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新生命诞生 多亏谢添当时留下了地址,李华荣深思熟虑,觉得只有去找他。然而,路途 那么遥远,身上的钞票又所剩无几,要是谢添不在怎么办?沿途上,扑进视野的 尽是飘飘四下的黄叶,使他怎么也提不起劲来。他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竭力将 一切思想挤出脑外,让昏昏然的脑子能得到片刻的休息,听天由命地,任飞快的 列车把他送到那个陌生的地方。 随着汽车和火车奔驶了一天一夜,华荣精疲力尽地到达了要去的地方——游 龙县。谢添在离城关三十里路的工地处,那里正在动工修建一个大水库。为了找 他,华荣只得从县城步行到总指挥部。这时正接近黄昏,沿途的疲劳和饥饿折磨 得他连腿都抬不动。但当他打听到谢添就在离当地五里路的中队工棚里,也不知 是哪里来的力气,仿佛脚底生风似地直奔彼地。 谢添似乎看透了一切,因而对什么都显得无所谓。他为身边多了一个曾共同 患难过的战友感到由衷的高兴。他骑车跑了好远路,才搞到几盘菜为李华荣洗尘。 借着酒兴,由金明用吉他伴奏,谢添用他那并不动听的声音唱起了《我怀疑立下 的誓言》: 我曾说要在你的土地上扎根, 我曾说要为你献出火红的青春。 如今我怀疑立下的誓言, 因为你不属于勤劳的人。 …… “这首歌我记得是在你走后我们才唱的,你怎么也会唱呢?” “那天在车上遇见你后,我一到这里就给他们写了一封信,他们也集体给我 回了一封,还寄来这首歌,是金明教我唱的,为了学它,我这公鸭嗓子都快磨出 茧了。怎么样,够得上和你们合唱的水平吧!” “恐怕今后就很难有机会在一起唱。陈岩、柯霞都出国了。” “已经走了?他们是明智的,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只有你才死心眼要 在石溪扎根!现在不是‘怀疑誓言’的时候,而应该有实际行动。谢天谢地,你 总算跳出来。你有一双那么能干的手,到哪里也比插队好。在此地,人民币兑现 呢!” “可是在外面无户无粮的,终究不是办法,连秀英都这么说。” “真怪。”谢添嘻嘻笑着说,“她怎么也学会了杞人忧天?天下有多少知青, 而且一年年都在增多。年轻人无所事事成了灾,你说中央要不要想办法解决?还 是再喝两杯吧,这几天你也够累的,喝醉了好睡觉……” 第二天,谢添就通过关系将华荣介绍给总部宣传组。这时,正是宣传批判突 出阶级斗争深入之际,总部急需这方面的人才,李华荣只划拉了几幅漫画,主管 干部就决定使用他。 李华荣将到谢添所在工地的前因后果用信件详细地告诉了刘丽丽。 也就是这时,刘丽丽的身体开始发生了变化。早晨刷牙时她会感到恶心,她 以为是感冒,但例假有二个月没来,尤其是口渴时她特爱喝开水泡酸醋,她不得 不承认自己是怀孕了。怎么办呢,她先感到束手无策,但慢慢地变成高兴。在这 缺少亲人的日子里,孤独的她终于有了个心头肉来陪伴着她,一种亲柔甜蜜的感 觉是那样温暖着她。然而离生产还有大几个月的时间,她需要在市场上干活。劳 苦、累压,再大的困难她都可以忍受,但一个姑娘体材发生越来越大的变化能否 顶到那时侯? 这天早晨,丽丽正准备出去,王阿姨拦住她,让她在凳子上坐下:“告诉我 真话,你是 不是……“王阿姨神色庄重地审视着她。 丽丽抬头望了望王阿姨,低下眼睛点了点头。 “你怎么这么不自重!”王阿姨显得很生气,“一个姑娘,还没成家,就出 了这种事,是不是阿荣的。” 丽丽点点头,怔忡地窥视了王阿姨一眼。 “不行,要赶快做掉,肚子会一天天地大起来,市场里那么多人,一个个嘴 都没遮没拦,一闹起来,你还怎么做人呢?” “阿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知道我错了,但我现在只能将错就错,我 不能做掉!我觉得腹中的小生命就是我的希望,天塌下来我都要保住他。我刘家 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这 孩子是刘家香火的延续。一想到这小生命,我就觉得又有人陪伴我,生活就 有了奔头。 人们怎么看我觉得都是小事。我父亲,一个革命干部活生生被打致死;我母 亲,那么善良的一个女教师活活被抢房子的流氓气死,我多少回自己也觉得应该 去死,因为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现将有了亲骨肉,我感到未来有了希望,我需 要活着。失去了双亲,那悲痛,那炼狱般的折磨谁体会过,我还有什么困难不能 克服呢?“ “唉,你这丫头,太固执了,看来明天我得去歧山,把我的老姐姐——你干 妈请过来才能说得动你。” 没想到干妈的看法和她妹妹完全不同。她思考了一阵子说:“有了就去做掉, 可不是好办法,起码得问那孩子是她跟谁的。阿丽跟阿荣从小都形影不离,我是 看着他们长大的。在这么难熬的日子里他们能相爱到现在,这是非常难得的。阿 丽这孩子太可怜,那么好的父母亲都没了,而且是被害死的,她现在是一个多可 怜的孤儿。以前我看她很爱漂亮,时时都要照镜子,总喜欢笑,那两个笑涡那么 美,可现在几乎看不到她的笑容。让她把孩子生下吧,让她带着母亲的笑容给孩 子唱唱歌吧!” “姐姐,你以为孩子是那么好生的吗?那肚子会大起来的,到时候那些乌鸦 嘴,什么难听的话都会说出来。人言可畏呀!” “现在肚子根本都看不出来,等到时候就去我那乡下,空气又好,陪我谈谈 心。这丫头现在什么苦都受得了,我那边红薯稀饭不比她现在的伙食差,我还可 以叫老三捕点鱼虾海味给她营养。” “那孩子生下来怎么办,母子得有人照顾,以后孩子吃的、用的还得不少钱 呢?” “阿妹,这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一回去就买小鸡养,到时候,公鸡杀着吃, 母鸡生蛋。丽丽生孩子时,一切都由我办,你看姐姐这么壮的体力还行吗?” “阿姐,我看你自己的孩子都没这么用心过。” “唉,她不到两个月就由我带着,到文革那年,她十六岁时我才离开她。十 六年呢,我完全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那么聪明的丫头,说是将来要争取当歌唱 家的,现在却天天挑担子,干粗活,可她不声不响地挺过来,有时想起来我就会 掉泪。这家人真是太好了,那年你姐夫胃穿孔动手术,她妈妈一下子拿出一百五 十元救急,要不早就没命了。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也许是老天安排我 报答她家大恩大德的时候。到孩子稍大一点时,丽丽要再出来卖菜,那孩子就放 在我那边带了。” 老姐妹的对话使丽丽感激涕零。王阿姨虽要她做掉孩子,也是为了她能更好 在社会上立 足。她真不知要如何感激那么善良慈爱的干妈,替自己想得那么周全,真正 解除了王阿姨所 说的后顾之忧。 尽管腹中的小生命在刚开始偶尔有给刘丽丽反应较厉害难受的时候,可她是 一天都不肯歇息。她觉得自己有力量能承受得起。她必须多积点钱,以备后用。 现在是再苦再累,她也不孤单,腹中和她血肉相连的小生命手脚乱动地陪伴着她。 想起这一些,一股母爱的热流就会似蜜水在她心头幸福地荡漾着。有时,她真想 将这幸福之情告诉那未来的爸爸,但又立即克制住。这未出生的孩子给他带来的 不可能是喜悦,而是后悔、内疚和自责。他将责恨自己给最亲爱的人带来败坏名 誉的后果,随着肚子的增大给她带来日益加重的心里负担。即使她告诉了自己和 干妈、王阿姨的计划,他也是不可能接受的。身为人父,将来孩子无户无粮,他 用什么去养他,又将如何去教育他?况且,他母亲的病需要的是源源不绝的药费, 身为孝子无法挣钱为她减轻病痛,尽其孝道,他怎么可能让这给全家添麻烦的 “私生子”出世呢? 刘丽丽觉得很对不起刘秀英,因为她对她隐瞒了此事。她不敢告诉她,如果 心直口快的秀英一知道此事,势必将消息传到华荣的耳朵。而况,在目前的国土 上,这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刘秀英自那次和丽丽在陈岩家合唱后就深深喜欢上她。她觉得丽丽善良,为 人毫不造作。尽管现在卖菜,穿着朴素,但丝毫没有市侩那种庸俗的铜臭味,相 反展示出她那高雅的气质。 她的皮肤虽然晒黑,但还是那么漂亮,两个动人的笑涡就象是美丽的荷花。 她们都共同爱好声乐,都想将来能成为歌唱家。人说同行相轻,而丽丽毫不吝啬 地将她介绍给曹教授,曹教授极为肯定了她的发展前途,矫正了她的发音不足之 处,亲自弹钢琴,不厌其烦地引导她如何更好地打开共鸣腔。真是“听君一席肝 肺语,胜读十年圣贤书”,几节的功课使刘秀英的音域明显加宽了,中音部又是 那么圆润,整个歌唱较之以前,是明显的更上一层了。因此,她太感谢丽丽了, 把她视为难得的知音、姐妹。她觉得丽丽卖菜奔波太辛苦,千方百计为她搞了个 小型水果摊,到处找亲寻友,为丽丽批发些便宜的水果,有时候还陪她做买卖。 凭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和三寸不烂之舌为丽丽尽量多销售些物品,多挣些钱!空 闲时就和她谈谈插队时的许多趣事,为这位可怜的姐妹带来欢笑。 今年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已是大年二十七了。刘丽丽已经怀孕100 多天了,但由于平常没有停止的锻炼,她的手脚还很灵活,做事也挺麻利,加上 冬天衣服的遮挡,周围的人没发现她身子的异常。 这天夜里,刘丽丽收拾完,把一件旧毛衣取出来,拆着准备为未来的宝贝打 毛衣。此时秀英过来告诉丽丽,为她批发了二百斤橙子和二百斤的橘子,明天上 午余立峰就可以用三轮车载到摊位上去,并说明天自己要在家里做年糕,做完后 才有可能来帮忙。 “秀英姐,你这样做真叫我不安,和你平分所赚的钱,你又不肯要,而你却 处处为我操心,甚至先垫钱,连余立峰都拉过来。” “我们做为姐妹是缘分呵!共同姓刘,共同爱好声乐,我到现在还奇怪,怎 么会走到一起来。如果没有你介绍,我就认识不了曹教授,他真是个知识丰富, 慈祥耐心的老师,他还给我介绍了更出色的老师,有机会我们一起找机会去学习。 余立峰个头壮得跟牛一样,这是考验他的时候。” “就你会使唤人家!” “那当然了。不过我们两个还是配合得很融洽,否则就斗不倒严家石、阙秘 书。不知道星湖,阳春公社现在到底怎么样?很久没接到彩金的来信。”秀英说 着,突然注意到丽丽手中的东西,“嗬,你拆毛衣重打新衣服了。给阿荣打呵, 真是衣暖不如妹情暖呵!” “去你的,没事干拆一拆,给谁打还说不定呢!” “我那里有专门编织各种样式的毛衣书,有空我拿过来一起研究研究。” “姐,你现在歌唱那么好,为我唱一首吧!” “唱什么呢?我真是喉咙痒得要命呢!” “唱柔和一点的,莫扎特的《摇篮曲》,让我心醉神怡一下。” …… 第二天,是大年二十八,刘丽丽的摊位除了糖烟酒、饼类、还有苹果、梨子, 更主要是秀英昨天批的橙子、橘子和香蕉。生意比较紧张,小弟也被刘秀英拉过 来帮忙。 安美人过年买物比较大手大脚,但在交通不便的年代里,苹果、梨子贵了好 多,所以南方的橙子、橘子、香蕉更容易销售,那黄澄澄的颜色给春节增加了不 少喜气,甘甜的滋味给人带来一年收获的喜庆。春节期间,人们喜欢用柑橘来祭 神拜祖,招待客人。所以到下午三 点多时,柑橘已卖了一大半,明天再卖一天就差不多了。 这时,有个姑娘过来买水果,突然惊叫道:“小弟!” “素珍姐,你今年怎么回来了。” “建成想回来看看,我那边的知青都走了好多,十月二日后抽调不冻结了吗?” 林素珍问小弟,“怎么,你开了这个摊位?” “老板是这位,叫刘丽丽,也是曾在你们队呆过几天的李华荣的女朋友。” 林素珍和刘丽丽握手问好后,素珍问:“华荣现在在哪里?” “到处流浪,只不过为了混口饭吃嘛!他说他在广平多亏你姐弟俩帮忙,真 太感激你们了。” 丽丽说完时,小弟又介绍正送走顾客的秀英:“这位是为民除害的刘秀英, 刚送年糕过来,为了帮忙她的歌唱家妹妹,卖东西连我都给拉来。” “哦,刘秀英就是你呀!真是太了不起。如果没有你,那姓严的还要害多少 人呢!” “那王八伍怎么样呢?”刘秀英问。 “他当武装部长时就结下很多仇人,人长得凶狠,怎么也想不到,会跟甘四 念搞腐化,有一天他俩正在床上时,王八伍的老婆去抓奸用刀子当场把甘四念给 刺成重伤。”林素珍表 情淡淡地说。 “那寡妇脸,早就该有这样的下场了,怎么没被刺死掉?一个公社给她搞成 啥样子呀!那王八夫妇肯定逮捕了。”柯云幸灾乐祸。 “唉,我真感到太悲哀了!怎么一个个头都是王八蛋,我当时曾对王八伍说 过,你如果还是中山狼得志的话,严家石今天的下场就是你明天的归宿。果不出 所料。新的公社书记是谁?” “还没定,所以一个个都往回溜。” “素珍姐,把建成叫过来,晚上在我家一起吃饭吧!”柯云说。 “不要了,我住在我姨妈家里。听说你们的户口都转我们广平去了,说不定 以后我们相处的机会还多着呢!”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正月十六,刘秀英、余立峰、柯云、林素珍姐弟共同回 石溪县。刘丽丽去送他们,四个月的情谊是那么深厚。特别是刘秀英胜似亲姐妹 的情感,更使她珠泪不断,但愿他们这次回去都能碰上好运气。 因担心刘丽丽的身子出问题,干妈在这时把她接进渔村。丽丽在家搞卫生, 为家里人洗衣服、做饭、煮菜、晒地瓜干、海带、咸鱼干等,照样一天干到晚。 干妈心疼不让干, 丽丽说:“再辛苦我也高兴,我的宝贝一直踢我,不肯让我休息。” 时光荏苒,农历六月底的一个下午,丽丽自感到快要生产的疼痛,干妈和老 二媳妇把她送到保健院。 接生的是干妈家的亲戚,见丽丽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极为痛苦地咬着自己的 手指,一声不喊。她说:“你喊吧,这样会减轻一点痛苦。”坚强的丽丽就是不 出一声。 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刺破了周围的平静。是个男孩, 做完该做的小手术后,产妇这时已十分疲倦了,但她还是要求助产士把孩子让她 看看,并在他的脸上亲吻了一口。 杀鸡、煮面、烧饭,做一些可口的菜,忙坏了干妈和她的老二媳妇。她的嫁 在邻村的女儿也不时过来帮忙洗衣服、尿布。刘丽丽甚感不安,这得花多少时间 和钱呢!她们自己还有多少事等着做。她给了干妈一百元,老人怎么都不肯收, 她说:“你家的恩惠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你就安心地做好月子吧!” 不知不觉孩子已满月,丽丽整天是抱不够、亲不完。但想起孩子以后的生活, 华荣母亲那么重的病,丽丽觉得不该多呆下去了。干妈一定要她多住一个月。在 这一个月里,她除了照顾孩子,还抢着做家务,由于她的勤快,体形没发生多大 变化。 母子的分别使刘丽丽痛彻心扉,一阵猛似一阵的泪水不停地在脸上流着…… 最后,她轻轻地将宝宝放在干妈怀里,禁不住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接着硬将一 百元塞给她。她跪在老人的面前说:“干妈,这孩子就是我们家的根,您这么疼 爱我,只有交给您我才最放心。”说着拿着提包逃也似地捂着脸冲出门。 惠玲曾找过丽丽几次,王阿姨都说是奶妈生病,她去帮助照顾。丽丽回去的 当天夜里就去看华荣妈。惠玲告诉她,有个从东北来的泌尿科医生很有名气,因 为要告老还乡,过不久要调到妈妈的医院。 “但愿苍天保佑,也许他是能救妈妈的贵人。” 丽丽不敢告诉惠玲有了宝宝的事,她担心惠玲会告诉哥哥的。妈妈的病得花 不计其数的钱,她不能用宝宝给他们增添麻烦的,只能等妈妈动完手术后再看看 情况而定。生活呀,为何这么不尽人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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