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连两天,谁也没有再向田小田提起去见徐展堂的事情。罗明辉去了北京,肖 驰星除了在招待所看书外,每天中午都要去田小田的病房看一眼,每次去都带一束 鲜花。不是在花店买的,是她在路边采的无名野花,扎成很小的一束,向护士要了 一个小药瓶插在里面。进了病房,把花放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看一眼还在睡着的 田小田,就离开了,颇有些例行公事的味道。她知道田小田没有睡觉,根据那份资 料,她知道田小田从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田小田安静的睡态、平稳均匀的呼吸, 总让她怀疑那份资料的准确性。有一次她都走出医院了,这个念头促使她又返回田 小田的病房。通过门上的玻璃窗可以看见躺在床上的田小田,他依旧睡着。天呀, 那份资料真的不准确。当她准备否定那份资料时,她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花,这一 瞬间,她发现花瓶摆放的位置有变化。她一惊,连忙去问护士,她走之后有谁进过 田小田的病房,包括医护人员。回答是谁也没有进去过。肖驰星浅浅一笑…… 这样过了五天。第六天,罗明辉回来了。一进屋,他就把一个提包放在肖驰星 的面前,“肖医生,这是你男朋友带给你的。包是LV的,精致高雅。”罗明辉看着 满脸困惑的肖驰星笑道,“你们这些搞心理学研究的真会装。我还信以为真了,以 为你真的没有男朋友。不错不错,人很帅!” 肖驰星半天才反应过来。“罗队,不要搞江湖。男朋友?我哪里有什么男朋友?” 罗明辉回北京时,肖驰星让他给母亲捎了些云南特产。在肖驰星母亲家里,罗 明辉遇见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叫高文的男子,还看了高文和肖驰星的合影,背景是北 海的白塔,高文搂着肖驰星,两个人甜甜蜜蜜的样子。高文还给肖驰星带了礼物, 装在那个LV包里。 接着,罗明辉讲了这几天在北京的情况。有关方面得到的信息是:林阿龙这次 行动得到了其他贩毒集团的支持。他们从前被徐展堂压得喘不过气来。徐展堂掌握 了内地所有的贩毒渠道,而他们只有和徐展堂合作才得以贩卖手中的货物,但徐展 堂把价钱压得很低。这是他们不满的主要原因。现在徐展堂和林阿龙都不见了,群 龙无首,这些贩毒集团就会各行其是,长此以往,对警方的工作会非常不利。“对 了,田小田怎么样?”罗明辉说,“能不能给我一杯咖啡?” 肖驰星冲了杯咖啡。“这几天,我一直抻着他。” “不能总这样。时间不等人,应当尽快说服他继续回去工作!” 肖驰星愣了,“罗队,你不是反对他回去吗?” “此一时彼一时。开始我们以为抓住徐展堂边境上就可以安静一段时间。可现 在有点儿乱了,四面出击,有点儿应接不暇了。” 肖驰星说:“禁毒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决不能为了应付,把一个有心理问题的 人再派回去,将来可能会出大问题。” “我同意你的观点。”罗明辉说,“上级派你来就是要解决田小田的心理问题。 你知道吗,徐展堂还没有把全部贩毒网络交给田小田。据徐展堂交代,如果不是这 次交易出了问题,他本打算把自己的生意全部交给田小田的。” “徐展堂还没有交代吗?” “他说一切都要见了田小田之后再说。肖医生,田小田是关键。” 这时肖驰星的手机响了。她接完电话对罗明辉说:“我得去趟医院。” 罗明辉问:“是医院来的电话?” 肖驰星莞尔一笑:“不是。” 肖驰星开着本田车缓缓行驶在通往医院的公路上。路两旁都是高大的阔叶树, 正值夏季,层层叠叠的树叶把阳光分割得支离破碎,斑驳的光影打在肖驰星的脸上, 让她感到无比惬意。她把车停在路边,头仰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刚才的电话是高文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我回来了。”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肖驰星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下午,也是这样的光影斑驳。高文深深地吸了一 口气:“我要走了。” 她还以为他开玩笑,后来终于明白这是真的。肖驰星没有流泪。她只是自责, 她一个学心理学的人居然在这之前一点儿迹象都没有发现。这一年,她报考了研究 生。 八年之后,高文回来了,去了她家,还见到了罗明辉,托他给自己带了礼物, 还给她打了电话…… 肖驰星流泪了。泪水流到嘴里,是咸的。她好像看见高文向她走来。高文走路 的姿态很好看,很像一个人。高文咧着嘴笑着说:“怎么样,都心理学博士了,还 是没有猜出我要回来?” 肖驰星真的没有想到高文会回来。八年里,高文就像蒸发了。肖驰星也打听过,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现在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他还是从前那个高文吗? 肖驰星心里激灵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田小田。田小田还是从前的 田小田吗?她突然意识到,高文走路像田小田…… 一对青年男女骑着电动车从本田车旁经过。坐在后面的女孩儿瞥了一眼本田车, 使劲拍拍男孩儿的肩膀。电动车停住了,女孩儿说车里的人好像死了。男孩儿捏住 女孩儿的鼻子,说你是惊悚电影看多了吧?不过说归说,他还是走到本田车前,透 过车窗观察坐在里面的肖驰星。好一会儿,男孩儿才回到女孩儿身边,表情严肃。 女孩儿推了他一下说,是死人吧!男孩儿笑了,拉着女孩儿来到本田车前,指着肖 驰星颤动的鼻翼说,人家睡觉呢,不过这样在车里睡觉容易缺氧,得叫醒她。男孩 儿说着拍了拍车窗…… 肖驰星走到田小田病房门前的时候头还有点儿疼。若不是那男孩儿叫醒她,说 不定会出什么事呢。她跑到医院的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再次来到田小田的病房前,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她想也没想,快速转身的 同时抓住那只手,试图来个翻腕擒拿。她成功了一半,抓住了那只手。不过,却被 对方翻腕擒拿了。她“哎哟”了一声,同时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是田小田。 田小田松开肖驰星的手:“肖医生,警惕性蛮高的。不过,你的动作不规范, 爆发力也不强。” 肖驰星揉着手腕,“有话不会说,动手动脚的,你是十冬腊月生的?” 田小田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打开屋门,“肖医生,真对不起,我这是下意 识的反应,我相信你也是这样。请进。” 这样的态度让肖驰星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进了屋,眉头就皱了起来。“你呀, 整天闷在屋里,也不闻闻都是什么味,这么大的人也不知道开窗户换换空气。” 肖驰星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 排解路上的那些郁闷。身后传来田小田的声音:“肖医生,没出什么事吧?” 肖驰星转过身盯着田小田。他显然洗过澡,她能嗅出舒肤佳沐浴露的气味。他 还刮了脸,发青的脸上有一道划痕。他说什么?“肖医生,没出什么事吧?”我出 了什么事?难道他知道我出了什么事吗?除了工作,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高文的出 现。他在揣测我吗?肖驰星浅浅一笑:“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 田小田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肖医生,如果是我让你和罗队在这些日子 里很纠结的话,真是对不起。”田小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了两次“对不起”,肖 驰星除了意外,还有些不安。 田小田好像看出肖驰星的内心变化,他脸上又有了笑容,“不是去见徐展堂吗? 我去!”说着,他端起桌上的杯子把里面的水一口气喝完,抹抹嘴角,“时间你们 定,我随叫随到。” “真的?”肖驰星脱口而出。刚才和罗明辉还在为这件事一脑门子官司,现在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是不是太容易了?这想法刚一出现,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根据事物辩证规律,越是繁杂的事解决的方式越简单。看见田小田肯定地点头,肖 驰星喜上眉梢:“我这就去找罗队安排。” 就在她走出病房时,田小田在她身后说:“麻烦你跟罗队说,我想转行了。” “你说什么?”肖驰星回身凝视着田小田。 田小田说:“真对不起,老不说话,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再说一遍,麻烦你 跟罗队说,我想转行了。” 肖驰星心底有股火在燃烧,烧得她口干舌燥。她极力克制:“田小田,你既然 不想干警察了,那你也就不用去见徐展堂了。” 田小田当然明白肖驰星话中的意思,他淡淡地回答:“我从来没有说我不干警 察了,只是说转行。而且,见徐展堂应当是我分内的事,在转行之前,我要做好善 后工作。” 肖驰星哼了一声。 田小田继续说:“肖医生,还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是针对你的。你如果 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肖驰星一会儿工夫就体验了冰火两重天,她又哼了一声:“你没说,我怎么知 道想不想听呢?” 田小田说:“两点。第一,你不要以为你学过心理学就觉得天下人的心理变化 你都通吃。第二,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不懂警察。因为你不懂,所以我不相信你。 我之所以容忍你,是因为你是我师傅带来的。我是客气!好啦,我说完了。”田小 田说着打开衣柜收拾东西,不再理会站在旁边神情沮丧的肖驰星。 直到田小田拎着双肩背包离开病房,肖驰星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还以为自 己可以说服田小田,这时才发现从一开始田小田就是一个态度:客气。她想起罗明 辉了。难道罗明辉把她推到前台,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出现吗? 肖驰星开着本田车追上田小田,“你能再听我说几句吗?” 田小田连看都没有看她,下了公路跑上了田间小路。车开不过去,肖驰星只好 停住车,看着渐渐消失在暮霭中的田小田的背影,心头弥漫的全是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