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罗大义正两手油泥地拆卸着雅马哈的某个部件,听见一辆小汽车在屁股后头停 下了。罗大义扭过脸,只看到半个车轱辘就知道是罗大忠来了。 罗大忠常常把车开过来让罗大义检修,给罗大义增加收入是次要的,更主要的 是让罗大义学习学习汽车修理的技术。罗大忠说:“男人做事就要往大里做,慢慢 学着修汽车。”罗大义还在家门口摆地摊修自行车时罗大忠就这样说。第一次听到 罗大忠说“修汽车”时,罗大义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罗大忠半天不说话。罗大义 的女朋友王玉玉在一边就笑了:“哥,你拿俺大义当下酒菜啊?” 罗大忠没理睬王玉玉,眼角都不扫她一下,只对罗大义说话:“哥说的是真话。 别急,一步步来,心里老想着开一个汽车修理厂就行。”罗大忠不喜欢王玉玉。罗 大忠认为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开车的,到底还是市政府的人,罗大义再怎么说也是市 政府工作人员的家属。王玉玉是什么人?从小就没父亲,母亲摆个小烟摊还没有营 业执照。这哪里般配?背后里罗大忠说过罗大义。罗大忠没说王玉玉的家庭。罗大 忠只说王玉玉身上有股骚气。罗大忠指戳着罗大义身上那套油渍麻花的破军衣,十 分肯定地说:“我把话搁这里,这种女孩,以后保不住给你弄顶解放军的帽子戴。” 罗大义一向不满罗大忠几十年一贯制的居高临下,罗大忠的这句话更是让他恶 心,可他是哥,是大他10岁如爹似娘般把他从小带大的哥,他的不满就只能趴在心 里,表面上还得服服帖帖听着。后来罗大义还是和王玉玉结合了,促成他们结合的 主要力量,其实就是罗大义由反感而延伸的对抗。那时候罗大义已经升级到修摩托 车了,工地没变,还在家门口,只不过扯上了一张塑料大棚。 罗大义不能不佩服罗大忠看女人的眼力。王玉玉身上就是有股骚气,没办法, 那是天生的,不是学来的。成为女人之后的王玉玉更是骚劲十足,这一点罗大义当 然比谁都清楚。虽然罗大义渐渐有点儿招架无力,可心里到底还是喜欢,这也没办 法。再说,这条街面上一拉溜七八家摩托车修理铺,就数他的生意最红火,为啥? 明摆着。骑摩托车的都是男人。那些男人就是奔着王玉玉身上的骚味儿来的。罗大 义又不傻,心里明镜儿似的。罗大义不在乎那些虚虚浮浮的打情骂俏,嘴皮子上的 便宜,多大都不亏本。罗大义也不怕王玉玉红杏出墙。一是王玉玉根本没那个机会, 他和她都不是公家人,一不住宾馆开会,二不去外地出差,一天24小时,夜里身子 在一块,白天影子在一块,别说王玉玉,他自个儿想偷个嘴都找不出空儿。二是谁 都知道他哥是市政府的“司长”,哥的师兄又是办公室副主任,后台硬着哪!这些 个瓜儿枣儿的人,有那心,可有那胆吗? 罗大义抓团棉纱擦着手站起来,习惯地瞅一眼3 天前才在他这里换了刹车片的 车,这才去看开了车门正下车的罗大忠。这一看,罗大义就愣住了。 罗大忠刮了胡子,吹了头发,穿了西服,还打了一条鲜红的领带。 罗大忠的这身行头,别说对于他本人是开天辟地,就是对于这座去年才升级为 “市”的小城也足称时髦了。 罗大义半天不敢认。 罗大忠瞅着罗大义:“你咋了?” 罗大义张了张嘴:“哥,你……你咋着……这身打扮?跟出国似的。” 罗大忠扯了扯领带,扭了扭脖子,叹了一声说:“没办法。我自己也别扭。跟 戴枷似的。” 罗大义围着罗大忠转了一圈,小心地问:“哥,这西装……得多少钱?” 罗大忠点上一支“红塔山”,慢悠悠吹出一溜烟雾:“不要一个子儿,还倒找 我20块。” 罗大义笑了:“有恁好的事?” 罗大忠看看墙旁往常一来就一屁股坐上去的那把脏兮兮的木椅子说:“有政治 任务。” “政治任务?啥政治任务?中央首长要来?” 罗大忠说:“是外宾。” 罗大义瞪大了眼睛:“真的?哥。” 罗大忠说:“当然真的。” 罗大义说:“嗨!我还没见过外国人哩!” 罗大忠说:“你咋没见过?你40年前就见过了。”罗大义怔了一下,笑了: “你说的是日本人啊!”罗大忠说:“日本人不是外国人?” 罗大义说:“是,是,是外国人。哥,这要来的是哪国人?” “还没说。只让我把车子保养好,说是要确保安全,万无一失。”罗大忠踢了 踢轮胎,“你给我从里到外、从头到腚地好好看一遍。该换的换,该修的修,放开 手!” 罗大义知道这是一笔大生意了,高兴地说:“中!”接着问,“预算是多少? 咱别超了。到时候报不了就麻烦了。” 罗大忠夹烟卷的手摆了摆:“这笔费用小邢直接掌握,他说了算。” 罗大忠当着邢主任的面什么称呼也没有,背后则总是喊“小邢”,改不过口来, 也不想改。 罗大忠抬抬胳膊:“这就是小邢批的。300 块。”“300 块?”罗大义的眼睛 这回瞪得像车灯。 罗大忠说:“是呀!娘的!来个洋鬼子就这么隆重,还红头文件写着,一定要 穿西装,打领带。说啥和国际接轨?我说我没西装。小邢大笔一挥,买去!就批了 我300 块。这叫置装费。知道不?” 罗大义摇摇头:“不知道。” 罗大忠说:“那是。你上哪知道?我都是头一次听说。你嫂子还舍不得花,说 买套便宜的吧!省下钱来还可以买别的。我说不中!让人知道了笑话。一咬牙,花 了280 块。” “280 块?”罗大义咂咂嘴,“乖乖!抵哥你小半年的工资了。” 罗大忠说:“可不是。” 这时候王玉玉买菜回来了。看见西装革履的罗大忠,王玉玉两只杏儿眼不由得 一亮,拍着鼓囊囊的小胸脯说:“娘来!吓俺一跳!还以为市委书记视察来了哪!” 罗大义就又说:“玉玉,你看俺哥这身西服。啧!280 块!” 王玉玉说:“280 块算啥?哥穿380 块都该!” 罗大忠笑了:“弟妹这句话哥爱听。” 罗大忠早就不似以前那样反感王玉玉了。 王玉玉又上上下下瞅了瞅罗大忠,说:“哥这条红领带配得不错,脸上气色显 得好多了。” 罗大义这才注意到,罗大忠暗黄暗黄的脸皮上此刻泛着一些红润。 罗大忠笑说:“咱东亚病夫,就是一张黄脸,打10条领带也变不了。” “咋变不了?哥这不变了?人靠衣服马靠鞍。”王玉玉说着走上前,亲昵地给 罗大忠正了正领带,撇着嘴说,“哥啊!这西装一穿,领带一打,你可得多加小心 啊!” 罗大忠说:“是啊!老怕弄脏了,靠也不敢靠,坐也不敢坐。” 王玉玉拖腔拖调地说:“俺不是那个意思。” 罗大忠看着王玉玉。 王玉玉说:“俺是说,你小心这街上的小媳妇小嫂子把你吃了!” 罗大忠嗬嗬地笑起来。 罗大义刚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时候便连忙插进来说:“哥,你接待完外宾, 这衣服还要不要交回去?” 罗大忠说:“交啥?这就是我的了。” 罗大义高兴地说:“哥,那……你接待完外宾,哪天没事了,这西装也让俺试 试。” 罗大忠还没开口,王玉玉便说:“你试啥?你还用试?你要穿到身上还不跟道 袍似的?”罗大义说:“你也太夸张了!” 王玉玉伸出两根葱管般的白嫩指头比划着说:“就夸张那么一点儿。是不?哥。” 罗大忠笑一笑说:“还有一件事,这棚子太大了,你们往里收一收。” 罗大义说:“比我这大的多了!” 罗大忠说:“叫你收就收,哪那么多废话!” 罗大义便说:“收!收!马上就收!” 晚上,王玉玉说罗大义:“你哥真壮!你咋不像他呢?” 罗大义刚从王玉玉身上下来,呼哧带喘地说:“你才发现?他吃了俺娘6 年的 奶,俺才吃3 个月,哪能比?” 王玉玉笑说:“6 年算啥?你都吃了俺8 年的奶了!” 罗大义长叹一声:“是啊!使了8 年的劲,到现在也没吃出一口水来。8 年啊! 小日本也给打跑了!”王玉玉“嚯”地支起身子:“那能怪俺吗?叫你去检查,你 又不敢去!” 话说到这个题目上,罗大义立马就刹车了:“睡觉吧!睡觉吧!”说完自个儿 呼呼睡了。王玉玉睡不着。睡不着两只手就闲不着。后来罗大义就硬让她给弄醒了。 罗大义迷迷糊糊地说:“你真像俺哥说的!” 王玉玉说:“你哥说俺啥?” 罗大义说:“说你骚。” 王玉玉“噗哧”一笑:“你编的吧?哪有当大伯的这样说兄弟媳妇的?” 罗大义说:“你不信拉倒!”就翻过身去了。 黑暗中,两个人都没说话了。 能听见外面马路上偶尔过去一辆汽车。汽车过去之后便显得越发沉寂。 夜已经很深了。 半天默然无声的王玉玉忽然又支起了身子,摇摇罗大义的肩膀头:“哎——你 哥还说俺啥?” 刚刚又要迷糊着的罗大义不耐烦地说:“这还不够?” 王玉玉说:“俺就骚!就骚!”把罗大义扒过来,一翻身就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