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道祥是个业余诗人,他在机关是一名副处长。 坐到副处长的位置,对没有正规大学文凭的人讲,在官场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张道祥是个地道的山里人,还是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在一次泥石流中丧生,蹊跷的 是,全村人只有张道祥的父亲在泥石流中死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到。母亲把他一把 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父亲去世那年,他母亲才21岁。张道祥上学晚,10岁时他才背 着母亲缝的书包,走出大山200 多里地以外的县城读书。上高中的时候,他开始喜 欢写诗。他的诗里写道:“大山就是一座坟墓,山洞就是死人的眼睛。”由于他的 诗歌太晦涩,老师告诉他不要这么写,诗是最美的文体。张道祥不听,他给一个喜 欢的漂亮女同学写了情诗,诗里这么写着:“我爱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像我的母亲, 你的眼睛一动,就是我母亲的笑容。”女同学把他的情诗给了老师,老师当众在班 上读了,引起了同学们的轰笑。张道祥就一直在磨刀,老师和漂亮的女同学害怕了, 见面总是躲着他。张道祥毕业后,本来有希望考上大学,可偏偏这时候,母亲的白 内障越发厉害,已经摸着墙走路了,他无奈又回到山里。张道祥是个孝子,在村子 里都有名。他忍受着生活的寂寞,在山里种了两年多树,亲手栽了一片矮矮的茶林。 后来,母亲因为白内障彻底瞎了。她发誓要让张道祥上大学,不忍心让儿子守在自 己身边荒废掉,便在一个黑夜走失了。张道祥和乡亲们找遍大山的旮旮旯旯,没有 母亲的尸首,只是在一个窑村后面的小溪边,拾到母亲的一只鞋子。张道祥跑到山 顶,冲着看不到头的山峦吼着,我恨你大山,是你吞没了我父母的尸首,我一定要 离开你!没多久,县城武装部到村里招兵,张道祥毅然报名参军。这时候,张道祥 的叔叔非要让他在当兵前结婚,嫁给村长的闺女桂兰。桂兰是个大字识不了一筐的 山里女人,纯真得如山里的泉水。张道祥断然拒绝,对他叔叔喊着,你想接村长的 班,就拿我当你的政治赌注,我不干!叔叔很伤心,老泪纵横,说,我是想让你从 部队复员回来当村长,这傻子都能看出来。张道祥冷笑着问,你以为我对村长就感 兴趣? 张道祥离开村子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坚定,没有回头看一眼生他养他的大山。 在部队他一呆就是7 年,凭借着他的睿智和刻苦,很快拿到提干的进修文凭就 当上排长,没一年就是连长,后来是营长。就在张道祥要冲击团长的时候,他所在 的团在某一天早晨因为整编被解散了。说起来,张道祥在仕途上这么执着的道理很 简单,就是留在城市,死活不想回山里。张道祥如愿了,被留在城市的机关当了副 处长。说起来能当上副处长得益于他的妻子静,静的父亲是市里组织部的副部长, 静在一家合资企业担任工程师。静长得很一般,主要是脸上都是雀斑,密密麻麻, 眼睛也很小,几乎像是刀割出来的。静的个子也很矮小,张道祥是一米八几的大个, 静就到他的胳肢窝,两个人逛街,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父女俩。再有就是静的乳房很 小,发育得像是个不成个的青柿子,硬硬的,摸上去没有任何手感。张道祥并没有 抱怨,他觉得能留在城市是最重要的,静条件差点儿就差点儿。两个人结婚后日子 过得很平稳,就是没什么滋味儿。静做过一次流产,张道祥赶到医院时,静对他说 是擦玻璃没站稳,从椅子上掉下来以后,屁股底下就流出了血。张道祥很难过,他 太想要这孩子,不管是闺女还是小子。打和静结婚的那天起,张道祥就对静说,我 想要个孩子。静愤慨地说,我又不是你传宗接代的工具,好生活我还没享受呢。一 年多了,静就让张道祥戴避孕套,张道祥觉得戴上去难受,就像是在三伏天套上雨 衣在街上走。后来,张道祥耍个花招,戴上避孕套以后找个机会摘了下来。果然半 个月以后,静慌张地对他说,我怎么怀孕了呢? 天黑透了,他独自从医院回家,站在玻璃前发呆。他怎么也想象不出静会掉下 来,因为玻璃很干净,根本不需要静去擦。张道祥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儿,他 几乎是隔三岔五就擦玻璃,把玻璃擦得像是没有一样透明。他知道静是不想要这孩 子,这不想要后面是什么,他琢磨不透。张道祥坐在床上,听着呼呼的夜风,他哭 了。张道祥没有哭过,可这次哭却泪如雨下,可以说嚎啕了。他随手写下一首诗, 稀奇古怪。“孩子,不论你转世成什么,我都爱你。转世成猪,我从此不吃猪肉。 转世成羊,从此我不吃羊肉。也许你转世成刘家李家赵家的人,在同样的爱中长大, 只是我们相遇不相识。我的孩子,都请记住我的话,我将在风里阳光里,通过许多 陌生的手,爱你。”写完以后,他爬到楼顶,在夜风中开始朗读。他觉得星斗在转 移,脚底下的楼房在塌陷。 张道祥的岳父给了他们一套50平方米的房子,在七楼的顶层,两间,一个小厅, 狭窄得连转屁股的地方都没有。卫生间是坐桶,有个浴盆,不大,张道祥躺进去两 条腿都得伸出来。但张道祥很知足,觉得比在山里强多了。山里的茅房是跟猪圈连 在一起的,每次张道祥去方便,茅坑里都会探出一个猪脑袋,拱着嘴等着他的方便。 他从县城上高中回到家里时,就觉得很难受,每次看到猪脑袋探出来就觉得自己脏。 山里人不在家洗澡,顶多就是天热了到井旁边去冲冲,大人小孩都光着屁股。从县 城回来,张道祥在井旁边开始不习惯光着屁股。为此,他叔叔一帮子人很气恼,说, 你的鸡巴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金贵得不能让旁人看了。张道祥从小就爱干净,那 次光屁股洗澡的时候就撞见了村长的闺女桂兰,桂兰没有躲,在旁边红着脸说,你 的脊梁你够不着,我给你冲冲。张道祥这时候已经脱得仅剩一个裤衩,他给桂兰留 个堆满肌肉的后背。张道祥吭哧地说,我不想。桂兰的脸肯定红得像是山茶花,但 她还是戳那不走。张道祥赌气地说,你不走我就不洗了,说完闷头回了家。据说, 桂兰回去以后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