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首长餐厅是个不大的机关餐厅。说它不大,是因为在这儿就餐的人实在不多, 仅两位。一位是集团军最高军事长官H 将军,另一位则是将军的女儿——大学生丹 妮。餐厅的服务人员也是两位,一个是掌灶师傅老秦,还有一个便是战士毛雨。 毛雨是半年前才从新兵连抽调到首长餐厅的。他是一名小列兵,年龄大约在十 六七岁的样子。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他在首长餐厅的差使就像地方小饭馆的一个 跑堂伙计,专管端盘洗碗的活计。每天的具体工作是:早上起床后将后厨和餐厅的 卫生彻底打扫一遍。打扫完卫生之后,紧接着还要帮着秦师傅备菜。等秦师傅把他 备好的菜收拾停妥了,这时恰好到了早餐时辰。列兵毛雨就有条不紊地把那些主食、 副食和汤粥一样一样地端到早已恭候在餐桌旁的将军父女面前。饭菜端上桌之后, 他就悄悄地伺立在将军身后,看着这对父女温文尔雅地用早餐。半年多来,虽然他 每天都这么守候在他们身旁,可,这一对将军父女却从来没正视过他一眼,好像根 本就没有他这个人似的。等将军父女一旦用完早餐,他和秦师傅就奋不顾身地来到 餐厅,将餐桌上的残羹剩饭风卷残云般地消灭干净。吃过早饭,所有的餐具也都清 洗过了,他就马不停蹄地骑车赶往10公里以外的集贸市场做一次采买。采买回来, 还不等喘口气儿,备午餐的时辰又到了。接下来仍是打扫卫生,备菜,上菜,吃饭, 清洗餐具。 晚饭,照旧。 餐厅的掌灶师傅老秦是个大胖子。年龄大约在50岁上下。秦师傅人送绰号“秦 大肚子”。秦师傅那肚皮实在是出奇的大,就像一个大石磙。往往是人没走进屋, 肚子就先挺了进来。他那一顶的华发也脱落得所剩无几了。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就像 个刚出壳的绒毛小鸡的肚囊。秦师傅是一名老军工。据他自己讲,他曾经给五位军 长掌过灶。仗着资格老,手艺好,人就显得特牛皮。平日机关里的那一些瞎参谋烂 干事的,没有一个让他放在眼里的。更不用说列兵毛雨了。 秦师傅这人脾气很暴躁。有一回,那还是列兵毛雨刚从新兵连抽调到这儿的第 一天。开饭时辰,列兵毛雨端着一盘菜从后厨朝餐厅走去,当他第一眼看到坐在餐 桌旁的H 将军时,心底不由得一阵恐慌——长这么大年纪,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 大的官儿——他的手不由得抖动了一下,于是,手中的盘子咣啷一声掉到地板上。 当时,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赶忙拣起地上的烂盘子,慌慌张张走回后厨。也 不等他解释一句,秦师傅就着着实实地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从此,不管干哪样 事情,秦师傅总是拿一副挑剔的眼神打量他,从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餐厅的工作是枯燥的。人与人之间又是那么的冷漠。这对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心理影响将是巨大的。 只有每天午饭后一直到晚饭前的这段空闲,才是列兵毛雨一天之中最为惬意的 幸福时光。每当此时,他总是停下手里的活计,一任思绪像只幸福的燕子穿越时空 隧道,在天地间纵情翱翔。他的心里总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一个初春的午后,吃过午饭,和往常一样,列兵毛雨坐在餐桌旁想心事。他面 前的桌面上摆放着半盘中午吃剩的鸡骨头。他顺手捏了一块填到嘴里,有滋有味地 嚼着。一缕温暖的阳光穿过餐厅的大玻璃门爬上了他那张充满稚气的脸。他的脸上 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天真的微笑。今天,他的心情就像这一缕阳光一样,显得格外 的好。这不但是因为掌灶师傅老秦没再撂给他脸色,还源于午饭时辰女大学生丹妮 的一个充满善意的微笑。半年多来,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充满友好的笑脸。当时, 他感动得差点儿就要掉下泪来了。 鸡骨头有点儿生硬,还略带点腥咸味儿。他一边费力地啃着,一边幸福地浮想 联翩。他的眼前一会儿出现了老祖母的身影,老祖母慈祥着一张布满核桃纹的脸, 一个劲地冲他微笑着;一会儿又出现了父亲的身影。父亲的背驼得越来越厉害了, 像一把满弓。父亲走路时总是背剪着双手,低垂着头,好像永远在寻找什么东西似 的。只有跟人说话时,他才会张起一张卑琐的笑脸。是生活的重担把他的背压弯了。 父母一共生养了六个儿女。六个儿女一个比一个没出息。父亲把最后的一线希望都 寄托在他身上了。希望他能在部队混出个人模狗样的。只有这样,父亲跟人说话时 才不会那么卑琐。所以,父亲来信时才说了那句狠心话。父亲来信说:你如果不混 个一官半职的,就不要回家了。这时,他看到慈祥的祖母和卑琐的父亲正朝他走来。 他下意识地朝门口望了一眼,他们的身影很快从他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