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次日一早,张科打电话来让我去他的办公室拿钥匙。等我提着一把钥匙下来时, 见柳叶儿正在门口立着。 柳叶儿说,单位今天突然停电,放假了,就过来看看你。 我说,你看这是什么? 柳叶儿忽闪着眼珠子,什么破铜烂铁。 我说,房子,我们有房子了! 柳叶儿不相信,真的?真的!太好了! 我和妻子柳叶儿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上楼看房,怕有人发觉,故意一路面无表 情,并适当保持着距离。 张科说房子在三楼,308.三楼楼道不亮,非常寂静。长长的过道里,很多房门 上都挂着某某公司的牌子,机关楼里居然还有这么多公司办公?怪不得老见一些年 轻漂亮的女孩从大门口进进出出,我还以为是青年宫的演员呢。走到308 门前,我 悄声说,就这里了。柳叶儿也很神秘地点点头。我试探着把钥匙伸进门锁,第一下 没转动,左转右转都没转动,心一下子空荡了。柳叶儿说,再使劲往里伸伸,我就 使劲把钥匙再往里伸伸,右转,竟扭捏地动了,到头,撞见石头似的别劲,回转, 几圈之后,试探着再转,也竟动了,有弹力地到达终点,轻轻一搡,门开了。我们 的心被戳了个洞似的透明。 房子里一点也不优雅,落满了灰尘,一地的旧报纸,窗口扯着一道破絮般的帘 子。四只脚的闯入,让平静、浑浊的空气流动起来,在窗口滑进来的一道短促的阳 光中,尘粒开始起伏、飘曳。 柳叶儿问,掏不掏房租? 一月一百。 不掏水电费? 是。 有没有物业费? 没有。 能住多久? 一年吧。 要不要交暖气费? 不交。 柳叶儿一推我说,那还愣着!赶快打扫。 柳叶儿从卫生间找来一把笤帚。我说,扫过厕所的,粘着屎呢。她赶紧扔回去, 又拎了一大塑料桶的水,说,小心,我要洗地面了。水从她手里散开,轻盈地落到 地面上,那些珠子一般的液体,顺着光滑的水泥地面,呈扇状自由滑行;执拗的灰 尘,在突如其来的外力下,不情愿但不能不附和着追逐和奔跑。 柳叶儿泼了几桶水之后,我的脚下已是四面楚歌。我站在地中央看柳叶儿干活 的样子觉得很愉悦。柳叶儿说,还陶醉呢,你再不动,水就淹了你的鞋了。说着, 水就朝我的脚冲了过来。我飞速地闪了,说,怎么往人身上泼?柳叶儿说,要是夏 天,我就浇到你头上。 经过长达三个多小时的努力,房子朴素的面貌原则上没有大的改变,却精致了 许多。窗帘被一面挂着细碎白花的的确良代替,窗台、地面被水冲刷得一尘不染, 门背后也挂了一张年历,灯线不再缠成一团,而是柳条般自然下垂,有些堕落的日 光灯管,也像男人般挺直了身体。墙还是有些脏,但这就无能为力了。若长期住, 可以找人粉刷一下,现在就先将就吧。在我们劳作的整个过程中,走廊里没一个人 走来或者走去,没有人能分享我们的快乐。我们把门敞开着,有风过堂,朴实的风、 机关的风,没有其他杂味。后来终于有两个女孩路过门口,我听到高跟鞋的声音, 脸飞速地侧过去,从侧面看去,她们的胸脯都结实与挺拔,翘起的臀部似乎要撑破 兰色的牛仔。我又迅速地把目光收回来,瞧了一眼柳叶儿。柳叶儿忽视了一个男人 思想短暂的出轨。她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轻声地哼着某个插曲。 张科已经提醒过我,在机关大楼里,房子是非常敏感的事,不要张扬。我也认 为,房子在机关,的确是非常敏感的。报社的很多同事包括正式在编的,还处于无 房状态,那个年代,人一听到房子,眼珠子都是红的。 尽管我非常小心,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或炫耀,但潘总不知怎么就知道我占了 一间宿舍。这一天我去他办公室,他问道,听说机关给你解决了一间宿舍?我惶惶 然地说,是的,临时过渡一下,我一有房子就会搬走的。他摆着手说,这是好事啊, 你呀,脑子僵化,既然给你了,你搬什么?不住白不住,住了也白住,再说,从工 作角度看,你住在机关楼里,对工作也大有好处,我们的报纸还处于起步阶段,需 要大家共同努力,要加班加点,你住得近了,就方便了。我说,那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