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还没下班,大罗到机关找张道祥,说吃顿饭有业务要说说。张道祥走出办公室, 说去厕所,大罗说我也憋着呢。机关大楼前的拐弯处是厕所,里面没有人,很清净。 张道祥进去说,吃啥?大罗说,有到厕所问吃啥的吗,你改不了山里人的习性。张 道祥说,你再说我是山里人,我跟你小子急。大罗调侃地说,好好好,我请你南北 大菜满汉全席。张道祥摇摇脑袋,一谈业务,你的饭都是鸿门宴,一准没好事。大 罗火了,敢情我是妓女,不敢粘了。张道祥说,是不是你的业务有麻烦了?大罗说, 你找你们的总经理说说,对我那的业务就别卡了。张道祥说,我肚子不好,想大便, 你在外面等我。大罗说,我不嫌弃你臭,我就在这等了。张道祥说,以前把业务给 你,是你的能耐。现在你的业务被别人卡走,是你没能耐。大罗对张道祥说,我没 能耐,你有能耐呀。告诉你,我听说你要扶正了。张道祥说,扶啥正,有人写匿名 信,说我生活糜烂,我想不明白我生活糜烂在哪了。所有处级的房子就属我的面积 最小,装修得最破。就属我不穿名牌,不去应酬。谁都有小车坐,就是我还骑自行 车。大罗伸出手捂住他的嘴,你嚷什么,当领导的就得经得住别人折腾,官越大, 经事的本事就越大,懂吗!你也算是写诗的,可这诗人和当官绝对是两股劲儿,懂 吗!没有浪漫,只有残酷。张道祥从大便间里慢悠悠站起来,系着裤子说,我没这 么大的心理承受力,把我挤兑疯了,对谁都没什么好处。大罗笑着说,你以为没有 人疯呀,看看你们当官的,有几个不得焦虑症失眠症忧郁症的,天天吞一大把子药 片。张道祥说,你别这么多废话,去不去吃饭吧? 两个人在马路上随便找个狗食饭馆,要了两碗上海阳春面,一碟炒花生,一碟 松花蛋,戳了半斤一瓶的高粱酒。张道祥往面碗里倒着辣子,心里窝着火。当副处 长三四年了,辛辛苦苦,可总是有人暗地里作对,打得自己鼻青脸肿,可又不知道 对手是谁。写匿名信的事已经发生好多次了,马上要提拔他了,就有人写一次,局 里就一准延误一次扶正。写信的主儿每次都能恰当准确地投递到集团领导的手里, 不早不晚,都是扶正的关口。不喝酒的张道祥破例给自己倒了半杯,他说,我真窝 囊,怎么就猜不透是谁写的匿名信呢。在部队,咱们从来没遇到过。大罗笑了,说 你笨,你笨得出奇。谁恨你都不知道,你还当哪家子官呀。张道祥捶着脑袋,说, 去他妈的不想了,爱谁谁吧。大罗吃着面,喝着高粱酒,你往距离你最近的人想, 谁总奉承你巴结你,谁就是那写匿名信的。大罗说完看着张道祥,纳闷地问,你怎 么不吃松花蛋和炒花生呢?张道祥用筷子点着两碟菜,这都是绝对禁吃的,血黏度 高,胆固醇高。大罗摇着脑袋,当官当久了,都懂得养生之道了。张道祥问,有啥 业务说吧。大罗说,我把我那临街的库房翻修成一个便利超市,现在就缺和几个大 的供货商的联系,这就得靠你了,毕竟你管着他们。张道祥没说话,大罗说,我给 你分成,你放心,从我这不会有任何问题。你也该赚点钱了,怎么也不能在那间寒 窑里呆着吧。两个人走出饭馆,大罗说,你的堂弟跟那个小刘挺近乎,那个小刘可 不是省油的灯,表面上傻乎乎的,可一肚子心眼。现在你堂弟租了房子,晚上在饭 馆里打工,梦想着当厨师呢。他小子也不琢磨琢磨,厨师那么好当。你说,他都吃 过什么,吃棒子面长大的能做出山珍海味来? 张道祥狠狠剜了一眼大罗。 大罗说,你多心什么。 几天后的晚上,张道祥找不到拒绝古妮的理由,古妮怀着好奇的心情被张道祥 领进屋子。古妮进来以后,先看到房子里只有一张大床,一排书柜,墙角上戳着一 架行军床。古妮走进屋里环视四周,咂咂嘴,没想到这里这么穷酸,你是副处长, 又是诗人,应该有很多钱啊。张道祥凄楚地笑笑,现在社会上最便宜的就是诗歌的 稿费了。古妮不信任地说,你肯定开玩笑,这是别人的房子吧?张道祥羞涩着回答, 是我的。古妮站在一排书柜前,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书籍,问是你的?她翻阅着感叹 着,又问,有你的诗集吗?张道祥抽出一本,说这是我的《死港与天界》。出版这 本书还是我一个战友帮忙的,出版社说需要我自己卖出3000本。那时,张道祥正跟 静谈恋爱,便找了大罗,说,你帮帮忙,我好拿这本书作为新婚的礼物。大罗想了 想,说,好,我给你推销3000本。大罗是做储存生意的,凡是在他库里存放东西的, 都必须买100 本。3 个月以后,凡是在重型汽车的驾驶室里都有张道祥的诗集,一 般都被司机擦屁股了。大罗瞒着张道祥,怕他知道后伤心。古妮翻到了一首诗,有 了兴趣,就大声朗读着:“我懂得了,拯救别人从拯救自己开始,向别人伸出的手, 就是对自己伸出的手。我看见那些活着的曾经活着的和将要活着的精灵,男人与女 人手拉着手,像海浪一样,在海滨等待日出。”古妮笑了,说有意思。张道祥发现 古妮离自己很近,能吮到她身上一股股诱人的芳香,张道祥还没吮够,人就被古妮 消融了。两人倒在床上,窗上泻出银色的月光,替他们铺好了一切。张道祥哆嗦地 解开古妮上衣的扣子,随后就把床头的灯关上。张道祥惊诧地说,我还没爱上你就 上床吗?过程是不是太快了。古妮甩着满头的乌发,微微一笑说,现在什么都简单 了,包括爱情。那张大床很陈旧了,被两个人摇晃得嘎吱嘎吱,像是一台没有膏油 的老机器。古妮的身体很干净,那张脸上也像是草原上的落日,红晕晕的。古妮慢 悠悠地欣赏着张道祥的身体,说你这个男人真是男人,有肌肉,那肌肉摸上去有雕 塑感。张道祥说,在部队练就的,我能连续做200 多个俯卧撑。古妮说,我那个同 居男人,身上的肉是富余的,好像跟身体分开一样。想起来,跟这样的男人做爱真 是耻辱。张道祥与古妮做的时间很短,他好像是一名出色的长跑运动员,刚跑了100 多米就被犯违规而下道了。他很不好意思,说,很长时间不做了。古妮没深说什么, 就是说,我听说你讲过静的事情,你也是,凭什么把房子还给他们。张道祥要穿上 衣服被古妮拦住了,她说,我喜欢咱们就这样晾着自己,这样才无拘无束。古妮趴 在张道祥的胸脯上,听他的心脏声。古妮说,好厉害,像是打夯声。我的倒霉的男 友,心脏声就跟刮风一样,呼哧呼哧的,根本就没节奏。张道祥想问古妮,你的男 友干什么的?但张了张嘴没有说,他不爱主动逼问别人。 天就这么安然地黑到发白,古妮睡着了。张道祥轻轻下地,给她找个干净被单 盖上。他想不透怎么就神差鬼使地和古妮上了床,没有任何预兆,就是瞬间的事情。 窗外有人在喊嗓子,张道祥在朦胧中醒了,他习惯了。喊嗓子的像是一只公鸡,天 一亮,就开始喊,喊的都是“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几个月都不变唱段。古妮 还在睡,她的两只脚伸出来,借着晨曦,张道祥看见她的脚指甲上涂满了红色,像 是窑村池塘里的鸭子脚。想到窑村,想起了母亲。想着母亲就不知不觉想起了桂兰, 不知道她疯成啥样了。想着,古妮的脚一动,她睁开眼,问,我在哪呢?张道祥说, 在我这呢。古妮笑了,如是初升的太阳。古妮开开手机,打了个哈欠。刚打开手机, 手机就响了。古妮举着手机,气哼哼地说,我在朋友家,你管我是什么朋友,我愿 意在哪住就在哪住。不告诉你,我不是你笼子里的小鸟。没说上几句,古妮关了手 机。张道祥说,吃点儿什么,我去买。古妮说,豆浆,油饼。张道祥应着穿衣服往 外走,古妮调皮地问,你对女人都这么好吗?张道祥回身,我只有过静,也是这样。 送走了古妮,张道祥重新回到屋里徘徊,脑子反复寻找一个答案。究竟自己怎 么了,和静恋爱一年后才勉强上床。为什么会和古妮这么迅速地进入关系,而且两 个人没有扭捏没有造作,全都尽情发泄。张道祥知道自己把爱看得简单了,爱简单 了就不是爱了。他搞不清是自己堕落了,还是古妮诱使自己堕落了。连续几次和古 妮在家约会,张道祥把大床彻底修好了,不再嘎吱嘎吱。古妮还说,干什么修呀, 我叫床也叫不出这么好听的。直到有一次,堂弟突然带着小刘闯进来。那天,古妮 正在张道祥的身上挥舞着胳膊呼喊着,堂弟就开开门。张道祥和古妮都很尴尬,堂 弟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外面下大雨,我们实在找不到地方,就跑进来,没想到你们 在这里。古妮穿着衣服,脸上很不好看。张道祥不好说什么,明摆着堂弟有房间的 钥匙,人家愿意什么时候来,当然可以不打招呼就进来。古妮离开房间,张道祥跟 在旁边也不说话。雨停了,路上,张道祥见古妮始终沉默,就说,他是我的堂弟, 原先和我一起住的。古妮问,他是不是农村人呀?张道祥顿时不悦地说,是又怎么 样?古妮说,他一直看着我的胸,就这么赤裸裸地看着我的胸,一点儿修养也没有。 他身上还有着一股野地里带来的气味,刚撒完尿,臊臊的。张道祥听完恼火了,说, 我也是从农村来的,你是不是也看不起呀。古妮说,你怎么这样敏感呀,我什么也 没说你呀。张道祥没理会古妮,转身就返回到家里。他看见堂弟一个人在屋子里呆 着,就劈头问,咋还不走呀。堂弟怯怯地说,我怕你没带钥匙,我走了你再进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