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暗中理解为这或许是我的生命显示出了其神奇的存在,是我的灵魂孤独的舞 蹈。我的行走似乎经过了许多年,而且我的行走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并且所有见 过我行走的人都会说,呀,那是一个蜘蛛人! 那样的行走使我风尘满面,我觉得自己有些累了,便坐在一个台阶上休息。 我看着眼前经过的人,眼光直直地看,我看到整个都市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巨 大的线团,而我就在其中! 我变成了一朵奇怪的花,我抽动鼻子的时候闻到自己身体里的香气儿,那香气 儿似乎是刨花中散发出来的树的味道,那样微微的清香的甜带着梦幻般的绿意和清 水的味道,它们暗自弥漫变幻,在变幻中又变幻,以至于味与色浑然成为不可分割 的一体。 蔚蓝的天空也在我身体里的香气儿之中了,我觉得有许多鸟儿在我的身体里飞 过,有许多灵魂在我的灵魂里穿过。 梦中的我每天早上都早早起来,面朝东方,甚至是爬向高楼或电线杆眺望东方, 期待着太阳出现并获得诗一样的语言,我需要那样的语言,用来抒情或说明我想要 表达的,有关生命和自然的一切。 从太阳和天空中获得的语言,如同新生的婴儿,仿佛神的呓语。我从那样的语 言中获得启示,心潮澎湃,我大声说:“变化的世界需要这样的语言,那语言是一 切事物的新名字,是迷失和正在迷失的灵魂所渴望的语言。”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语言?”我对自己说,“你能否具体点?” 我仿佛没有听到自己所提的提问,我在我的梦中想象,我重复着我梦里的早晨, 重复地爬向高处,期待着太阳出现,当我感觉到第一束阳光照进我的眼睛里的时候, 我觉得我的灵魂被光所触动。 每一次我都几乎泪流满面,每一次我都几乎要从高处掉下来。 有时候我梦到我自己在做梦,在半睡半醒间我觉得自己想要哭了。 我对我的朋友周文蝶讲述我的梦境,我说我梦到我自己变成蜘蛛,变成花儿, 甚至变成语言。 周文蝶说自己也在做梦,他梦到自己住在一间破旧的小房子里,那房子漏雨, 水把房子淹没,而他头顶房子,四处游走。 我说:“最后走到哪里去了呢?” 周文蝶说:“不知道,后来就醒了。” “我是一个爱幻想的人,我为什么爱幻想呢?” “也许你想有翅膀!” “我的确是想有翅膀,可是我清楚,我这一辈子是无论如何也变不成鸟儿。你 看我的房顶四周布满蜘蛛网,也许正是那蜘蛛网让我莫名地想到了我与城市的关系, 想到了城市像个线团一样,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也许,我们物质生活的发展变化 对我们的精神生活提出了更具挑战性的要求,而艺术家们却沉湎于虚假的创作和享 乐。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团结一批真正有想法的艺术家,创造一个结实的梦,我用梦 这个词实在是出于无奈,所以我用‘结实’这个词来修饰它——我无法找到更恰当 的词了。我们创造一个结实而真实的梦,然后让每个人都看到了解到,这样的梦是 优雅的,是足够我们的精神世界使用的,是可以给我们带来幸福和欢乐的一种高尚 优雅的梦。” “人还是活得简单一点好,人有思想未必见得是一件好事情。” “你应该看看海子的诗,海子的生命中有着人类梦想的优雅,他对人类和自然 有着炽热的爱心,想象力丰富,语言有着理解一切的神奇,在追求语言的过程中身 体力行,这正是一个优雅的人所应具备的几个条件:优雅的爱心、想象力、语言和 行动。我认为无论是绘画还是写小说的艺术家作家,都应该向海子学习。我从海子 的诗中读到绘画和小说,当然不仅仅读到这一些……” “海子是优雅的么?他为什么会选择卧轨自杀?难道他不知道那样的选择会让 所有的肉体和心灵感到痛吗?难道血流出来,骨头折断分崩开来是优雅的吗?” 我有些沉重地说:“海子的死是神秘事物的执事——神灵,让他扮演了一个悲 剧性的人物,要知道悲剧的力量可以唤醒人们缺少诗意的心灵,海子的死让他们的 生命与思考变得松动,开始注意海子以及诗的存在,而这种思考最终会让人活着活 得优雅一点。我认为海子的死只是一场戏,海子是表演者,真正的海子并没有死。” 周文蝶说:“海子没有死,难道死去的是火车?!” “也可以这么说,谁能记得是哪一列火车成就了海子的死呢?如果说海子与那 火车展开了一场较量,显然海子是胜利者。海子死了,海子诗中的绿豹子、花豹子、 少女、田野、石头等都活了……海子是勇敢的,当然,他的死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 身体已无法承受他天才的思想和情感,于是身体对海子说‘离去吧,高飞吧,抛开 我,走自己的路吧’,于是海子选择了自杀。” “在火车开过来的瞬间,你认为海子会想到什么呢?” “也许他开始怀疑自己优雅的存在,而他瞬间便拒绝了那种怀疑,火车轰然开 来,开过……我想海子是死于自己的幻想,而不是火车开过去辗碎一切现实。他拒 绝针对和来自于现实的怀疑姿态成就了接近完美的他。海子也许是中国现当代第一 位拥有自己的独立王国的诗人,现在已经有许多艺术家已经住进海子的那个王国。 那些真正被称之为艺术家的人正是复活的海子,他们不叫海子,他们在海子的王国 中必然又有他们名下的王国。宇宙中星汉灿烂,天有无数重,大地上万物生长,美 有无数层。希望和幻想是人类的两个翅膀,我们正向远方优雅地飞翔!而海子的优 雅就像十二座雪山安静地坐在大地上,十二只洁白的天鹅无声地从上面飞过。 “优雅这个词很美丽,它应是我们人类的羽毛。你这么说让我似乎听到我内心 的言语,那语言的大海,浪潮翻滚,向天边涌动,每一排浪都在大声说话,每一滴 水都在呢喃。我试图听清一滴水的语言,我让我的心安静下来,于是我的心里出现 了一滴水的形象。我听到它重复地吟唱:优雅,优雅……” “周文蝶,我们握握手吧!” 周文蝶把手伸过来,我们重重地握了一下。 周文蝶长得有一点儿像海子,他有两颗大门牙,笑眼如星,二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常常笑着,深不可测地望着我。 我们在单位是同事,回到地下室我们就像亲兄弟。 有一段时间我告诉他说我喜欢一个人行走,无目的地行走,似乎那样的行走可 以与整个世界产生联系,会有神奇的缘分之类从天而降。 周文蝶说:“一个人行走,就好像向上帝示威一样,为什么要强调自己的孤独, 不去认识一些女孩呢?” 我感觉他说得对,点点头说:“我需要一生一世的爱情,童话一般的爱情。我 渴望了解存在的秘密,可是有时候我觉着一点出路都没有。所有的出路包括感觉都 被现实生活给封闭了。现实中没有像《格林童话》中《费莱德和卡迪丽丝》中的卡 迪丽丝那样的女人,她会因为怜悯地皮而在车轮上抹上奶油,奶酪掉下山去,她就 再派一块把掉下去的那一块接上山来。想到她那样可爱,我就觉得现实中的女人一 点都不可爱。” 我与周文蝶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候会产生错觉,我看着他,感觉他像是一个女 孩,我们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似乎我们还曾经眉来眼去过。 我觉得我生命中的血会变幻色彩,就像我的情绪也有着因人而异的味道。有时 候我沉默不语,有时候却眉飞色舞,花言巧语。我觉得自己难以捉摸,十分难懂, 是所有人的谜。 我的真诚有可能被别人看作虚伪,我的虚伪却恰被别人认为是真诚。周文蝶不 是等闲之辈,他从容应对我的变化,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