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姚清的婚礼很热闹。 村里那些结了婚的伙伴和未结婚的伙伴都来了。因为不肯和媳妇翠枝当着大伙 的面讲自己的恋爱史,姚清媳妇被扒得仅剩下两只红乳罩和一件红裤头。大家还把 姚清和翠枝捆在了一起,让他俩用牙咬一粒线吊着的牛奶糖。在同伴们的疯闹中, 翠枝有些恼怒了。她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羞辱。按照坝上风俗,新媳妇被闹得再凶也 要忍住,可翠枝这次毕竟未能忍住。见儿媳的一张粉脸变成了赤脸,赤脸再变成青 脸,姚久荣赶紧上来掏钱往回买儿媳那些被抢脱去的裤、袄、鞋、袜……什么的。 李小二没想到今天看到的竟是姚果嫂子的胴体!这样的场面虽然很熟悉,但, 如此近距离的观看,在李小二的人生确实还是第一次。姚清媳妇的皮肤白白的、滑 滑的、细腻极了。李小二打第一眼看见,就不由得想上前摸摸。他口里咽着唾沫, 两只潮乎乎的腿根夹了又夹。直到鸭板嘴上来扯他的耳朵,并问他感觉怎样,李小 二才赶紧起身溜了…… 时间都太阳落山了。坐席的人们依然在大着舌头吆五喝六地划拳。李小二帮助 收拾杯盘时,才晓得自己今晚还不知到哪里投宿。一会儿姚清肯定是洞房花烛夜了, 姚果在屋里睏觉更毋庸置疑,到头来苦的终究是他这个未过门的女婿!站在院里愣 怔的时刻,鸭板嘴再次拉过他,小二啊,狗操的姚久荣终于放话了,百日一过,他 说马上给你和姚果举办婚礼,该忍还得忍忍,况且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三个多月的时光,整整一百余个日夜,分明是姚家推诿他婚期的又一个借口。 这次是姚清的婚期,三个月后姚久荣死了,肯定又是他的丧期,丧期一过,李小二 清楚,姚家依然会再找一个推诿他的借口!数年间的交往,李小二对姚家早有一个 非同一般的认识…… 李小二出去了。 疲累了一天的村人们早进入了梦乡,一只瓷盘样的月亮挂在天上,炊烟缥缈的 村巷,在秋夜的月色里静寂极了。到哪里走走好呢?姚久荣的东邻依然亮着灯,东 邻是姚久荣的堂兄姚久才家。姚久荣的这位堂兄也是个药罐子,下地时口袋里还装 着镇痛片什么的。一立秋人就剩半口气了,骨架高大的身躯,整日哮喘得如一只吃 了盐的蛤蟆。不过,姚久才在村里很有口碑:十余年前,女人跟进村换小米的一个 贩子跑了,姚久才盖了三间砖屋不说,还把一手拉扯大的女儿供念了中专,村里那 些光棍夜敲寡妇门窗的事情,在他身上一次也没发生过…… 李小二进院时,手里端燃着一袋旱烟的姚久才,正蹲在自家那只碌碡前哮喘, 这是他自己发明的一种疗疾的土办法,枯涩辛辣的烟雾会很快制止他那起伏不定的 肺部和骚痒不止的气管,遗憾的是姚久才今晚烟抽得越凶咳喘得却越发厉害了,那 种仰头长啸的姿态,宛如一只巨大的怪兽,正冲着银白的夜空爆发着自己的一阵阵 的愤怒和不满…… 小二,你和姚果订亲拉下了多少饥荒?姚久才终于吐下了一口黏痰。 一万多块钱吧!李小二敬上一颗纸烟。 一万多块钱呢!得一家人摽紧膀子干几年哩!姚久才叹口气说。 我想到北京搞建筑,搞建筑挣的钱多!再不行,过几天到镇上领菜贩子,要不, 要不,我……李小二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脸色在秋夜的薄寒中开始炭火一样炽烈 起来。 咱庄稼人挣钱不容易!姚久才叹一口长气,起身给李小二倒水,再给李小二摁 一袋旱烟。 喝着姚久才给沏上的大碗茶水,巴咂着姚久才给燃上的一袋叶子烟,一种在姚 久荣家从未享受过的关爱和温暖,此时,自李小二的心底油然而升…… 来晚,姚果在屋里看电视:荧屏里的地主婆子正勾引一个长工,地主婆子火烧 火燎的,说那老不死的早就没用了,我整整守了十年活寡呀!大奶奶别这样,年轻 的长工很紧张。地主婆子兔子一样蹦来时,门“咣当”一响被踢开了,一个头扣一 顶瓜壳小帽,手里拄一根龙头拐杖的老汉,横眉立目在地主婆子和长工之间。姚果 和她母亲一惊一乍的。这是一出十足的言情剧。见姚果霸道地握着遥控器,喜欢那 些身怀绝技武打片的李小二,再次向屋外走去。 秋月已爬中天了。一片静寂的村巷里,人在月光中行走仿佛融入在黏稠的乳汁 里。偶尔有狗吠,单调的声音散布着倦怠和慵懒。 姚久才今晚到外面守夜去了。 一片清辉的屋灯里仅姚霞一人,如按辈份而论,大一岁的姚霞还是姚果的堂姐 哩!姚霞正靠着一张沙发看电视,似乎刚刚洗过脚,姚霞的腿伸着,两只未穿袜子 的光脚放在身前的一只小凳上。电视里也正播放着那出地主婆子的言情剧,见李小 二进屋,姚霞把频道换成了《少年张三丰》,且弯身哈哈一乐,三妹夫,张三丰的 武功真是棒极了!姚霞说着拍了拍沙发。李小二一屁股坐下,姚霞姐,张三丰的武 功真是棒极了!那你还喜欢哪些电视片?姚霞问。《水浒》、《三国演义》、《再 向虎山行》、《射雕英雄传》等等。就是,我就喜欢那些有血性的爱打抱不平的男 子汉! 可我永远做不成武松那样的人物。李小二说。 咱庄稼人家的孩子,还是诚实善良些好!姚霞起身给李小二沏茶。 李小二没想到姚霞和他有这么多的共同语言,又看她一时半会儿没有撵他走的 意思,便大着胆子和姚霞拉起了家常。姚霞问姚果怎么样?李小二咧咧嘴,说,姐 又不是没看见。姚霞忽然坐起来,说,小二你还算个男子汉吗,哪有这样吞吞吐吐 的?李小二挠挠头皮,咱们闲淡莫论家事。多给姚果家干些活就有感觉了,现在不 行,现在还差得远呢!等你们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就好了。姚霞用眼剜着李小二。李 小二说,姐给我找盒火吧?姚霞说,你不是不抽烟吗?咋没结婚倒变得如此老气横 秋?姚霞在碗橱里边翻边发着感慨:男人发愁才吸烟哩,李小二还没结婚咋就变成 了这番模样? 吸着烟,李小二悄然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和衣的姚霞靠着他也悄然入睡。 姚霞发着轻微的鼾声。这时候,李小二开始仔细端祥起身边这位小猫样的姑娘,许 是身上穿一件红毛衣的缘故,姚霞的脸蛋被衬托得越发粉里透红,高挑着的两道柳 眉,像在县上镇里的美容院精心修饰过一样,没有打唇膏,两只丰满的嘴唇花瓣样 鲜嫩,让人一看就不由得怦然心动!怔怔地看了一阵,再怔怔地看时,一掀屁股, 李小二赶紧兔般从沙发上弹起…… 返身回屋,姚果还没睡。从忽明忽暗的屋里晓得,那出言情剧依然在演着。 李小二给牲口添了一筐草,又把猪圈的门闩牢,然后在一片寒意的月光里坐下。 他怎么也搞不清,当初鸭板嘴怎么把这村最差的一户人家说给他,要知道,李老大 现在在村里都是一位叮当响的人物!李小二想不通,当初父亲怎么就一口答应了这 门亲事?村里那些未结婚的伙伴,刚订婚就变着法子往女方家里跑,嘴上喊着去帮 岳丈家干活,实质是和未婚妻联络感情。刚开始,李小二涎着脸也来过几趟,可姚 久荣那张脸阴得能拧下水来不说,还指头划拉着他的眼窝说,没结婚就不要有事没 事地往家里跑,让人笑活!听了这活,李小二窘得真想在墙上一头撞死。从那以后, 除非姚家真正有事,否则,就是坐轿李小二也不来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李小二甚 至都记不清姚果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模样了。李小二几次都想退掉这门亲事,可订亲 彩礼都花下一万块钱了!如果自己先提,女方会一分钱也不拿给他的。这是当地的 风俗。如此细想,别说是李小二,就是张小二,那钱也得打了水漂。李小二现在总 算清楚:跟姚久荣这样的人家结亲真算倒霉透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