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席帅执意要留在那儿再陪罗辉一些时日,醉美带回了烟花烫。从海密县回来的 途中整整坐了12个小时的火车,途中历经5 个城市,对面卧铺上的一对青年男女, 女的看上去长得要比醉美苍桑得多,一路上和她的男友打情骂俏,醉美局外人一样 冷眼旁观着,好像她和这一切都无关,和这个世界无关,和一切与她年纪相仿的情 色事件无关。 烟花烫还在熟睡,从海密县回来后它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醉美醒了,靠在床 头翻看自己的日记。有的日记只有一、两行字,而有的却一口气密密麻麻地写了两 三页,打从初中时候开始,课外的时间就不去跳舞打球,不和众多的女同学凑在一 起充当拉拉队中的一员,在球场外给那个最帅最酷的男5 号呐喊助威,一个人悄悄 躲在操场旁边的小树丛中,那些粉红或浅绿的心事被风吹过之后,就留在光滑和洁 白的纸页里了。日记不用担心写错,也不用反复推敲琢磨,因为它是只对自己倾诉 和只供自己翻阅的那一种心情,即使没有倾诉的对象,落笔也不会艰涩。 她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上阳台,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及脚踝的晨褛。 7时正,太阳升得刚刚好,马路上名牌靓车飞驰而过,不少早起的人们边走边 吃早餐,一个麻团或是一杯豆浆,一个身穿橘红色球衫的小伙子,短袖下露出黝色 的腱子肉,在醉美家的阳台下,做着各种伸拉肌肉的动作,她一双眼睛似睡非醒、 似看非看地盯着他,他冲她摆摆手,打了一个特多情特燥热的招呼,“嗨,早上好。” 醉美仍然目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一边侧弯腰一边又说,“不下来运动一下吗?瞧,阳光有多好。”他以为自 己是旧时候的外国绅士,一大早就在窗下冲着上面的人表达爱意,送上秋波。他以 为醉美也在欣赏自己。醉美是在笑,但不是回报他的笑,而是似笑非笑,他就是太 阳本身,也照不到她心底的桑干河上。面对他阳光般的笑,她心里有烛光般的惭愧。 烟花烫醒了,挪到阳台上轻轻舔着醉美的脚趾,她弯腰将它抱起。阳台下,那个年 轻人接连做了30个俯卧撑,从地上跳起来冲烟花烫打了个呼哨,“你好,小家伙。” 他说。阳光在他身后蹦了几个高,跃到对面楼顶上去了。醉美懒懒地走下阳台,顺 手把烟花烫也一把撸了回来,进厨房切了一根卷心菜和一些火腿粒,把米饭用开水 轻轻滤一遍,再加进一些烟花烫最爱吃的小干鱼。 “吃吧,今儿是周末,估计又够我们忙一天的。”她轻轻拍拍烟花烫的背,烟 花烫像着了火似的“嗖”地蹿到地上,表情怪异地“呜呜”叫着,鼻尖抵着地面, 腰背高高地弓起,头颈蜷缩着,醉美想伸手抱它,却被它把手中的早餐拱翻在地上。 “颈胸腰段IVD 突出X 射线摄影征象显示:IVD 间隙狭窄,并有矿物质沉积团 块,椎间孔狭小或灰暗,关节突突异常间形成。又通过做脊髓造影术,可见脊索明 显弯细,被IVD 突出物挤压,椎管内有大块矿物质阴影。”王兽医说。 “你说了半天我一句没听懂,”醉美说,“你能不能不卖弄你的兽医知识,直 接告我,烟花烫到底得了什么病,严不严重,有生命危险没有?” “腰椎间盘突出。” “什么,好好的,怎么狗也会得这种病?” “说不好,由于外界的强烈刺激引发的内分泌失调,如甲状机能减退等都可能 波及到IVD 退化或引发内分泌失调。吉娃娃这个品种的小狗是可爱活泼的犬种,但 由于其体形娇小,一旦生病,稍有不当就会因体力不支转为重症,还有,它骨骼十 分脆弱,极怕受到冲撞。” “天,”醉美把头转向一旁又扭向王兽医,“快告诉我,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 治疗?” “一是保守疗法,其目的在于减轻脊髓及神经根炎症,地塞米松是首选取药, 开始用量为0.2 ~0.4 毫克,每天两次,连用三天后加大剂量,另外,必须得配合 着针灸,电针、按摩、温敷和穴位注射等治疗。” “太麻烦了,我想知道治愈效果。” “至多百分之五十。要想效果更好,那就必须实施手术疗法。” 最后,醉美同意王兽医用减压术指切除椎弓骨组织,取出了烟花烫椎管内的IVD 空出物,以减轻它的脊椎压迫。术后的烟花烫,虚弱异常,似乎连站和躺的力气都 没有了,醉美关了宠物用品店专门在家里照料它,这时候她收到几条短信,手机号 是陌生的,但发短信的落款是席帅。 短信说他到了一个游牧民族集聚的地方,那儿的人几乎一年四季都生活在马背 上,打猎、放牧、简单而忙碌地生存。沙尘暴对那个地方的青睐并非像情人那样一 年只光顾几次,而是像老婆,走哪跟到哪,一生如影随行。那里的人说蒙语,而据 醉美所知,席帅至多也就会三种语言,英语、汉语、哑语,而这三种语言在那儿都 派不上用场,刚到的时候,他为了想讨一杯水喝,几乎磨破了嘴,双手比划得差点 脱了臼,急得脚后跟都想开口说话,反而引起那些人的警觉,当他是外来的侵犯者。 最后他是怎么喝上那杯水的,他没说,总之他现在已经能运用简单的对话,他一句 也没提起什么时候还会回到第五大道第三条街,没提到曾经令他梦寐以求的那个升 职和加薪的副总经理宝座,当然,也没有问一问醉美的近况。醉美原本以为,罗辉 的死是一种外力,能让席帅回到自己身边,就像一条偏离了航向的船回到引航员给 他规定的航道上来,但席帅走得更远,不仅远离了醉美,还远离了他自己原本看上 去并不匪夷所思的工作和生活秩序。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月光不懂下坠的星 辰。 烟花烫仍在睡眠当中,醉美想去往微波炉里放进几片面包,但还是决定不吵醒 熟睡的烟花烫。她靠在床头,顺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却发现少了两本日记。两本。 都是最近写的。 她叫过烟花烫,无言地用手指着抽屉,“告诉我你把它们弄到哪里?” 烟花烫头抵在地上,可见,它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我知道你是恶作剧,去把我的日记本找出来好吗?” 烟花烫没动。醉美一跳而起,床上床下卫生间所有的角落都找了一遍,没见着 日记本上的任何一张纸片。 一个惊天的事实令醉美第一次觉得烟花烫不可思议,它拿了日记本,它可以用 牙,一张张撕扯下来丢到抽水马桶里放水冲走,可是,塑料皮呢,日记本的封面可 是塑料的,是啊,它可以跳到阳台上丢到窗户外面去。狗狗的爱恨是直截了当的, 因为它不具备人的世界观,没有人类的得失计较,衡量算计,所以不管什么人都被 它想当然地纳入视线,好坏只凭着一个印象,且固执得无法改变。它认定日记中的 那个人和它一起分享着醉美的爱,它本来不讨厌席帅,可他一开始就逼着女主人抛 弃自己,而到头来他又负不起全心全意爱她的责任。 醉美蹲下来,摸着它的头,“我知道,你不是小坏蛋,不是贼,你只是恶作剧, 我不怪你。”然后,烟花烫眼睁睁地看着醉美将所有的日记本收进一只木头匣子里, 在那儿,橙色的、绿色的、咖啡色的日记醉美已经记满了很多本,她将那只木头匣 子搁在了卧室里的大衣柜顶,最新的那个日记本则顺手揣进自己每天随身带着的拎 包里。 半夜,烟花烫爬到醉美床前的地毯上,它背上有一刚用针线缝过不久的伤疤, 紧绷着,让它很不舒服,它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一瘸一拐地朝醉美爬过 来,眼里噙着让醉美捉摸不透的泪花,它站立起来,但是一头又是栽倒,它的头颤 动着又一次立起,醉美惊讶地看着它,它实在是唱不了啦。她抱起它,手指抚摸着 它的伤处,眼泪掉在它的耳朵上,热的,它感觉到了,她整夜都抱着它睡,在清晨 的时候才将它放回到它自己的宠物床上。她把三份调拌好的食物分成几份放在茶几 下面,印着一些小金鱼图案的饮水机是特意根据狗狗的身高和习性设计的,醉美的 宠物店里就经营这类宠物用品,比人们自己用的饮水器具更精致、更漂亮、更唯美, 红色指示灯自动加温,而绿色的灯表示随时保持恒温,只要狗狗把嘴伸到向下弯伸 的吸管上,就能喝到最纯净的矿泉水。她今天必须得去给宠物店提货,货发到省里 的那家宠物用品总代理店半个月了,再不取回来,有些食品就会过期变质。以往她 都带着烟花烫一起去,但这次不行,它身上有伤。最后她将狗笼打开,控制好空调 的温度,让烟花烫可以自由进出,一天,顶多离开一天半的时间,以前也有过类似 的出行,烟花烫能照料自己的吃喝拉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