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方的城市,一旦到了冬天,就黑得很快。 换句话说,就是说天一下子变短了。变短了的天空黑黢黢的,要是没有积雪的 映衬,真就看不出建筑物的高矮胖瘦来。黄二披着件脏兮兮的棉大衣,肩上背着个 军用挎包从城西的一座破房子里钻出来,用雪擦脸。他漫不经心地擦,左一把脸右 一把脖子的,越擦脸上越黑,竟把手也弄脏了。黄二只好把弄湿了的手往露了棉絮 的裤腿上抹了抹,然后奔城西的砖厂走。路上全是积雪,把原本的沙土路面搞得凹 凸不平,竟和天上的月亮分不出颜色来。 黄二是顺着路朝北走,路两边几乎没有灯光,直到邻近体育场建筑工地的仓库 时,才有了几盏灯发出昏黄的暖色。靠建筑工地仓库的南面是一个村屯,有二三十 户人家,沿河而居,全部都是青泥的草房。快过年了,雪光中仅有两三家院落上挂 着红灯笼,在风雪中飘摇。黄二是个很壮实的男人,除了智商有点儿问题外,其他 方面都没有毛病。黄二每月都会有几天晚上去那个建筑工地帮着孔大脑袋看仓库, 说白了就是睡一宿觉。每回天擦黑的时候去,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时候走。一个月有 那么十好几天,对于黄二来说这是好事情。仓库里睡觉的地方暖啊,有火炉子烤着。 每天还有钱拿,三元五元的,多的时候是一张十元的票子,够他吃一盘水饺喝二两 烧酒了,何乐而不为呢。 孔大脑袋的小砖房里漾着热气,炉膛里压着火,炉筒子上烤着一双破鞋垫,正 发出酸不拉叽的汗臭味。黄二踮脚站在房门前伸手往门框上一摸,便把钥匙拿在手 里了。再将钥匙插进锁孔里旋上几旋,便把门打开了。进去的第一件事,是把煨在 炉壁上的铝闷罐盖掀开,看看里面有啥吃食,往往会有孔大脑袋吃剩下的一两个馒 头和半碗剩菜汤,那就解决了他的晚饭。 黄二走到离村屯有半里路的时候,要停下来撒泡尿。他撒尿的地方正好是一个 岔路口,宽点儿的路继续奔建筑工地的仓库走,窄点儿的是朝向村屯的。黄二没有 奔仓库的方向接着走,而是拐向了村西头亮着盏红灯笼的那户人家。半里路黄二十 分钟就到了门前,他拿脚踢门,仅一脚就给踢开了,里面的一间屋竟是货架子,散 乱地摆满了食品和日用百货。黄二跟站在货架前木木地看着他的那个老男人说,两 包哈德门。那老男人回身给他取,转过身来却只甩给他一包。黄二抓烟在手,仍旧 不走,接着说,还有一包呢?老男人说老孔交代了只准许赊一包。 黄二出陈家堡子村食杂店时,会清亮地咳一嗓子,这一嗓子则意味着他马上就 有烟卷吸了。可黄二这一嗓子却把全屯子的狗都闹醒了,全部都汪汪地叫起来。 食杂店的老男人推门出来时,黄二人已经没了踪影,惹得老男人轻骂一声:该 死的流浪汉,准是杂种日的。但老男人的骂声很快就被旋起的风雪吞没了,夜复归 于宁静。 小武没有父亲。父亲在小武九岁,也就是他刚念镇小学一年级时得病死了。母 亲带着他过了六年,因为下岗只好改嫁一个姓康的铁路装卸工。那家伙对小武的母 亲挺好,对他却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干活累了就饮酒,醉酒后就拿话刺激小武母 亲,什么家务活干得不彻底,什么饭菜做得不可口,反正继父嘴里说出来的话难听 又刺耳。最终是小武辍学出去到一家砖瓦厂当学徒,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直到在镇 里卫生院当医生的三姑把他找回来,继续供他念书,才经过努力考上了省里的人民 警察学校,有了如今的这份职业。 小武当片警的第二年,已从镇卫生院退休的三姑因病去世了,他更没了亲人。 母亲和继父那儿他不愿意去,一年半载也不会去一次,有事情了打个电话,逢年过 节捎几个钱算是报了养育之恩。 这样,马小凤的手机短信便多多少少地给了他一些温暖,赶巧两人还年龄般配, 有共同语言。对于这一点,小武不知道这算什么,究竟算不算恋爱,但他觉得或多 或少能够帮他减轻一些工作上的压力。 近段时间,小武在晚上值班时,会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这个电话总是在深夜响起,小武接起来对方却不说话,并且有轻微的喘息声。 小武没有在意,以为是谁家的孩子恶作剧。可入了冬以后每天的深夜都响起铃声, 次数也由一遍到两遍,小武就火了,冲着电话机喊话,可任凭他怎么喊,对方都不 说话。小武就在第二天上班时把这件事向所长作了汇报,所长让他抽个时间去附近 的邮电所查查,看那个号码是哪儿的,要是有人存心捣乱就带回派出所来进行严肃 的批评教育。 小武找到邮电所的负责同志,把事情说清楚后,又给人家看了自己的警官证。 邮电所的人很快就调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尾数是两个3 的座机号,电话的主人叫 李大河,是个火车司机。小武回到派出所后拿电话拨那个号码,却没人接听。 之后小武一直拨打这个号码,都是无人接听,他心里想,真是奇怪了。 觉得好奇,小武发誓一定要把这个谜底揭开。他就利用工作之余去了趟城南的 分局,找户籍员查到了李大河的资料,真就找到了他单位的号码。打过去找李大河, 对方说有这个人,出车了,正跑河南的线,得五天之后回来。 小武回派出所把情况向所长作了汇报,所长嘱咐他五天后再去找李大河本人, 一定要把电话的事情查清楚。 天擦黑时,黄二在仓库里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见小学同学葛晓月进屋里来看他了。葛晓月与他家住一个胡同,长得好看, 脸上一笑就有两个酒窝。她爹是个木匠,院子里经常有斧锯锛凿的声响,为此,葛 晓月曾央求她爹给黄二做过一把很逼真的木头手枪。 两个人上学时坐过一张桌,黄二对葛晓月有好感,可人家对他没啥意思。高中 毕业后就嫁到外省一座城市去了,说是嫁给了一个炼油厂的工人,是奔她大姨去的。 在梦里,黄二看见葛晓月瘦了,两只原本好看的大眼睛也哭得跟桃似的。他看 见葛晓月只穿了件短袖的背心,身子抖着站在门口跟他说话。葛晓月的胸很大,一 说话就颤,还一点点地朝他身边移。 黄二一激灵醒了,他就着窗户外面的月光拉了下灯绳,屋里便有了光亮。让黄 二惊奇的是门口果真就站着个女人,但不是他梦见的葛晓月,而是个陌生的年轻女 人。 黄二坐起身拿被子围住自己,问门口的女人找谁,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女人笑着说你的门没锁啊,我一推就进来了,进来暖和暖和呗。 黄二下床披上棉袄,拿小铁铲往地中间的火炉子里填煤,让火旺起来供女人取 暖。 女人说她是河西沿胜利村的,想来建筑工地的楼座子里捡点儿废弃的木料,用 来引火做饭。她在几幢楼里边转了一个多钟头,才捡了一捆,却冻得手都伸不出来 了,没办法才寻到你这屋里来的。女人还说是屋里炉膛中的火光引她来的。 黄二说你饿不渴不?要是饿和渴的话,我这儿只有水没有吃的,老孔吃剩的半 个馒头让我吃了,你要是喝水的话我给你舀一碗。 女人说她还真是饿了,晚饭还没顾上吃呢。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巾包 来,打开竟是几个菜馅包子,拿出来放到火炉上烤,没一会儿就蹿出一股香味来。 包子烤热后,女人递给黄二一个让他尝尝,说是白菜肥肉馅的。 黄二也没客气,接过来三口两口就吃完了,然后盯着女人吃包子喝水。 女人吃了两个,将剩下的两个包子又给了黄二,黄二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然后咕嘟嘟地喝了一碗水,方说真好吃,要是有酒就好了。 女人便笑着说,家里倒是有两瓶酒,等哪天再来捡烧柴时给你捎来。 女人长得不是太漂亮,身材却不错,一说话脸上先堆起笑来。两人分别围坐在 火炉旁烤火,女人说其实想喝酒不是坏事,要想喝上更是容易的事,想想办法就行 了。 黄二说有什么办法呀,咱是没吃没喝还没住的地方,能填饱肚皮就不错了,还 想吃包子喝酒,简直就是奢望。 女人说跟你直说了吧,黄兄弟,拿你看的仓库里面的东西去换钱,不就啥都解 决了吗? 女人的话把黄二的脑袋说开了窍,是呀,他老孔根本就不守仓库,跑家里老婆 孩子热炕头,拿那么一丁点儿钱糊弄咱,何不借机发财呢。其实,黄二的智商虽说 是短点儿路,但还不是太弱化,女人拿话一点他,就通了。不是有句话说,人为财 死,鸟为食亡,他黄二现如今就做他一回既为财死又为食亡的小窃贼。 黄二从靠墙的一个铁皮柜里摸出一串钥匙来,带着女人到了旁边的仓库里。打 开锁拧亮手电筒,四处踅摸起来。最终女人选中了两样东西,钢管和铜线。她跟黄 二说等你下次再替老孔看仓库时,事先通知我一声,去村子里吃菜包子喝烧酒。她 会半夜的时候套驴车来拉一些,换成钱少不了你黄兄弟的份儿。 黄二很痛快地就答应下来,有酒喝有饭吃的日子那可是神仙过的日子,对于他 一个乞丐来说,鬼知道诱惑力有多大。 黄二送女人出门的时候挺高兴,不迭声地回女人话的同时,也没忘了伸出手在 女人屁股上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