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傍晚的时候,王六国回到家,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严格地讲,那其实算不上书房,应该叫收藏屋吧。因为王六国实在没有多少书, 连一个小柜子上半部的横格上都没有装满。这房间里装的都是他多年的收藏。比较 显眼的是别在一块白布上、挂在一面墙上的毛主席像章,各种大小、各种版本的都 有。藏在柜子里的东西也多得很。有一些字画,有一些古董玉器藏刀什么的,更多 的就是邮票,9 本集邮册呢。 以前,王六国的公司生意好得让他发慌,他不敢相信钱会永远往他兜里跑,所 以买了一套大房子后,有闲钱他就买收藏品,他看得明白,这是一个让钱下崽儿的 好途径。王六国又爱吹嘘,爱显摆,经常在家里请客,饭后的一项主要活动就是让 客人观赏他的这些收藏。最近一年,生意出奇的惨淡,王六国的气弱下来,开始收 敛自己了,没有在家里请客,也就没有对外人显摆这些收藏,连他自己也很久没有 进这个屋了。突然想起这些收藏,是因为他欠了客户的钱,年关了,客户又来逼债 了,他只好打那些邮票的主意,把那些邮票卖了,总有十多万吧,还债够了。动了 这个念头,他就收不住脚,一进家门,谁也不理,就急着见那些亲爱的邮票。真好 比旧社会卖儿卖女,他心里痛啊。 可是,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王六国突然打开书房门,大叫起来:“白花!白花!” 白花从厨房探出半个头,油烟机在嗡嗡响。“干什么?我炒菜呢!” “看到我的邮票没有?” “什么?” “你快过来!” 白花只好关掉油烟机,关掉煤气灶的火,拖鞋在木地板上呱哒呱哒响过来。 “什么事儿啊,还让不让人做饭了?” 王六国看着白花的脸。“我的集邮册哪去了?怎么一本也没有了?” “不知道啊?”白花看见王六国把所有的柜子都打开了,一张张大口吞着书房 里的灯光和空气,还有王六国和白花的目光。白花蹲下来,在那几张大口中翻了一 气,真的一本集邮册都没有了。 王六国说:“摄像机和照相机也没有了。” 白花站起来,傻呆呆地看着王六国,也看到他身后一面墙的毛主席像章,真是 怪,别的东西都在啊!白花又蹲下身去翻。 王六国烦躁地说:“你不用翻了,我都找多少遍了。” 白花又站起来,傻看着王六国。王六国脸色已经发白了,盯着空下去大半的一 个柜子,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咱家进小偷了,响家被盗了。” 白花不相信家里进小偷了,叫着儿子的名字,让他出来一趟。白花问儿子: “你拿没拿你爸的邮票?”儿子不解地摇摇头。“真没拿?”“真没拿,怎么啦?” 白花说:“没事,接着写你作业吧。”儿子又回房间。 王六国醒了过来。“我得赶快报案。”他抖着手从兜里摸出手机,拨了110 号 码。接着就在小屋内走来走去。白花还有一个菜没炒,也不炒了,看着焦躁的王六 国,心也慌慌地跳起来。家里来过小偷,多危险啊!这个家原来这样不安全啊!可 小偷是怎么进来的呢?什么时候来的呢?这是多久的事了?王六国一向没有耐心和 白花好好说话,这会儿两个人倒是你一句我一句,很配合地分析起来。 警察的行动还真快,一会儿就有两个人来看现场了。其实没有什么现场,到处 都没有什么痕迹。他们查看了防盗门,一点撬动的痕迹也没有:查看了那些柜子的 门,那些门原本就没有锁,也就谈不上什么撬动:屋里所有的地面都是木地板,根 本就没有什么脚印。所有的窗子都没有打开过的迹象,王六国住五楼,上面还有两 层,这样一个高度,小偷要走窗户难度可想而知。平平常常的一户人家,平平静静 的,没有什么事啊。可是主人说丢了价值十万多元的邮票,一万多元的摄像机,几 千元的照相机。没事准跟警察开这么大的玩笑?年轻的一位警察记下了这些东西。 年长的一位又问王六国,都哪些人知道他的这些收藏?谁有作案的可能? 这倒让王六国不知怎么说了,看过他的收藏的人很多,似乎每个人都有作案的 可能。还是警察有条理,先问王六国有什么亲属在这里,王六国说,有姐姐一家和 弟弟一家。警察又问白花在这里有什么亲属,白花说,就一个母亲和一个妹妹。警 察又让王六国说说知道他的收藏的外人,王六国挑主要的说了几个,警察都记录下 来了。 警察觉得没有什么事了,就准备走了。王六国要请他们吃饭,警察拒绝了。王 六国问年长的一位:“这个案子能破吗?” 警察边往外走边说:“这个不好说,现在的案子太多了。破不了的案子也太多 了,据我分析,你这个案子极有可能是内盗。你们好好想想亲戚的情况,尽可能给 我们多提供线索。” “内盗?”王六国和白花惊讶地望着对方,好像能从对方的脸上发现可疑的线 索。不管是内盗外盗,价值都是十多万,都是一样的,可内盗让他们觉得事情更加 严重,受伤也更深。 警察走后,白花装了满肚子的狐疑,把另一个菜炒了,却炒得大失水准。她和 儿子的晚饭根本就没吃出味儿来,她吃饭是因为要陪儿子吃。而王六国干脆没吃, 一直呆在书房里,门死死地关着,白花和儿子都不敢去碰。 白花收拾完了,看了看王六国的书房门,它把王六国的悲伤、沮丧和痛惜捂得 紧紧的,但白花知道王六国现在是什么样子,那比他死了爹妈好不了多少,他太看 重那些东西了。她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该嘲笑他,还是该同情他,要说盼着王六 国倒霉,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可想想王六国以前那种虚荣摆阔的样子,那种不把 她放在眼里的样子,她又觉得该有什么东西挫一挫他。 相应地,白花也就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帮王六国一把。案子她想不出是谁 做的,王家的人和白家的人,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谁 都有可能,谁都不可能。但是,白花可以在经济上帮一下王六国。白花有一套自己 的房子,王六国还不知道。白花想的是,现在的大房子无论如何要留给儿子的,要 弄现钱,只有卖自己那套房子。 白花的房子是三年前买的,那时房价还不是很高,那时,她上班的公司效益相 当的好,工资奖金都高,王六国只知道她的工资数,但奖金数就搞不清了,因而白 花就自己存了一笔钱。买房子的念头产生于白花的一次意外发现,她在王六国的口 袋里发现了一张女孩的照片,那是王六国在北京做生意半年后回来的时候。白花问 这女孩儿是谁?王六国说是宾馆的服务员。白花问,你拿人照片干什么?王六国说, 她送我的,漂亮吧?白花一下子火起,三把两把撕掉了照片。王六国并不急,只是 笑笑说,你嫉妒一个小姑娘干什么?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长的! 白花就是这时候下的决心买房子。下了这个决心,就表明她要下决心离开王六 国了,再也不想忍受他了。这些年,她早就受够了。王六国对她就像对仆人,动不 动吆五喝六的,尤其家里有客人的时候,当着一桌人的面,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从不顾及她的感受。当着客人的面,白花不好发作,就忍着。客人就夸白花贤惠, 这使白花更加气闷,她最讨厌别人夸她贤惠了,一般情况下,一个女人不漂亮,又 没有什么特长,但干活较多的时候,贤惠这个词就像一顶帽子扣在她头上。白花感 到一种屈辱。王六国有意侮辱了她,客人无意间也侮辱了她。但她怎么能恨客人呢? 她只能恨王六国。 房子买下来,白花离婚的决心却坚持不下去了,儿子还在上小学,还小啊,父 母离了婚,他跟谁呢?白花曾试探他,假如爸爸妈妈离婚了,他想跟谁过?儿子蹦 豆一样干脆:谁也不跟!白花就想,还是等儿子长大再说吧。那个房子就一直空在 那里。过了一年,白花把母亲和未出嫁的妹妹白草从老家接来了。这母女俩一起生 活好几年了,因为白花和白草的父亲去世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