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今天感冒了,情绪不好。能陪我吃顿饭吗?”介一天中午打来电话,声音 柔软地。 辛眉的心微细地动了一下,有风拂过柔嫩的草芽,碰到了他的柔软,一个外表 硬朗的男人的柔软,像是蚌,被掰开了壳,触到了他柔嫩的娇芽。 “不!”辛眉坚硬地说。她要让他看看,一个对她的生活无力的男人,她绝不 接近。她绝不让自己对一个没有能力爱她的男人产生感情,那是她心中的讲究,即 便她那么想念他,甚至羞耻地对他的身体怀着强烈的欲望。她使劲地掐着、掰着对 他情感的芽芽,那屈辱的情感,产生得多么没志气! 辛眉觉得自己在跟他赌气,我就是这样市侩的一个女人,你真实地看见了,再 也无需苦心琢磨。人破坏自己时,像是往地上摔东西,那声响让她有一种莫明的快 意。辛眉也不知怎么的,老想跟他吵架,嚷他。好像有很多东西,不被他理解。她 在他跟前也闹,也发脾气,然而是浅尝辄止的,不知闹的深浅,因为不知他对她好 感的深浅。终究,因了他的魅力,经历过别的女人,有那些女人无形地和她对恃着, 攀比着,她在他的心中到底有多大的分量,她一点底也没有,因而放纵不得。然而 即便是失去他,她似乎也没太大的恐惧,虽然除了他,她其实没有一个朋友,然而 有这样一个朋友,对她的生活又有什么改变? 对这一切介只是淡淡地笑笑,并不很计较。他像是站在一个大境界上,笑看着 她的闹,像看一个小孩的闹腾,倒要看看:她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那天辛眉在公园里走,在鸽子房旁,看见很多鸽子在地上,那么洁白乖巧的小 生灵,辛眉产生了一种无法遏止的欲望,特别想抚摸、亲昵一下鸽子洁白的羽毛, 然而总是捉不住,鸽子并不怕她,可就是不让她真实地捉住。辛眉学着周围人的样 子,买了些鸽子食放在手上,一只鸽子竟乖乖地跳到她的手心里去了,只埋头吃食, 什么都不顾的样子。辛眉忽然升起了某种联想,难堪地舍下鸽子仓惶而逃,女人本 性深处和鸽子这么相似么? 那张介的自画像是那天在介的画室,他扔了的,大概自己不满意,辛眉却觉得 喜欢至极,偷偷地卷起来,带回家,挂到小屋的墙上。 在清晨醒来的时候,在临睡前,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某个瞬间,辛眉就朝那个画 像看一眼,不知什么原因地笑一笑。她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介棱角分明的脸,粗 壮的胳膊、腿。辛眉回想起他大大咧咧走路的样子,挥动的长胳膊,长腿,就又无 声地笑起来,还有第二次见面时是夏天,介穿着短袖真丝的T恤,裸露的胳膊上趴 着浓黑而密的汗毛,辛眉的脸当时就“腾”地一下红了。她不明白自己,说起来也 就那么一点交往和了解,不知怎么就那么敏感。 在以后的某一刻,当听到路边店里的录音机里飘出一支缠绵的歌,或看到环城 公园里一丛浓密的树阴下,一对恋人在相依相偎,辛眉就会时时地想起介,她想她 人为地掐断了和一个男人的感情,就像一本没有读完的好小说,留下了永远的念想。 这多么好。在她和男人的关系中只剩下这么一点纯净可触的东西了,她不因此而有 了一处可回味的丰富吗? 一场秋雨后,天兀地凉了。辛眉点蜂窝煤,木柴很潮,老点不着,阴暗的小屋 里很少有阳光,被子潮潮的,辛眉的头俯在门框上,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又从 红衣箱里拿出那件被压皱的薄大衣,铺在单人床上,将快餐杯的外面用餐洗净细细 地洗了,倒进热水当熨斗,然而怎么都熨不平。从青州来时因为心情的太过不堪, 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开那个尴尬的境地,只带了这么一只衣箱,然而真用的时候 才发现,太多的东西都遗失在了那个家里。她的物质生活一直那么粗糙着,她一直 在粗糙地对待着自己。 她穿上那件皱皱的大衣,终究一下就暖和了。她拿过镜子,看见因天气的突然 变冷而憔悴不堪的肌肤,只有那双秀美的眼睛幽怨地看着自己。院子里的那株板栗 树上的叶子全落光了。她极力地想抓住什么来抵制这一天寒似一天的秋凉。 她想到了介,忽然升起一阵愤恨,她生命里有过多少沧桑都无言地咽下了,多 少艰难都自己一步步地挺了过来,他什么具体的事也未为她做,却以一副道德的、 不掺一丝暇疵的目光审视她,她要这样的审视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