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时间到了深秋,出了林彪外逃的“九一三”事件。这期间田旺对我影响挺大。 傍晚时吃了饭我正洗衣服,就听见团部门前车来人往的喧哗,没等我擦干手就被叫 上车跟着团长出发了。见都严肃也不好问去哪儿,车后跟着司令部的一辆中吉普, 再后是几辆大解放,人都全副武装还打着背包,我仔细瞧了瞧,是高射机枪连的。 方向却不是朝国境线上走。但这架式肯定是上了战备等级,我立马掏枪上了膛,车 座旁还有一支司机的冲锋枪,我顺手就放在了大腿上。 道路缠绕着横陈的大山像根羊肠子一节节地连向山外,晚风中迎面扑来周围密 林的清新和森凉。车队转出最后一道山坳时天就全黑了。入夜,车灯大开,车队斜 插过一个沉睡的村庄,随着狗的狂吠声,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微风荡漾的月下平原。 顺着条宽敞的大道,车队驶进了一个停了不少战斗机的空军机场。 刹车、跳车,司令部的人下令把高射机枪架到了机场的塔台上。我拎着一长一 短跟着黑脸站定的团长。司机见枪没了冲我直“嘿嘿”,我头也没回,嘿嘿啥,都 使上方向盘了还嘿嘿。可咋把空军的岗哨给接了?又拉起空军已准备好的翻地铁铧 犁横在了跑道上。正不知咋回事呢,从一个空军哨兵的口音里听出是我老乡,亲不 亲故乡人,我借来回走动的空和他搭上了腔,他也挺高兴,把岗交了就拽着我从兜 里掏出个旱烟布袋,卷了两个喇叭和我热情地抽了起来。他叫田旺是空军机场的警 卫连班长。但一说到刚才接岗的事他便急了。 原来,没人通知他们我们要来,他们站长、连长十分钟前都还不知道。难道真 像他说的那样我们是冲着他们来的?这不可能!还会都戴着同样的帽徽领章互相干 起来?我把短枪插上,把挎着的冲锋枪立马背到了身后,咱不能给老乡难看。他把 烟头踩地下说:“空军司令是林彪的死党,我们也糙得灰头土脸的,可咱一个小当 兵的知道啥嘛?”我安慰他。他摆了摆手,“兄弟,别说了,赶紧的长出息吧,别 像我这样的回去当庄稼汉,那更得靠边站没人当回事了,兄弟。” 山里露水重,打在脸上凉嗖嗖的。 天亮我跟着团长乘车回去,见路旁露水打湿的低矮灌木丛荡满泥浆,不禁悲悽 之情油然而生。这种情感的波动,从另一面更激发了我不甘现状的决心。到年底时, 我再次向机关党总支递交了要求入党的申请,想以此留在部队提干。我不能像我老 乡田旺那样“靠边站”哪! 但遗憾的是我还是没能躲过一劫。 第二年的“八一”节前夕,在讨论我入党的小组会上,永远提不起裤裆的老唐 说我对政治学习态度不端正,又挖了通我的思想根源。结果最后的结论是我需要继 续考察。明摆着是见我支锅他底下抽柴禾!我知道老唐暗地里藏着不满。他老婆来 队休假,他说他每天晚上回去都给她补课学红宝书,这事听得大家直牙碜,我就问 了句“不是闹着玩吧”就给我下小操了。“八一”节那天晚上,都去看军区京剧团 慰问演出的“红灯记”,老唐值班,我也没去,揣着一肚子气到值班室征求老唐意 见。路上我想起了老蓝,我真理解他了。 老唐虽是机关的管理员,但大家感受最深的是每天由他“领导”的政治学习会, 还有林彪没死时搞的天天读,早请示、晚汇报,绝对雷打不动,即便出外野营拉练 也照样。白天就不说了,晚上不等大家找到老乡家放下背包,催命的哨子就又响了, 闪着手电先学了再睡。没到的他记下,等着单开“小灶”。气得查线半夜回来的山 东籍通信参谋抡起巴掌就煽他:“操你娘,八路军打鬼子也没像你这号的追着腚给 办学习班的!”说这些,并不是老唐提我的意见我故意给他找难看,实际情况我一 点都没夸大。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后来他倒霉也在这上,这是后话。 所以我就知道今晚的事麻烦。 坐下没几句话老唐和我就拧上了,像是我对他的意见根本缺乏领悟力一样。 “算了算了,你回去自己斗私批修吧,别在这儿耽误我学习。”往外轰我,成精了, 我说:“上茬是吧?”他不耐烦了:“我不跟你谈,我态度不好,你私心杂念太重。” 操,我心里话,扣高帽还捎带送棍子你呀?我霍的站了起来。他知道我嘴黑,但他 没想到这次咱是拍着裤腰的枪和他“说话”。我挥手“啪啪”就是两声,小子抬脚 就跟我转了一圈,“我,我警告你,你不要枪走火,毛主席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 海……”我不听那个……送开水的勤务班老蔫探着头站在门外看得咧嘴直乐“咔嚓” 俩暖壶全掉在了地上,气氛完全乱了。我也看时候,立马蹬腿就跳了出去。 接下来,挨批是脱不了的,在机关直属队的士兵大会上又点名训了我一通。散 会时常宝见人都走光了,葱嫩的小手拨了下流海扯着我去找领导检讨,我说:“你 给我闭嘴。”我知道她的关心,但我没觉得理亏,老唐自己是私心重。我就这么抗 上了。显然,这又给了人口实,我接受批评不虚心,负担更重了。 团长肯定听说了,这让我提心吊胆的,他骂人很凶。我亲眼看到过他在靶场上 对着个打靶不及格的连长吼道:“——怎么枪在你手里就使出了孬种?!”那种震 怒犹如当头喝棒。但在团长眼里我也不能说一点都没自信。像冬天跟团长上山打猎, 我得分就很高。无论搜索前进还是隐蔽出枪,我干净利落的小战斗作风,能觉察到 他的满意。猎物主要是狍子,我们都叫它傻狍子,个头大小像鹿,肉虽粗点但不比 牛肉味道差,狍子皮当褥子铺还隔潮。它只要听到点异常动静,不管是几只是跑是 跳,都会好奇地煞住蹄儿侧耳要听听,往往这时就是我和团长的两声清脆的枪响, 两只狍子准应声而倒。当然,这也让我想到了老蓝,他的能耐让徒弟长了脸。 终于在一天晚上散步时,团长回头甩给我一句“猫屁股”,再没多余的话,我 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团长很喜爱那些有点孩子气的朝气蓬勃的干部战士,不怕 你出洋相,只要肯干他不难为你。“五一”军体会,有个兵刺杀比赛输了躺地下硬 不起来,团长认真“输就输了嘛,不兴躺地下打滚,告他们连长回去给加个菜啊, 正事!”可我跟着团长咋就落不下个好呢?不上心成吗?随团长下连队,越是下雨 下雪我越到蓝球场去扔蓝球,我精力没处打发。打开水,别人一手最多提三只暖瓶, 我提四个。车在路上抛了锚,我也随着往车底下钻琢磨故障,我外行,但学习精神 强。就餐吃饭,团长碗里还有,我端起再盛去,吃不完扣我碗里,反正撑不死我, 能干能吃才是好兵。一年的时间我就这么连滚带爬地过来了。 这年的初夏,团长检查战备来到了江岸的哨所。 站在岸坡前,宽阔的江面波光浪涌浩荡远行。午饭后,干部战士都围在江边向 江里甩着鱼钩子,这个季节正是大马哈鱼回江产卵的节期,鱼子晶莹透亮,是名贵 的美味,肉也可口。这又是北国一片丰饶的水土。 突然,一只肥头大耳的野兔子从我脸前蹿过。众人一阵喊叫,我撒腿就追了上 去,我敢说,我短跑的速度比兔子快。追到跟前,趁它急转弯的瞬间,我起脚就踢 了过去,噌的下它就飞起一丈多高,空中翻滚,猛地划出条弧线,嗖的下就栽到了 江水中。顿时引来一片喝彩声。团长的笑声尤其响亮,我听得出他是真高兴。虽然 这一年他也不大给我说啥,但有什么好吃的总给我留一份,其实我也真想用事实证 明,我这兵不错,即使是需要我去堵枪眼,我也绝不会后退半步,我是要分理解。 当然,有些做法我是有点煞费苦心,可我着急呀,当兵都第三个年头了还没收编呢。 乘车回来的路上,我还是憋不住向他大倒苦水。团长倒不紧不慢:“总不能让 别人都说好话吧?关键是在这儿。”他指了指脑袋:“入党。如果你真是合了格, 别人不承认,我承认你是党员,和你阿姨咱们三个成立个党小组,一样组织学习活 动,所以还是得磨炼自己。”咋磨炼呀?全怨撞上掉裤裆的老唐了! 常宝听了也很不以为然,“都什么年代了,美帝国主义都尼克松访华了……” 我忙拦住她的话“你少扯那么远,快还是说我吧,到年底就当兵三年了,我哪有时 间折腾啊,总不能超期服役等着入党吧?”她倒也不糊涂,“那不行,你是团长的 警卫员,那让别人怎么看,就是团长想抻抻你,那你脸上也不好看哪,得想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