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贵金是方正镇城关税务所的税收员,主管乡下几个点的税收,得莫利村正好 在他的职权范围内。李贵金每个月得跑两趟,出城沿什锦河向北,一连串的走高楞、 渡口村和小河沿子等村屯,最后一站则到得莫利。这几个村屯和林业青年点都有些 大小的买卖,如种鹿养殖场,伐木点,蜂胶加工厂和几家砖瓦厂等,是多多少少要 向国家交税的。 李贵金每回收完几个月或者半年的税款后,就微笑着对业主说,纳税光荣啊, 我代表国家向你们这些勤劳朴实的纳税人致敬了。说完了他就会把右手举到大壳帽 的帽檐处,敬那么个举手礼。 因为鲁大平的小饭铺小,只有六张饭桌,村长刘木头又说了话,税就交得少些。 每次李贵金来时都是由村长刘木头陪着喝顿酒,一来是正好赶上饭口,二来是受不 了炖鱼的诱惑,吃得了李贵金便掏出十块钱来,搁到桌子上,算是饭钱。 有几次鲁大平就不想收那十块钱,说李税官您就别跟咱客气了,您对咱这小买 卖是真照顾,不就是一个炖菜吗,不跟到了自己家一样吗,您还客气个啥? 可李贵金却不答应,说就这么点意思,不收可不行,到哪儿都得吃工作餐的。 村长刘木头便也顺兜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来,拍到桌子上说,俺也算一份,白 吃哪能行呢。 李贵金那十块钱是要开发票的,没有正规的就简单用小学生的作业纸写上一张, 一菜一饭工作餐,再签上鲁大平的名字,让李贵金带走。 税收员李贵金每次来得莫利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看他的一个表嫂。在 鲁大平的小饭铺里吃过饭之后,开着单位发的那辆小面包车,去三公里外的得莫利 一队表嫂的家里。 李贵金的表嫂叫郝曼,三十七八岁的样子,是一个寡妇,原本跟着丈夫在镇里 打工来着。夫妻两人开了一间豆腐坊,在生意日渐红火时,惹上了镇东有名的地痞 庄老大,生意毁了不说,还闹了个家破人亡。 事情得慢慢说,由于郝曼夫妻俩做大豆腐用的都是从乡下收上来的优质黄豆, 又是当年产的新鲜品种,做出来的成品就好,没多长时间就深得镇上人的喜爱,每 天到她家门前买豆腐的人络绎不绝,生意便空前的好。 不是有句话说,同行是冤家吗,同在一条胡同里也开了家豆腐店的陈建春便心 生了妒忌,变着法地跟她们争生意,却屡屡败阵,没办法就找了陈建春老婆的堂兄 庄老大。 庄老大四十多岁,长得膀大腰圆,最早是一家翻砂厂的工人,年轻时,因为跟 工长吵架一气之下犯了虎劲,把工长扔火炉壁子上了,结果是重度烧伤,庄老大被 追究了刑事责任,判了几年刑。出狱没多久,又聚众打群架死了人,又被判了二十 年,经减刑出来已经快四十岁了。觉得自己也就得破罐子破摔了,就接着混吧,几 次动粗后,便臭名远扬,没人敢惹了。 陈建春找他老婆的堂兄庄老大只是想借庄的恶名吓唬一下他们生意上的竞争对 手,没想到庄老大带两个小混混去郝曼家的豆腐坊转一圈之后,竟看上了长得好看 的郝曼,不但没砸郝曼两口子开的摊子,还说是慕名而来。 庄老大当时就拍下几张钱,订下两斤豆腐,每天两斤,中午时分给送到家里去。 起初是郝曼的丈夫去给庄老大送豆腐,后来忙不过来了就让婆娘去送了几回, 郝曼就在一个闷热的天气里被庄老大给抱住欺负了一回。两人想去镇派出所告这恶 人时,被邻居劝住,邻居说还是忍了吧,你们不知道那姓庄的底细吧,比狼还凶呢, 小心他咬住你们的喉管不放呀。 郝曼的丈夫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便在一天醉酒后拎了木棒去找庄老大算账,结 果是被庄的手下打了个半死,最终扔到大门外面,半夜里往家走时,滑倒后磕在桥 栏上死了。 庄老大虽然被镇派出所又捉进了看守所,但终因杀人的证据不足,而只是追究 了他手下两个混混的责任,自己却逍遥法外。 税收员李贵金当时正是负责收郝曼她们开的豆腐坊的税金,赶巧碰上了被庄老 大欺负那档子事,便替郝曼说了几句公道话,也终因没有实证没能帮上忙。 因为郝曼在镇上再没有别的熟人,便由李贵金出面张罗了几个人手,都是开小 买卖的,帮着郝曼把她丈夫的后事给料理了,忙里忙外的很让郝曼感动,两人就认 了表亲,由李贵金管郝曼称表嫂。 经历了那件事后,郝曼在镇里是开不下去豆腐坊了,她悲伤之极,除了让儿子 继续留在镇里上学外,便把豆腐坊卖掉,一个人搬回得莫利村种田了。 税收员李贵金也因为替郝曼两口子说话,而遭到了庄老大那伙人的报复,李贵 金在之后没多久的一次收税中跟人发生口角,而遭到莫名其妙的毒打,虽说打人者 被拘留了,但李贵金却因此而短了一根手指。 郝曼搬到乡下去之后,也听说了李税官因为帮她说话而遭到毒打的事,相当过 意不去,就带了些红枣、腊肉和几百个咸鸭蛋去镇上看了李税官,两个人见面都掉 了眼泪,唏噓感叹恶人的坏处,并下结论他们的下场不会好,只要不死两个人都看 得见。尔后,李贵金请郝曼吃了顿饭,给她买张汽车票送她回了乡下。 那以后,李贵金每回下农村搞税收工作都要去看看表嫂郝曼,因为李贵金早在 三年前便跟老婆离了婚,也是单身一个人,对郝曼就有几分喜欢,只是不好意思张 口提出来,便在一次酒后开车去表嫂家时,仗胆抓了郝曼的手吭吃瘪肚地表白了他 的心思,却被郝曼撵出门。郝曼临把他推出门时说了一句话,郝曼说你要是真心对 我好,那你就等着吧,再等两年,等我为我丈夫守过三年寡后,就嫁给你过日子。 后来,李贵金在一次留在表嫂郝曼家里吃饭时,郝曼又跟他说了一番话,郝曼 说你想跟我好,最起码一点得改掉你的坏毛病,否则别想。李贵金说,我知道你指 的是啥,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不收纳税人的钱财了还不行吗?也就是点小财,没啥 大不了的。表嫂郝曼说,小财也是不义之财呀,会从小到大的,最终要毁了你。 表嫂还跟李贵金说,兄弟你是个好人,这世界上的好人不是很多的。 表嫂郝曼的一句话把税官李贵金说得掉了眼泪。他就在心里想,自己还算是个 好人吗?曾不止一次地拿过人家的礼,收过人家的钱,可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谁让自己是个单身的男人呢,能在外面混一顿也就解决了自己的一顿饭伙问题,你 想啊,一个人谁愿意生火做饭呢。 鲁大平去百里地外的香兰监狱看了老婆胡草的弟弟后回到镇上准备坐长途车回 得莫利屯去。在走着去汽车站的路上碰到了开着车的税收员李贵金,李贵金得知鲁 大平要返回饭铺时就把他捎上了,说正好他要去下边收税。 鲁大平乐得说那敢情好啊,正好顺路了,也省了车票钱。 李贵金和他逗闷子说,省了车票钱你得请我吃你家的炖鱼喝烧酒。 鲁大平说中,到家咱俩一块喝两盅。 两人开车驶出镇子朝得莫利走时,鲁大平问李贵金说,兄弟你是国家干部,给 政府做事的人,明白的事理多,跟你打听一下,你说私自宰杀老虎犯法不? 李贵金虽然被鲁大平突然冒出来的话摸不着头脑,却心直口快地说,还不犯法, 那法犯得大了去啦。你想想老虎是什么动物啊,那是兽中之王,尤其是野生的东北 虎,听说珍贵得要灭种了,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呢。 见鲁大平不说话了,李贵金一边开车一边拿眼睛瞪着他说,你问这没头没脑的 问题干啥,莫非是你猎杀了东北虎不成? 鲁大平赶紧放松一下脸上的肌肉,笑着说就是问问,咱哪敢猎杀那玩意,弄不 好非被吃了不可。 鲁大平之后又问李税官说,你说我那个小饭铺要是经营那道菜也犯法不? 李贵金这回听明白了,他一脸严肃地说不行,虎不能猎杀,那虎肉自然就也不 能卖了,明摆着是知法犯法嘛。你想想,虎身上可都是宝啊,虎皮值钱,虎骨更是 价值连城,多少贩卖虎皮虎骨的人都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啊。 李贵金还笑着跟鲁大平说,鲁大厨师,我说你可不能以身试法啊。 鲁大平说那是呀,老婆孩子热炕头,那违法的事咱坚决不干。 回到小饭铺之后,鲁大平留李税官吃饭,李贵金不肯,说他得去他表嫂那儿吃, 上次走时说好了给他包山芹菜馅的冻饺子的,还就想吃那一口呢。 一边站着笑的鲁大平的老婆胡草插话道,怕不是想吃饺子,是想吃什么野味吧? 山芹菜馅的冻饺子咱家也有啊,你留下来我煮给你吃吧。 李贵金说你个女人家知道些什么,那可是我表嫂呢,不可开玩笑的。 胡草越发笑得厉害了,继续逗着闷子说,咱可没听说人家郝曼两口子在镇上有 亲戚呀,你这表嫂是咋认的呢? 李贵金被胡草说得脸红了一下,知道这饭铺的女人嘴巴跟刀子似的厉害,便没 理她,兀自发动着火把车开出了小饭铺的院子,朝西北的得莫利一队驶去。 李税官走后,鲁大平见店里没客人,就小声地跟老婆胡草说,一路上我打听了 不少的人,经营大猫肉也是犯法的,你说咱就是找了丁大下巴做遮掩,把那袋子肉 块交出去给村长刘木头,且收了那一千块的奖金,不也是犯法吗? 胡草说肯定是犯法,但要是偷偷丟掉了还怪可惜的。 鲁大平说还是得交给刘木头,这烫手的山芋当初就不该往回捡。 傍晌午时,村长刘木头又带着那两个城里人开车来到了鲁大平的饭铺里。 那个男司机长得一脸的麻点,神色极其焦躁地跟坐在他对面捧茶碗喝茶的刘木 头说,眼瞅着都七天了,怕是寻不回来了,真他妈的急人呀。 同行的那个瘦女人倒是气定神闲,一边点烟抽一边说,也不是急的事,只要不 被过路的车捡走,那东西就在这一带,耐心点,兴许能找着的。 刘木头跟往上端热菜的鲁大平说,我跟你交代的那件事你打听出眉目没有啊? 鲁大平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说,有一点点的信了,怕是不准,在没打听清楚前 就没敢跟你说。 鲁大平的话让三个人都有了兴致,都围过来听他说。 鲁大平却一个字都不说了,从耳朵上拿下那夹着的半截烟点上火抽起来。 女人似乎比两个男人聪明些,忙从背包里拿出一沓钱来,数出三张放到桌子上 说,先付你三分之一,东西找回来后再付剩余的三分之二。 鲁大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三张钱抓在手里,小声地说,有人捡到了那袋子 大猫肉,我可是跑了一天一夜的路才打听到的,我跟人家说了失主急着把那些野味 送到省城里去拜领导家门槛用的,要付一千元奖金的,人家才同意了。 坐在一旁喝茶的村长刘木头一拍桌子说,你告诉我是哪个龟儿子,拾了东西他 妈不还不说,还要诈钱,看老子不让镇派出所抓他蹲芭篱子去。 女人赶紧拦了刘木头的话头说,应该的,人家捡了东西可以不充公的吗,奖励 是必须的,咱舍得拿那些钱的,只要东西找回来别眈搁了事就行。 鲁大平说去了人家那一千块钱,我能得多少啊,可不能白白的劳心费神呀。 女人又从背包里数出两张钱来,塞给鲁大平说,这五百块归你得,余下的一千 块奖金,等东西拿回来我们还出。 鲁大平说中,你们先回去,明天晚上稍晚些时候带钱来我这取那袋子东西吧。 那男人和女人听鲁大平这么一说,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忙说那好,咱可说准 了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