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永桥的头很痛。他感到很混乱。他认为张老板疯了,疯 得不可理喻,而女孩也显得十分怪异。他觉得整个包厢似乎都颤动起来,像一个活 的、蠕动的怪虫,而他们都在这个怪虫的肚子里,无路可逃。这时候,张老板却一 把将高永桥拉住,摁在了椅子上,盯着他说,你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吧?你想知 道我这样做的原因吗?高永桥愣了,但还是点了点头。张老板松了松领带说,世上 的事也许没有报应,却有因果。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好像有些站不稳。他确实喝了 不少酒。他接着说,那你就坐好,在那人来之前,我要给你讲个故事。听了你就明 白了。 “从前,也就是上个世纪80年代,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但我却是青年人 了。嘿嘿,80年代好呀,人人都是主人翁,个个齐心协力建设四个现代化。有一个 年轻人,他高中毕业,就在一个国营机械厂上班。每天早上,他穿着干干净净的工 作服,总是第一个来到车间,打扫卫生。每天傍晚下班,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车间, 把用过的机床擦得闪光锃亮。平时,这个小伙子也喜欢帮助人,对人很和善,谁家 需要换个煤气,打个家具,简直是随叫随到。在技术上,他也很上心,经常向老师 傅们请教。一开始,老师傅们半个小时能焊八个接口,小伙子只能焊五个。可小伙 子不服输,勤学苦练,没过半年,就能焊12个了,全厂没人能比得上呀。没过3 年, 小伙子就被提拔成车间主任兼厂里的团委书记,俨然成了厂里的红人。许多姑娘看 着他心动。给他提亲的,简直磨破了小伙子的耳朵。最后,小伙子自己找了对象, 是和他一个车间的姑娘,名字叫李真。那个姑娘,又温柔,又知道体贴人。没多久, 他们就商量着要结婚了。 “你这故事没意思,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高永桥听得有点不耐烦了。 “年轻人,要有点耐心”。张老板叹了一口气,继续讲道:“没多久,也只不 过是没多久罢了。美好的故事却不一定有美好的结局。有一天,这个厂的厂长突然 找到了小伙子。他那天喝了不少酒。他给小伙子跪下了,哭着说,你救救我吧。小 伙子懵了,连忙问厂长这是怎么了。厂长说,我拿了厂里的钱,过几天上面要来查 账,我实在躲不过了。小伙子说,你把钱还上不就行了。厂长说,钱都花了,可我 不能进监狱呀,我有个老父亲需要赡养,下面还有一个6 岁的孩子。兄弟,你就帮 我一把,我一辈子感激你。小伙子为难地说,我怎么帮你呀。厂长说,你就说那些 亏空是在你们车间走的账,你替我扛一下吧。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找人活动活动, 顶多是多调查几天。小伙子犯难了。厂长又威胁说,如果你不顶下来,我也会想办 法让你顶的。 “那个小伙子顶罪了吗?”高永桥有些好奇地问。 张老板苦笑了一声,又说:“那个年代的人,都怕领导呀。小伙子就稀里糊涂 地顶了罪,那时候,正赶上严打,也就是几万块钱的事,他却在监狱里呆了8 年! 人生能有几个8 年!小伙子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小伙子了。他想找以前的女友 叙旧,可李真看到他,就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后来,他才知道,他进监狱这几年, 李真成了厂长的情妇。可这还不是最让他难过的,他最心痛的是他们的厂子,好端 端的一个国营企业,却背了几百万的亏损,最后终于报了破产。可厂长却没吃亏! 他摇身一变,又开了一家公司,成了一个大老板!小伙子傻眼了。他想不通,这世 上的事为什么会这样。于是,痛快地喝醉了一次之后,小伙子就变了,他也做生意, 开饭店,还暗地里坐庄开地下赌场,设暗娼窑子。他终于成功了。” 高永桥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张老板的故事,他尖锐地说,你讲的是你自己吧?张 老板震动了一下,没有否认。他拍拍手说,你知道这个阿美是什么人?高永桥摇摇 头。张老板笑嘻嘻地说,她不过是一个鸡,也就是一个妓女。高永桥简直不能相信 自己的耳朵。他大声说,这不可能!张老板说,为什么不可能?女人的外表最不可 靠。她每个周末晚上就在我这个饭店对面的“贵宾”饭庄坐台,只不过你不认识她 罢了。高永桥颓然坐到了地上。他瞅了一眼那个女孩。她还是表情麻木,看来并没 有反驳的意思。高永桥嗫嚅着说,那你也不能强暴她!为什么不可以?张老板向高 永桥跨进了一步,逼近了他的脸说,我干她,是因为她欺骗过我。我给她钱,她做 这一行不就是为钱吗?这不叫强暴。那是对良家妇女。她是鸡,鸡靠卖肉体挣钱, 就别想给自己立牌坊。我最恨虚伪的人,就像你们这些教师,和我们厂长有什么区 别?你们校长还经常来我这里喝花酒呢,你敢说你今天来不是为钓女人?再说,张 老板黝黑的脸上显出一种悲哀的神色。他喃喃自语地说,再说,她长得太像李真了, 这是她欠我的。 正说着,包厢的门开了,进来一个中年人。他面目和善,穿着一件洗得很干净 的夹克。他甚至有几分拘谨和羞涩。高永桥注意到,他进来的时候,腿一瘸一拐的, 显然还有点残疾。那个女孩看到了中年人,猛地蹦起来说,严哥,你终于来了,这 个瘦家伙欺负我。说着,她指了指张老板。张老板看着中年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 的样子,显然,他没把这个叫严哥的人放在眼里。严哥快速看了一眼包厢,也打量 了一下高永桥。他拍着张老板的肩膀说,阿美是我的女人。她一定和您有了些小误 会。这样,您看咱们到门外谈一下,不要吓坏了小孩子们。张老板点点头,和严哥 走了出去。这时候,那个叫阿美的女孩,好像恢复了一些生气。她蔑视地看了高永 桥一眼,从手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自顾自地补妆。她轻描了一下眼眉,又涂了一 层淡淡的口红,便很快掏出一只香烟,静静地抽了起来。 没多久,张老板和严哥一起又回到了包厢。奇怪的是,张老板全没有了刚才的 神气,满脸全是紧张和谦恭,一个劲地赔不是,还当场给了阿美5000元钱,把他们 一起送出了饭店。在福门酒店门口,高永桥觉得整件事真得很离奇,也很刺激。这 个严哥是什么人?阿美、张老板之间又是什么关系?高永桥正想着,那个严哥拥着 阿美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表情很诚恳地说,你就当是一个梦吧。忘记我们,你的 生活就会重新幸福起来。突然,高永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脱口而出说道,你是 严松,你就是那个杀人通缉犯!马上,他又捂住了嘴巴。他发现身体在不由自主地 颤抖。他在镇上的通缉令上见过这张安详的脸。当时,他还有些诧异,这样一个和 善的人,怎么会是杀人犯?严哥愣了几秒钟,才缓缓地转过身,脸上是一副诡异的 笑容。他静静地说,你看,生活就是这样,总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高永桥浑 身发软,他简直要哭出声了。他发现自己是天下第一号笨蛋。他居然和一个通缉犯 的情人约会,而且还当着他的面指认他的身份!这时候,阿美也对高永桥微笑着说, 和我们一起走吧,欢迎你进入噩梦!但是,这一次,高永桥没有感到一丝浪漫,而 是一阵阵说不出的恐惧。他发现,严松已从腰间拔出一只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 准自己的前胸。他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高永桥觉得自己正在一个梦里。他正在夜色中艰难跋涉,不知道来处,也没有 目的,只是那样痛苦地走着,他觉得很悲伤,也很无奈,而身边却突然冒出一些绿 荧荧的眼睛,那是严松和阿美的眼睛!慢慢地,他们的脸都显现出来,却又猛然颤 动着,五官全都漂浮在半空中……他大叫一声,却发现身处一间狭小的屋子。他被 绑在一张空床上。屋里的小桌上点着一根蜡烛,闪烁着摇曳不定的光,严松和阿美 正镇定地看着他。他对阿美吼叫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高永桥的声音带着一点哭 腔。阿美无所谓地说,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个爱听故事的妓女。是你找上了我, 是你让我被那个经理强奸了。这都是你欠我的。又是你认出了严哥。我们不能放你 走。这就是你的罪。高永桥感到头上的青筋都要蹦出来了。他艾艾地说,你要把我 怎么样?严松瞪着天花板,摇摇头说,人总是要死的,关键是怎样一种死法。高永 桥的眼泪不由分说地涌出了眼角。他抽噎地哭了。他说,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不告 诉警察,我真是一不小心把你认出来了。严松几乎要笑出声了。他说,那我就一不 小心把你杀了吧。作为一名人民教师,面对不法歹徒,你应该坚强一些,你不是一 直有个英雄梦吗?高永桥的哭声更响了。他悔恨地说,我不过是为了骗骗女孩子。 严松耸耸肩说,那么,对你而言,什么又是真的,是死亡吗?或是平庸地活着?高 永桥说,这不公平!严松笑着说,这样吧,我们玩一个游戏。高永桥一脸茫然。严 松眯起了双眼,眸子像两团黑漆一样,放着奇异的光芒。他说,这是一个有关记忆 的游戏。我、阿美,还有你,每晚讲一个故事,要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你不是语文 老师吗?听小美说,你最喜欢讲故事。所以这个游戏你肯定喜欢。如果你的故事比 我们的精彩,能深深打动我们,就放过你。如果你的故事根本就是虚假的,或是苍 白的,我们就杀掉你。你看好不好?高永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说,我可不可以选择? 严松温和地说道,你可以选择死或讲故事。高永桥停下来,喘着粗气。严松和阿美 肯定不是人,而是从地狱里来的恶魔!他慌乱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想,先拖住他们 再说,自己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一个语文教师,就算比这些恶魔讲故事的本 领差,最起码也不会输给他们。严松伸了一个懒腰,嘉许地说,这就对了嘛。不过 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逃跑。你的生命从今晚开始进入倒计时。好了,我现在忍不 住要讲我的故事了。你知道,我和你一样,也是个爱讲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