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天的凌晨,仍是寒意嗖嗖。 毛头很兴奋,他的愿望终于得到了父亲的默许。其实,这一切是由不得父亲了 :昨天父亲的鸦船还未驶出运盐河,父亲就发病了,几乎一个整天,父亲绻缩在像 一片芦叶似的两头尖尖的鸦船上,动弹不得,气喘得几乎要窒息了。鸦们饿得“哑 哑”大叫,这一天是鱼腥也未闻到,这样下去,别说供毛头读书,就是鸦们也养饲 不起。想着这些,毛头的心情既兴奋又沉重。 毛头用轱辘车将轻巧的鸦船推入运盐河,然后打开鸦棚,鸦们便会连扑带飞, 下了河滩。毛头太熟悉它们了,那几乎是飞到船头去的叫“黑头”,浑身油黑,在 水里最勇猛,父亲说,大鱼都是它捕上来的:“白头”是一只最有心机的鱼鸦,它 习惯站在船边最靠近水的地方,习惯左顾右盼,常常冷不防发现鱼情,不待主人吩 咐,便扎入水中,叼出一条条猎物:“花头”年纪最老,年轻时亦是一身黝黑,随 着岁月的增长,黑头中萌出根根白发,就成了花头,花头经验老到,鸦们若撞到大 家伙,水间搏战时,总是它用长长的尖喙一口叉住猎物的双眼,又准又狠,给其以 致命伤:“秃头”是一只很胆怯的鸦,两年前,秃头撞见了一条凶猛无比的黑鱼, 在搏斗中,头上冷不防给发狠的黑鱼咬脱了一块皮,及至痊愈,那块头皮再不生毛, 成了秃头,自此以后,碰着大家伙它就不敢恋战。但它最会捕小鱼,亦很有产量, 每次它的喉袋里常常注满小鱼儿:“花翅”是一只最幼小的鸦,它两只翅膀里各有 一片白色的羽毛,很可爱。父亲常常对它们如数家珍,毛头耳濡目染,今天他就成 了它们的“鸦司令”。 五只鸦各就各位,黑头站在高翘的船头,右手一边站着白头和秃头,左手一边 立着花头和花翅。毛头脚一踮,就上了鸦船,抄起桨,鸦船便划动了。 水路长长,小船悠悠,毛头知道,行船不宜急,得一桨一桨地往前赶。河面上 升腾着水汽,有一股硼砂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无疑,附近的印染厂夜间又偷放了 废水。 毛头的村子就紧靠着附近的小镇,早先,村子附近就有大大小小的水塘和一些 缭绕的沟河,那时不需跋涉长长的水路去远处捕鱼,多少年来,出门就可放鸦捕鱼。 无奈,这些年来,小镇边砌了大大小小的厂房,鱼儿便绝了踪迹。毛头很留恋那个 时代。 毛头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学着放鸦捕鱼,就在家旁边的水塘上,他学着 爹的样子,一边用轻巧的竹篙拍打着水面,一边“叉,叉”地吆喝着鱼鸦入水捕鱼, 看着鸦们将一条条鱼儿囫囵在喉袋中送到船边时,那真叫刺激呀! 毛头手脚灵便,且有一把力气,花了两个时辰,鸦船便驶出了运盐河,进入了 水网地带,父亲每天就在这一带放鸦捕鱼,毛头听父亲说,再往南20里便是长江, 那边有漫无边际的芦荡,荡里鱼很多,毕竟是太远了。 正是上午九点多钟的光景,太阳暖暖的。 毛头“呵呵”地招呼鱼鸦。一夜过去,鸦们饿了,以为有吃的了,一只只过来, 但毛头不给吃的,却用草标儿在鸦的脖子上系一个圈儿,这样,待会儿这些家伙捕 到鱼儿吞不到肚里去,只屯在喉咙袋里,毛头就可把鱼儿手到取来。毛头给鸦们一 只只系好圈儿,仍不给吃,经验告诉毛头:让它们饿着,才拼命捕鱼儿! 鸦们以为新主人会很优惠,不想竟也如此刻薄,便失却了幻想,一只只乖乖地 下了水。 毛头晃动鸦船,竹篙猛一点,船儿便折向了一条横河,精灵的鸦们马上明白了 方向,“扑、扑”钻入水底,循着船行方向,抄捕过去。河水还算清沏,五只鱼鸦 鱼贯窜向前方,鸦头儿左顾右盼,绿色的瞳子在阳光下闪着莹光,在水草间忽隐忽 现地闪眨。 毛头紧忙下着篙,追着鱼鸦,飞一般地向前。 黑头钻在最前,在远处不时地透脑袋吸气,却无收获。 “泼啦啦”一阵水响,毛头看见在他的船后方,花头叼住了一条鱼儿。花头上 了年纪,毕竟有经验,春天里水底尚冷,鱼儿一般在阳光下的水边觅食,花头就循 着河边不慌不忙的觅捕,果真有收获了,花头却不愿意马上献给毛头,它死死叼住 鱼儿的眼膛,昂起脖子,举出水面,然后猛一下张口,脖子一耸,鱼儿便落入了喉 咙,却不料脖子根被草标圈儿匝着呢,鱼儿怎么也下不了肚里,只好昂着脖子在水 面上游来游去。 毛头知道是饿得慌哩!他伸长竹篙,篙头儿在花头水下一搅,篙头的“卡子” 就搅住了花头系在足上的线隧儿,花头被乖乖地拉到船边,毛头飞快地捉住花头的 脖子,就势向船内一倒,一条斤多重的鲤鱼倒入了船舱。毛头抄一块豆腐,送进了 花头的喉咙,以示奖赏。那豆腐入口便碎,能顺利通过草标圈儿的“封锁”。花头 得了奖赏,钻入水底又循着河边一支箭地窜向前去。 毛头再看一下鲤鱼,发现却是一条畸形的鱼,脑袋特别大,就像吃了“阜阳奶 粉”似的,毛头捕获的喜悦霎时荡然无存。 横河的尽头又是一条竖河,毛头看看鸦们的喉袋都有些东西了,就把它们一只 只拽到船边,将零星的捕获倒入舱内,都是一些小鱼小虾,毛头只好吆喝一声,将 小船折入竖河。 竖河很宽,毛头吆喝着慢慢推进。捕不到像样的鱼儿,鸦们似乎有些厌战,懒 散地在水面上东张西望,毛头就用竹篙不停地拍打水面,“叉,叉,叉”地督促鸦 们入水。已是中午的时候,阳光下,水底很清晰,毛头看见水底的水草亦僵僵的, 没有一点儿生气。鸦们在水底织网似地穿来穿去,没碰到一点儿鱼腥,毛头出征时 的兴奋终于渐渐地消退。 他又挪了几处河滨,仍没有捕到一条像样的鱼儿。按时令,春天正是鱼儿交配 撒籽的时节,黑鱼、鲈鱼、鲤鱼最多,而且条条硕大肥壮。每年这时候,镇上的饭 馆里都要到毛头家订货,正宗的野味,宴请待客的上品哩!如今这些鱼儿都到哪里 去了呢? 毛头又趟了几条河流,仍是些小鱼小虾儿。昨天,父亲默许毛头辍学后,毛头 就有个愿望,捕好多好多的鱼,卖好多好多的钱,治好爹的病,毛头不奢望读书这 条路,是金子总会闪光,他要胜过土根。 看看太阳早已偏西,毛头怕父亲记挂,拨转船头回家。还好,尽管是捕了些小 鱼小虾,但总算是有了第一次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