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川东一所小学校读书的时候,我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近50的老师。他和蔼可 亲,温文尔雅,让我终生难忘。在校时,他和我们的关系很友好,很谐调,我们既 是师生,也是朋友。因为我跟他学画画,跟师母学习音乐,所以常去他家里,于是 我便与他一家人都成了朋友。 师母和老师天生是一对夫妻,善良,传统,对生活充满了热情。 师母是一位音乐教师,在我们学校任教。她中等个子,清瘦,但很有精神,显 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束马尾头发挽结鬓后,那形态很像中国古典画中的妇人, 又像我刚看过不久的一部电影中的女主角,很漂亮。40多岁的师母,风韵犹存,我 常笑她是艺术让她年轻了不少,她只是微笑。她的衣服有些特别,在那个小城里, 除了她之外,我从未见过这种款式,裤子宽大,衣服也宽大,传统中有些新潮。我 曾询问过她从哪里可以买到,她告诉我是她自己设计的,与她的身体十分的相配。 我曾见过在学校有好些女教师都向她询问过衣服的设计,她总是一一言教,但无论 如何,谁也没有掌握她的这一本领。教音乐的她并不像学校其他的音乐教师那样时 髦,站在那些人中,她有些传统,守旧。如果现在舞台上流行的是港台音乐,那么 她便是古典的音乐剧,和谐且庄严,端庄且可人。师母的眼睛还没有鱼尾纹,她做 过手术。她的眼睛明亮,热情,蕴有光芒。她不进舞厅与现代的音乐厅,她又有些 古老。40多岁的人看上去不过刚届30,跟老师在一起,不似夫妻,倒像父女,难怪 学校的人都说老师的艳福不浅。 师母是那种很精神的人,她漂亮,大方,和蔼,她的自然又让人觉得愉悦,亲 近,这使她在学校极有人缘。她有理想,又关心各种问题:政治,现代文明,绘画, 文学,道,禅,佛……她是一个兼容的整体,她学识渊博,但她不张扬。 她告诉我她不喜欢冷清,喜欢喧哗,所以她家常常宾客盈人。她有些向往巴黎, 崇尚那种艺术氛围和精神,那种浪漫和自由,她一直在收集有关法国的东西,从塞 纳河的风景照到有关艾菲尔铁塔和凯旋门的往事。的确,我认为她是那种很有艺术 品味的人,她的本质是浪漫的人。也许这个小城限制了她。我听过她谱写的曲子和 填写的词,都有风景画的韵味,中间夹着一些忧郁的调子,又有些纷乱,于是我知 道她内心的忧郁。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忧郁是女人天生的美感,也许中国文化本身 就是这样的吧,例如李清照,林黛玉……师母很有才华,她填的词很有韵味,除了 自己和家人有时唱唱,别的人很少知道,我曾经在她家里听她用钢琴演奏过,我很 喜欢那种,有一种古典的忧伤。有时师母会为我写的词谱曲,曲子平和,但是还是 有些伤感。她用业余的时间教我谱曲和外国古典音乐欣赏,教我演奏二胡和钢琴。 每逢我到她家,她总是在放着巴赫、肖斯塔科维奇、施徒劳特。我从师母那里学会 了二胡,但是只能拉几首很简单的古典名曲,而且不是很熟练。我喜欢听师母拉二 胡,如怨如泣,如景如画。那首《二泉映月》,她拉得常常让倾听者潸然泪下。我 看过师母在市二胡比赛的照片,照片是灰色的背景,有些黯淡,师母的眼神是那样 的忧郁。 师父是物理教师,谦和,稳重,平实,很有力量的握手,很认真的谈话。他是 一个洁净的人,写的字也很清晰也很洁净,他常用他的字来开导我的为人处世,他 说字观其人,他的性格很开朗。他虽然教物理,但他更喜欢的是绘画,他的画曾在 那个小城获过奖,他画的是一些风景水粉画和中国传统的山水花鸟画,最多的是前 种,灰色的基调,瘦骨嶙峋,有一股八大山人的味道。天冷的时候,他喜欢穿一件 暗灰的外套,戴一顶蓝色的绒线帽,他的装束有些守旧,大于他的年龄。我在跟他 学绘画,他教我中国山水画的调色和西方绘画流派史。他和师母都是艺术之人,但 他们不以艺术为生。有自己的职业,职业使得他们生活有着落,艺术让他们心灵快 乐。他常说他很幸运,有一个好妻子,师母也常说一生的幸福是找了一个师父这样 的人陪伴一生。他们很恩爱,他爱她像兄长一样细心,她爱他用她的柔情。有一天 我陪他们上街,没有走多远,她便问他:“累不?”她便帮他拿东西,但是没有走 多远,他又从她的手中接了过来,连她身上很轻的挎包都不放过。他总是很忙,他 在学校之外还兼职,不是物理,是一所学院的美术。但是一到休息日,他一定会放 下所有的事情来陪太太。在生活中有一种男人近乎完美,他们有勇气有能力,性格 健全而克制,尽守男人的责任,又有理智,他现实而浪漫,和蔼而温和,女人嫁给 这样的男人是一种幸福,无疑老师便是这样的男人。老师信佛,但并不迷信,他信 佛中的那忍让,与人为善,待人以诚。他通情达理,心怀宽广,并不像我见到的其 他信佛的人一样,一碰到别人就劝其信佛,他认为信仰是私人之事。他喜欢艺术, 崇尚艺术人生,但是他没有艺术家们的幻想,自然也便没有艺术家们的痛苦,他生 活有秩序。他是一个善于倾听的人,无论是妻子,还是学生。他喜欢吹笛子,他说 那是在下放到农村学会的,他常常吹奏妻子谱写的曲子。他教我绘画,也教其女儿, 我和他女儿是最好的朋友。 这样一对夫妻,是我在那所学校最好的老师和朋友。他们教我绘画与音乐,更 多的是教我做人,为人处世怎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