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4)
二
当我第一次看到他时,我就发现他长着一双下垂的眼睛。我发现我曾在许多Party
上见过他。
“原来是你啊,你不就是五五五他们乐队的鼓手么?”
“我早不在那儿干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来着?”
“蓝兵。”蓝兵说。
“咳,刚才在网上我还以为你是谁呢,挺好奇地就出来看看。”我说。
蓝兵走到小卖部买了几袋方便面和两包大前门香烟。我买了一包好久不抽的
“都宝”。我们去网吧坐了一会儿,蓝兵就把我带回家里。他的房间离客厅很近,
他父母进出都得经过他的房间,他的房间是没门的。刚进来时我有些不适应,后来
就习惯了。
半夜蓝兵泡了方便面,我们边抽烟边聊天。我又一次不知身处何时何地了。蓝
兵居然还和我聊了好长时间诗歌。聊完以后,他说干脆你当我女朋友吧,我现在已
经不想瞎混了。瞎混在我这里还没有概念,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在瞎混,想不想瞎
混,又怎么能结束瞎混。或许我什么都没想过,没想过要结束什么。
“那就在你还没有男朋友之前,你可以随时找我吧。”“好吧。”我说,也只
能这样。躺在陌生的床上,还真有种虚幻的感觉。真的,你怎么才能证明,这世界
是美好的,这一切是真实的。躺在床上,你躺成了一个姿势。
蓝兵递过来一支烟:“抽么?”
“抽。”
我知道明天就会忘记这一切,可还是找不出在场的证据,不应该存在,可是偏
偏存在着。
我想到了李小枪,还有但影、小丁、小左、和尚。
我甚至想到了潭漪、麻花、五五五、崔晨水、凉的、巴拨、青春,以及一些本
不该想到的人。他们现在就出现在我头脑的正前方,一幕幕赫然上演着曾经。我甚
至没有怪他们的意思,只觉得曾经是朋友。我心如钢铁,又像玻璃般易碎。
白天我和蓝兵去找另一支乐队的鼓手玩,我们吸了很多HASH,嗓子火辣辣地疼。
他们坐在床上玩游戏机,我躺在蓝兵的腿上昏昏欲睡,大概有几个小时我的大脑都
是空白。回家坐公车时,感觉思维都是跳跃的。我又突然兴奋起来,想写一首诗了。
当我12岁时我想我要上少年文艺,我14时认为此时是艳丽的青春,我15岁时想
千万别16岁,当我16岁我认识了沈浩波。
非对春无力:我是春哥。
春无力对非:我17岁时我想把青春永远留在17岁。
春无力对非:我现在18岁了。
三
小丁说他最近住在一个哥们家,让我哪天也去玩。我也闲着没事,就去了。我
到那儿的时候小丁已经在那里呆了好几天了。他说实在没什么意思。我去了就不同
了,所以接下来的那几天完全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醉生梦死。由于小丁朋友的住
处离北京市中心比较远,附近没有网吧,那几天我们都没去上网,几乎忘了网上的
那个世界。我们找到了肉体的新乐趣。
我们一整个夜晚做爱,实在累了就抽根烟,然后抱在一起开始睡觉。从天亮一
直睡到天黑。起床后吃点东西,到楼下买瓶大的百事可乐又接着做爱。我们聊诗歌、
聊音乐、聊古龙小说和我们各自的朋友和生活。这样的日子我和小丁一起过了五天
四夜。过的很有挑战性。在他的朋友卧室里的那张床上,我们做爱时发出的声音很
大很大,而小丁的那个朋友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常常看到深夜两三点,我
们发誓,他一定听到了我们的声音。
小丁说我看我这个名字得改改了,老是偷偷摸摸的看人家洗澡也不太好(以前
他在网上叫小丁偷窥春无力洗澡)。我说肯定这几天大家都惦记着咱们呢:怎么两
个网上活跃分子突然一块儿消失了。
我们晚上吃完饭就看电影,看的都是以前的老片子。你还记得你的17岁吗?这
是我后来看了中文版的《十七岁》后发出的感慨,好像我已经老了似的。我不知道
台湾的、美国的、澳洲的小孩儿们的17岁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和我一样,而我们中
国的、聪明的小孩,哪怕是在客厅看着《古惑仔》也体会不到自己身上年轻的力量。
我们还看了“著名”的《自由的边缘》,里面周云山有两句话,给我们印象特深。
第一句都快成地下名言了:“到处都是骗”。(这句话小丁经常念叨)。第二句是
“每个人都是悲剧性的,终极就是死亡。”(这句话小丁很喜欢,我就觉得很肤浅)
小丁还给我讲他在成都以前的生活,他说那时他经常去歌厅玩,有几句歌词我
印象非常深刻,大意是这样的:“摸摸你的头啊,好温柔啊/ 摸摸你的背啊,好想
跟你睡啊/ 摸摸你的腰啊,好风骚啊/ 摸摸你的胸啊,珠穆朗玛峰啊……”
这首歌用小丁的成都口音的普通话读出来格外有味道,你可以想像着边嗑瓜子
边跳舞的样子。也是在那几天,我发现小丁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他常常在屋子里
走来走去,挥动着胳膊嘴里念念有词,他很年轻,很瘦,他唱“痛苦的信仰”,唱
舌头的《油漆匠》,还经常把很多歌混在一起唱,造成了一种奇特而有震撼力的效
果:
“我就是幕后的主使,我就是狡诈的帮凶,我就是最致命的王牌,我就是未卜
的先知……社会是越来越复杂,社会是越来越险恶了吗?蔓延的杂草即将被清除,
而威胁是无处不在的……问题是我们不去站出来,去指证你受辱的基因,问题是我
们不敢站出来,去质问你懦弱的源泉,你的热血哪去了?你的热血哪去了?……它
油漆了姑娘的连衣裙,油漆了小伙子的中山装,它油漆了我们的节奏,油漆了我们
的风格,它油漆了我们的青春,油漆了我们的心灵,它油漆了我们的贡献,油漆了
我们的生活,油漆了我们的一切!”
“我就给高虎说过,我说最应该听到你们的歌的人,现在正在黄土高坡上一边
干活一边哼杨钰莹呢。”小丁说,他还唱了麻花那天唱的“隐患”的:“从前我是
一个,多么善良的人……”
小丁也戴隐型眼镜,让我吃惊的是他就连睡觉也不摘。据他所说,他就从没有
摘下来过,也没有滴过眼镜护理液。他说他已经这样戴了二年了。我信了。他就是
一个能发生希奇古怪事儿的人。他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好运气。
那几天还有一个摄像组的人给我们拍东西,他们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吃饭。我面
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小丁则好像没看见摄像机,让我奇怪平时很爱闹腾的他怎么
消停了。他饭也不吃了,粥也不喝了,我还以为他吃饱了呢。唱片机里放着最新一
期《我爱摇滚乐》附送的CD,我们主要在听“末日毒瘤”的《青春的纪念碑》和死
药丸的《浪漫之都——车泯颂》。CD机里响出悲伤的旋律,仿佛特意说明着什么:
在流逝的时空之中,你终于失去了年轻……真是绝好的背景音乐啊,再配上小丁深
沉的表现和我的激昂表情,不像记录片又像什么呢。
他抽一口烟,喝一口水,轻轻地哼几句歌儿,或者,随便做了一个什么动作,
后来甚至就干脆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说话,一动不动,把我和另外几个人留在摄
像机前尽情表演。等到电视台的人已经走了,他才自然地又开始喝碗里没喝完的粥,
我哑然失笑。他拿着我的记事本把玩,那个本是记一些我平时写诗的灵感的,还有
一些我喜欢的好句子。那个本还是李小枪送给我的,在扉页上,他龙飞凤舞地写:
“赠春无力。李小枪。”还有两句是我认真的笔迹:“永不妥协”和我们都喜欢的
亨利·米勒的“永远快乐光明”,日期是新世纪第一年的夏天。
小丁挑了一页纸,悄悄地在上面写了一些什么,神秘兮兮地不让我看。我抢过
本,翻了一页,是一段我很熟悉的句子。
有雾。雾渐浓。
雾中有人,一身白衣如雪。
西门吹雪。
远山冰雪一般孤傲的灵魂,冬夜流星般闪亮的生命。
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
古龙小说的片段。我这才发现,小丁的字很好看,有些清秀却并不幼稚。简直
不像是男孩写的,或者说,简直不像他写的。很难想像他能写出这么年轻、稚气的
字迹,就像他的人一样,又可爱、又年轻、又稚气。
他写的是西门吹雪,我更喜欢的是荆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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