色。很快我就从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然后把手撑在
抽水马桶的边上向里面狂吐。我镇定地冲了水,去再次洗脸、漱口,到屋里给一个
女编辑打电话,我们约在下午3 点见面谈一下这期杂志的选题“摇滚女孩”,她说
还会给我带一本她的签名小说。电话通了以后,我斟酌词句说我的身体有点儿不舒
服,能不能晚半个小时3 点半到。她好像有点儿不高兴说,好吧别迟到,她今天还
有点发烧但为了工作都上班去了。
这屋子大得有点让我窒息。
第二天除了小陶呼过我一次以后他的拷机再不打来。有时候我的眼睛无意识地
落在那个蓝色的小东西上面,那上面永远都是闪烁跳动的时间,一分一秒,永无休
止。我们没有分手前他会一天呼我十几次,而我以心情好坏给他回机。不过这样的
日子一去不复返啦!
一会儿有电话打来,是那个女编辑的丈夫,他措辞诚恳态度温和地说,下午你
就不用去了,她已经另约了别人采访了。我有些愕然,就这样挂了电话到客厅坐下,
看着无聊的电视剧。这张沙发留下过全家四口人的体温和气味,这一切都让我头晕
脑胀。很明显地,我缺钱,而没有任何人能帮助我,这让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
来骗钱。我只渴望一个人的出现能迅速改变我目前尴尬糟糕的处境,能让我立刻就
有一大笔钱,可以下一分钟就坐车到国贸买衣服,可以立刻去买我想听的唱片和我
喜欢的书,可以立刻去挥霍。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生活,它直接掉到我的嘴里来,而
且是韭菜馅的。事实上从天上掉下来的基本上是些让人恶心不已的垃圾,你会直接
咽下肚去。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愁肠百结,最后决定和紫予去一趟国家图书馆。我
穿着我的黑色小吊带强颜欢笑,我的心发慌,没有什么能安慰我,我从头部以下到
胃部以上这一部分都是空的。在出门之前我又给女编辑打了一个电话:我是真正适
合写这个选题的,你是知道的,是吗?我是真正了解的……OK,你已经约别人写了?
是吗?哦,是这样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个,我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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