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尹医生退休快一年了,他的退休生活过得很惬意,自己退休金有三千多,老伴 有两千多,一个儿子已经成家了,就老两口,吃香的喝辣的,幸福得绰绰有余。本 来他打算就这样幸福下去,可是,附近一些地区和厂矿医院,来找他的不少。都知 道他上班时工作严谨,对病人又很负责,体贴,手下的活又好,是有名的一刀。一 个外科大夫能被称为一刀,算得上是对自己所从事职业的最高褒奖了,所以请的人 就很多。尹医生也对自己做了几十年的医生职业很得意。 依着尹医生是不想去的,干了一辈子,截肠子剖肚子做得够多的了,多剖一个 腹和少切一根骨对他来说,真是没什么区别的。可是来找的人实在是多,又磨不开 面子,开始是实在推不掉,就重操一次旧业。说好是在一旁看看的,可真要进了手 术室,本院的大夫会笑容满面地央求道,尹老师今天这个手术实在有点大,我们心 里没底的,您看是不是现场指点一下,让我们现场学习一下,尹老师?他心又软, 想已经站在台前了,做一台又如何? 尹医生手已经刷了,衣服也已穿上,再说他知道人家就是不明说,事后也会封 一个够意思的大红包的,再加上又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着,架得他不上手还真有点那 个,就自然地站在了主刀的位置上,拿起了刀子,一招一式地认真切割起来。 后来去得多了,叫得多了,他若再推,对方就虽笑着可话却说尹老师有薄有厚 啊,某某医院叫你都去了,就我们,您却不去,我们庙小,请不动您这尊大佛啊。 尹老师被这些风言风语逼得没办法,只得选定了一家医院,算作正式返聘,堵上了 那些渠道的嘴,又开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 毕竟六十多的人了,有时一个大手术要站六七个、甚至十多个小时,回家后累 得死狗一样,瘫在沙发上动都不想动,就生气地骂我给公家扛了一辈子,每天早来 晚走,被约束得闹钟一样,早发誓退了要过真正的闲散生活,现在老子都退了,为 什么就不能过过休闲的生活呢?为什么还要像江湖客一样身不由己呢?人这辈子到 底怎么回事呢?怎么老是作不了自己的主呢?老伴就笑,开导他,那还有怎么回事, 说明你还有用啊,有利用价值啊。要是一无所长,就你这年龄,别说人家来求你了, 就是你自己现在想发挥余热,站在大马路上,当个协勤员,协助交警指挥一下混乱 的交通,一天风里雨里地挣个几百块钱,恐怕人家还不要呢,人家只要四零五零的 呢。再说人家给的也不少,三千,你身体也还好,干就干点吧。一来活动活动筋骨, 二来给家里补补差,钱多点总是好的,日子就可以宽裕些,谁跟钱有仇啊?让老伴 这么笑眯眯地一开导,尹医生心里豁然开朗,他想开了,老伴说的确实有道理,自 己闲不下来说明自己还是有价值,说到底,自己是个“一刀”啊。他觉得自己之所 以退了还这样抢手,是因为自己做外科大夫这几十年,每一天都是兢兢业业、小小 心心地过来的,没有一天是放松的,所以才建立起来这样的好名声。这样想通了, 他倒益发珍惜起自己手里的刀来了,给病人做手术也越发精心起来。 原单位管人事的小张来找尹医生,说单位和房地产商联合开发在郊区风景区那 块沉睡了几十年的地,要建别墅,按照条件,他是排在队伍里面的,只要没有大的 意外,他是可以分到一套的。还拿出来一张表格让他填。尹医生一听,高兴得脸上 的菊花褶都折叠成了几朵小扇子。他现在住的房子有一百个平方,照理说老两口是 足够足够住的了,撒着欢地打滚都够了,可是,现在的风气是房子越大越好,多多 益善,跃层,别墅,最好有它个三五套,七八套当然为更佳。每次同学聚会,或参 加朋友同事儿辈的婚礼,人们不自觉地都要谈论到房子,然后是车子,似乎现在的 人不捣鼓这个,不说这个,就是活得不够档次似的。尹医生听了这次又能弄上一套 近二百平米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 尹医生欣喜地仔细阅读着文件里的条条框框,一条条粗略看下来,自己基本都 是符合的,尤其是看到近二百平米的价格只有市场价的四分之一,尹医生在心里粗 算算,算上装修,自己还差一些,眉毛都高兴得飞起来。只是看到最后,他看到一 条居然是要求本人在工作中未发生过重大差错的优先,尹医生的心不自在了一下, 心说分房子就分房子,跟工作表现扯到一起做什么?这叫什么做法?后一想自己工 作了一辈子,做了那么多台手术,拉开过那么多人的身体,切除过那么些器官零部 件,还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定这条就让他们定去吧,反正框不住自己的。就认真 填了表格,签了字。 回到家跟老伴一说,老伴也是高兴异常,说我们刚六十出头,身体也还好好的, 山都还爬得,还不老,还应该好好享受生活呢,多一套房子就有了度假的去处,以 后我们也像外国人一样,节假日去别墅度假。尹医生想起了最后一条,不满意地嘟 囔说分房子就分房子,居然还把什么工作表现扯在一起,说工作有重大失误的不予 考虑,简直是把牛和马硬往一个槽里拴么。老伴哈哈一笑劝他,管他拴骡子拴马的, 你是谁呀?大名鼎鼎的尹一刀,再拴还能拴得着你?生那犯不着的闲气干啥?尹医 生想也是,就自己这技术,这水平,拴谁还能拴得住自己?老两口又高兴起来,又 算了下自己到底该出多少房钱,装修要装什么档次的,等等。说得高兴,老伴兴奋 地推了他一下,说这房子一家伙就又是好几十万,现在就看出补差的好处来了吧? 多挣点钱有用吧?再不埋怨人家来烦你了吧?尹医生红着脸说不是烦,是想清闲点 么。老伴亲昵地戳了他额头一下,说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又不要付出,还会有回 报,清闲就是等死,等不来钱的。尹医生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一天一大早,尹医生心情很好地到返聘单位上班,本来想跟现在的同事显摆 一下又要到手的二套房的,他在脱衣服,就听几个年轻外科医生在那里议论说上面 刚传达了一起事故通报,说干这一行一定要小心,细心,一个病人三年前做过手术, 后来肚子一直疼得厉害,厉害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专家看了无数,核磁、CT都做 过,一直查不出什么原因来,病人很苦恼,一次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挂了一个 普通号,看病的是一个年轻大夫,看了他的病历,又听了他的病情陈述,想管他什 么病,索性能做的都做一下,没准能撞到点什么,就居然少见地开了腹部透视。一 透,还真透出了东西,是一把镊子一样的东西卧在肚里。征询病人的意见,问是否 剖腹探查,病人这几年实在给折腾怕了,想只要能找出病因,再挨一刀就挨一刀吧, 只要不再疼了。只得又开腹探查,果然是一把镊子。最惨的是这把镊子已经在肚子 里住了三年,和血肉融为了一体,被血肉紧紧包裹着,像是一个寄居的怪胎。一点 点分离出来,镊子已锈迹斑驳,不成样子,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几个大夫说得心惊肉跳,末了发感慨说原先做手术的蒙古大夫也太生猛了,居 然会把一把镊子忘在病人身体里,要是一根缝合针呢?心脏血管肾脏地到处游走还 了得?还有的说假设是一把手术刀呢?这里那里到处乱豁还不把心肝肺豁个稀巴烂? 那可是人的身体啊。 尹医生听了也直皱眉头,想什么混账大夫,也太草菅人命了,一把镊子那么大 的东西,居然会落在腹腔里,关腹前清点器械了吗?甭说别的,只要做到这一点, 就不会发生这样离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