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立的取保候审让林雪儿决定让他也参与到那本日记的翻译中。说到底,她还 是认为林立没有杀人的胆量。尽管有嫌疑,但作为杜心梅的老公,他有权知道他的 妻子在想些什么。 孟泛舟帮她联系了懂韩语的朋友,然后她先给林立打了电话。他们商量好了见 面的地点和时间。就在冷梅书屋,时间为当晚七点,书屋打烊以后。因为没有冷静 的电话号码,林雪儿便拜托林立邀请冷静一起参加。 要变天了。风吹着法国梧桐的叶子在地面翻滚着,不断摩擦着晚归人匆匆的脚 步。天空黑而高远。在西南的方向,悬挂着一轮弯月,使那股寒意又多了一些冷清。 林雪儿离了家门,在门口搭乘一辆出租车往冷梅书屋而去。越往市中心走,街 上的行人越多,日渐的繁华使这个滨海小城即便在冬日也没有了往常的静谧。然后, 就看到了“冷梅书屋”四个大字在夜色里闪烁,衬着空中的弯月,让人感到分外冷 艳。 因为马路中央安装了隔离带,林雪儿就在马路对面下了车。她拎着手袋,里面 装着那个小箱子里的所有东西。穿过隔离带刚想过马路,就见远处来了一辆车,开 着刺眼的大灯,一路呼啸着而来。出于本能,林雪儿停住脚步站在了原地,却不料 那车失控了一般,直直地朝她冲了过来。情急之下她想躲开,却已经晚了。在她身 后,还没离去的出租车司机在听到尖叫抬头时,就看见林雪儿像一片法国梧桐的叶 子一般飞了起来,跟她一起飞起来的,还有她的手袋。行人开始向已经落地的林雪 儿靠拢,也有人在指着车消失的地方说着什么。交通在一瞬间被堵塞了,那辆车也 在瞬间消失了踪影。 林雪儿无声无息地躺在马路边上,距离冷梅书屋仅十步之遥。 孟泛舟拉了朋友拐过路口就看到了警灯与急救灯在闪烁,忽然就有了不祥的预 感。他在周围的人群里发现了冷静与林立。两个人都苍白着脸,在寒风里打着哆嗦。 他们本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来到冷梅书屋的,但现在,比起躺在路上的林雪儿,一切 都显得不重要了。 跟随救护车离开现场的时候,孟泛舟拜托他们俩等警察勘查完现场收拾一下林 雪儿遗落的东西。那一刻,他曾隐约地想到过林雪儿包里的那本日记,以及那本日 记后隐藏着的属于杜心梅的秘密。 这是连接着他的过去与现在的两个女人,是与他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两个女人。 但在此刻,他的天平显然偏向了林雪儿。 四个小时后,林雪儿被推出手术室直接进入重症监护室。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 璃窗,看着满身插满管子的林雪儿,孟泛舟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没有人说得清 楚当时到底怎么了,那辆肇事车辆一点儿踪迹也没有。它就好像来自地狱,专门要 取这个女人性命似的,疯狂地掠过之后就隐入了茫茫夜色。 他不知道林立与冷静是何时来的。他们两手空空,除了血迹,在现场没有找到 任何属于林雪儿的东西。这个消息让孟泛舟的胃底一阵痉挛。 病床上,林雪儿安静地躺在那里。如果没有那些靠数字来显示生命体征的仪器 以及还在不断流向她体内的液体,你会怀疑躺在那里的不过是一具木乃伊。沉默带 着压抑,在监护室的玻璃窗外弥漫。 最后,还是冷静打破了僵局:“林立,你今天叫我回书屋干吗?” “是雪儿让叫的。她说找了人来翻译那本日记,要我们都在场。”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冷静的话里有些微怒。 “雪儿说不用说的,等在店里见了面再说……” 重症监护室的灯光透过玻璃映照在走廊上,也映照在冷静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但她的眼睛似乎在被什么燃烧着。 孟泛舟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监护室内躺在病床上尚在昏迷中的林雪儿。 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冷静、林立都在,时间上算,似乎都没有开车撞人的可 能。但在当时的慌乱之中,那个包却有可能被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拿到。问题 是,他们怎么可能知道那个包里有东西呢?据他所知,根本没第三个人知道那日记 本的原件呀。可先是美容院失窃,接着是秦小慧莫名其妙地坠楼,现在又飞来这横 祸,孟泛舟总觉得这一切都与那个日记本有关。不过此刻,他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想 这件事。林雪儿还徘徊在生死线上,那才是眼下最让他揪心的事情。 肇事车辆在事故发生两天后被找到了。其实,那车辆所处的位置距离冷梅书屋 很近,就在隔了一个路口的小巷子里。之所以开始没被查到,是因为那车体一直蒙 着一件车衣。尤其那车最近经常停在那里,隔三差五地有人开走,因此并没有引起 附近居民的注意。 这天傍晚,胡同里几个男孩子在玩滑板,有不小心的就撞到了那车上,然后就 听到车衣下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孩子很害怕,以为自己把车撞坏了;有胆大的, 就偷偷掀起车衣看,结果发现那车的左侧车灯已经掉了下来。有经过的大人听说了 这事,联想到三天前胡同外的车祸,便报了警。 经过勘查,现场遗留的金属碎片与胡同里的车相符,是肇事车无疑了。但在寻 找车主的问题上案件再次受阻。根据发动机大架号,很快找到了车主,一个四十出 头在汽车修理厂工作的技师。他承认那车是他的,当初接近报废了,他凭着自己修 车的手艺,便贪便宜买了来当个交通工具的。但两个月以前有人找到他要买这辆车, 出价还不菲,他也还是贪那点差价,就卖了。不过当时没过户,那人付了钱说好了 过两个月等他工作安排好了再来办。他想反正那车不是自己的了,主人都不着急自 己还急什么,也就没在意。 问他买车的人是谁,他居然说不清楚。连修理厂的其他人都帮着回忆,也只说 是个小伙子,南方人的样子,白白净净的,个子不高,说一口普通话。身份证?没 有看。 五天以后,林雪儿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但她的情况非常不乐观,第三四腰椎的 损伤很重,如果康复不好,很容易导致她腰部以下截瘫。 当医生把最坏的结局向孟泛舟通报了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周大福” 给林雪儿买了一个钻戒。他很了解林雪儿的为人,如果她真的瘫痪了,那么,她会 选择离开自己而不需要征得同意,就像她当初没征得他的同意就搬来跟他同住一样。 他每天都把戒指带在身上,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向林雪儿求婚。而林雪 儿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只是尽可能地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争取早日康复。而比起 自己的伤情,她更关心的是到底是谁制造了这起车祸。她现在能够记起的只是,车 冲过来的那一瞬,完全是有意而为之的。这一点,在她还没受伤的时候,就已经深 深植入她的脑海了。 傍晚时分,冷静由外面回到了书屋。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柳杨。 冷静刚在马山寨租了一套精装修的房子,正在赶着装饰,想在供暖前入住。 虽然她跟林雪儿并不熟,但出于礼貌,在出事之初,她还是去医院看过她。在 林雪儿醒来并搬进重症监护室以后,林立曾邀约过她一起去医院,被她拒绝了。她 不想让自己摆出一副虚伪的面孔去看望一个自己并不关心的陌生人。陌生人。尽管 这个字眼曾挑战过她的内心,但说白了,林雪儿不过是心梅爱人的新欢,她不认为 自己可以轻易地接纳她为朋友。哪怕只是为了心梅也不可以。因此,尽管她也关心 案件的进展情况,却好像更关心能否找回那些丢失了的遗物,而不是案件中伤了谁 或死了谁。 因此,肇事车辆在书屋附近被找到后,她也着实很是配合警察的调查,把她所 知道的那天的情况又向警察说了一遍。包括她在回到书屋时事故已经发生,远远地 看见孟泛舟冲下车以及她在挤进人群后如何看见了林立等。临了她问做笔录的警察 能否找回丢失的东西,警察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还是先找到人再说吧, 关系着人命呢! 冷静没有接言。她不施粉黛的脸上毫无表情,雕像一般地落入了坐在她侧面的 柳杨探究的眼里。 可惜警察没有找柳杨问话。其实那天晚上柳杨也在现场。只不过他没有像林立 那样跑出去参与其中。事发时他就在书屋内,隔着锃亮的玻璃窗,他看见的是黑暗 的底片上,光怪陆离的人群。冷静当然也不知道。她当时根本没顾得上进书屋,也 跟林立一样混入人群参与其中。如果她知道柳杨就在他们身后,便不会放任柳杨的 沉默了。 在林雪儿醒来后的第二天,柳杨独自去了医院。 林雪儿曾是他的客户,他去看她本也无可厚非,何况还搭着秦小慧的死亡阴影。 病床上的林雪儿虚弱地望着这个帅气的大男孩,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视觉也出了问 题。她觉得他不仅瘦了,而且眉宇间多了一些冷峻与沧桑。他们闲聊了几句,说些 彼此安慰的话语,客套得就像刚搬到一起的隔壁邻居。孟泛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自 己三年前的模样,心里便泛起了一些疼意,既像男人间的惺惺相惜,又像父子间的 舐犊情深。于是在他告辞的时候也一并离开了医院。他带着柳杨径直走到了自己的 车前,然后邀请到:“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柳杨如释负重地松了一口气,好像 他来医院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孟泛舟的这句话,二话没说上了车,两个人立马儿绝 尘而去。 林雪儿还在昏迷状态的时候,警察就来过医院。最初是交警,为车祸的事取证。 后来则是刑警,为了疑似凶杀的跳楼案。林立被拘留后把自己能够想到的围绕着杜 心梅和秦小慧的所有的事情都作了交代,这就难免扯出了林雪儿和孟泛舟。孟泛舟 去刑警队作了笔录。 重提与杜心梅的恋情,他的心情平静了很多,似乎,他只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对于那些遗物的丢失,尤其是那本日记的丢失,刑警对他表示了不满。不过,那警 察似乎很同情孟泛舟,对于林立的开释,警察特别提到了现场找到的遗书。尽管那 遗书是以杜心梅的口气写的,但经过笔迹比对,他们发现那其实是秦小慧所写。秦 小慧并不认识杜心梅,如今却以生命为代价替她诉说哀怨,这个谜团其实在为案件 的侦破另辟蹊径。 孟泛舟什么也没有说。他第一次开始动摇了对林立的怀疑。也许,现场还有别 人,一个既认识杜心梅又恨着林立的人。但他只是很平静地回望着警察,没有把自 己心里所想说出来,至少眼下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