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几天后,大英子不辞而别,没了踪影。二股河后山汇合处,有一个窝子。当地 人管那里的人叫土匪,也叫胡子。胡子比政府军让人尊敬,因为他们多数时候不祸 害老百姓。 大英子投奔了那儿。 跟胡子头儿跑了一段时间,大英子发现胡子们不是胡打滥杀的,他们纪律严明, 板壁上用粉笔写着“七不抢八不夺”,其中之一的规矩就是“不抢妇女孩子,不夺 老人穷人”。单凭这一条,比那些当兵的都仗义!有人味儿。 胡子头儿喜欢大英子,手大脚大,当个小伙子用,还有射击的天赋。大盒子枪 交到她手中,三五分钟,就摆弄明白了。闭起一只眼,瞄着半空的老鸦,叭——竟 打了下来。好准啊,胡子头儿拍着她的肩,大英子,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再练了几天,大英子可以使双枪了,非常得要领,飞着的山鸡,静止的树梢, 指哪儿打哪儿,百发百中。胡子头说不用问,都知道大英子跑到山上是来干什么的。 大英子说干什么? 报仇呗。哪个当了胡子,不是为给亲人报仇哇。 大英子点点头,对,我就是想赶跑日本子,把狗剩儿找回来。 报仇没错,胡子头儿说,但家有家法,山有山规。要说仇,谁家都有。光报自 己的,不行,你今晚端了他们窝儿,明天,他们就血洗香水河。受害的,还是老百 姓。你一跑没事儿了,那些乡亲呢,跟着背黑锅,是吧? 大英子原先还真是想这么干,就像上次扔汽油瓶一样。 胡子头儿说咱们要有计划有步骤地,一点一点解放,一点一点占据。打一枪就 跑了,那是土匪,难成大气候。咱们现在,赶小日本子的目标是对,但不能拿鸡蛋 碰石头,要提前踩好了点,配合联军,几股力量,才能保证不失手。 日本子手中的刀、枪,那可都不是吃素的。 胡子头说得有理,但是“有计划有步骤”,大英子又觉得太慢了,狗剩儿那单 薄的身子,挨过的一铁锹,还能扛多久呢?听说修铁路那些人,根本没有饭吃,累 死了,饿倒了,就地埋了。再等下去,是不是见不着她的狗剩儿了? 大英子趁胡子头派给她踩点任务之机,绕道去了狗剩儿那。巧的是,不太远, 还真找到了他们。那河坝一样高高的两边,站着的是中国人,手里拎鞭子,拽着狼 狗,比日本子还凶。让中国人看着中国人,中国人打中国人,是他们现在使出的新 攻略。远远地就能看见,一露头儿,脑袋就像球一样被站着的人踢了一脚,要么是 一鞭子。大英子上齿在下唇上留下了两个印儿。她今天穿出的鞋有点大,不跟脚, 那是一双男鞋,她原来脚上的布鞋,已经磨烂了,山上又没有会做鞋的。这双大鞋, 还是胡子头脱下自己的,让她穿上的。翻山越岭,脚上没鞋不行。胡子头说。 大英子走一步,鞋后跟的帮儿,就掉一下,她用脚掌的力,使它们跟上。 越走越近了,她看到泥猴一样的劳工,脸上只剩下白牙。狗剩儿在哪儿?她快 速搜寻着,三十米外,就拉了警戒线,不许闲人靠近了。 那个逼狗剩儿上车的日本兵,大英子现在还记得。看来他当上总头儿了,没有 站在坝上拎鞭子,而是坐在棚下,抽着烟,喝着水,观察前方工地的情况。 大英子摸近了他,使用的是劫富绅的招数,用枪杆指脑袋——先吓瘫对方。让 她想不到的是,对方没有被吓瘫,而是拚命,掏枪就向身后搂。大英子顺势一蹲, 躲过了走火。日本兵转身又劈出了自己的战刀,快如闪电,大英子稍有怠慢,人就 两半了。 你死我活,大英子对着他就搂了火儿,土枪近距离杀伤力更大,那人像被爆破 一样,呼通一声,整个人就开花了。 跑来的日本兵像黄蜂,铺天盖地,大英子前头跑,他们扯着大狼狗后面追。子 弹带着呼啸在周围嗖嗖飞,奔跑的大英子鞋不跟趟儿,可她还是舍不得丢下这双胡 子头唯一的大鞋,就那么跑着躲着。钻林子日本兵不是对手,子弹渐渐跟不上了, 后面的追兵也没了声息,大英子累得坐到地上,呼呼大口喘气。这时她才发现,一 颗子弹从鞋后帮,穿向了前鞋尖儿,鞋打漏了,脚没伤着。好险。 脱下来,那只打穿的大鞋,独眼龙一样看着她。 狗剩儿没救出来,还惹毛了日本人。他们认为大英子是“抗日的”,调集了大 批兵力,围攻山林。“抗日分子”,抓到谁谁死。死了一个日本兵,还是什么头目, 大英子后来听说,当天就活埋了三个劳工,给他抵命。 大英子的眼睛被泪水灼红了。 持续了一个多月,河两边已经春暖花开了,可是人们一到夜晚就头皮发凉。麻 山下令,一定要找出那个“共军”,“抗日的”。头目姜死了,因为他说过保证太 君的安全,不会再出麻烦。可是现在死了的是日本军官,麻烦还小吗?第一次纵火, 没有交出那人,现在又死了军官,麻山二话没说,就把他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