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睡眼惺忪的田小田打开房门看见身着警服、目光深沉的肖驰星时,不由大吃一 惊。虽说师傅之前来电话提醒过他肖驰星可能会来,但田小田还是很意外。他觉得 给肖驰星的打击已经够大,换了任何人都不会再来找他了。 看见田小田穿着一套运动衣,肖驰星说:“你穿衣服的速度不慢呀!” 田小田回答:“我是穿着衣服睡觉的。” 肖驰星撇了撇嘴:“好像你对我来是有准备的?” 田小田问:“为什么这样说?”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在洗澡,听见有人进你的房间,你是从浴缸里直接出来 的。” “有区别吗?”田小田问。 “当然有。一次是裸体,一次是穿着衣服。” 田小田笑了:“这就是你的心理分析?” 肖驰星说:“裸体那次说明你紧张,你是林阿龙。这次穿着衣服睡觉,是因为 有人告诉你我要来,你有点儿不信,又怕我真来,就穿着衣服。你现在是田小田。 是不是?” 田小田没有回答。他用电水壶烧开了水,沏了两杯茉莉花茶。他把一杯递给肖 驰星,“这还是你送给我的呢。” 闻到花茶的味道,肖驰星还真有点儿渴了。她轻轻喝了一口,茉莉花香沁人肺 腑,让她满口含香,脑清目明。抬头见坐在对面的田小田端着茶杯一口没喝,便问 :“你怎么不喝?” 田小田说:“我更喜欢闻这味儿,我第一次喝茉莉花茶就喝醉了。”看见肖驰 星疑惑的眼神,他说,“真的,我不骗你。” 肖驰星问:“你骗过人吗?” 田小田回答:“没有。” “那林阿龙骗过人吗?” 田小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随后走近肖驰星,逼视着她:“你想让我是谁?” 肖驰星一时语塞,良久才低声说:“你想是谁?”她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 能听见。田小田还是听见了,他莞尔一笑。肖驰星觉得这笑有些悲凉。她说,“也 许我不该问。” 田小田退后几步,打开衣柜,衣柜门里是一面镜子。他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 看见了田小田,也看见了林阿龙,他们交替出现。他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口 气在体内循环,他感到气息的清凉。猛然,他一拳打在镜子上,镜子里的田小田和 林阿龙变成了碎片,随着破碎的声音落在地上。血从他的右手上滴落,落在那无数 碎片上。田小田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肖驰星呆若木鸡。等她反应过来要冲过去时,有人拦往了她。是罗明辉。罗明 辉抓住肖驰星的手。 田小田没有发现罗明辉的到来,他仰起头冲着暗淡的天花板大喊:“我是谁?!” 他喊着,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若不是肖驰星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 在和平时期,一位年轻的刑事警察竟会经历如此磨难!这磨难远比流血牺牲更令人 难以承受! 罗明辉轻声对肖驰星说:“我们走吧,不要打扰他,好吗?” 林阿龙从城里回到徐展堂家时已经是半夜三点了。汽车进入车库,车库的大门 就关上了,同时车库的灯也亮如白昼。林阿龙刚从车里出来,头就被罩住了,四五 个人冲上来把他绑了,一块臭得出奇的布塞进他嘴里。接着他被人抬起来,走了一 段路后,被扔在冰凉的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情?出了什么问题?尽管这一切突如其来,他还是在瞬间把今天 的事情过了一遍。上午练功,下午徐展堂让他去云岭接一个人。他在云岭的凉亭里, 从下午四点一直等到徐展堂来电话让他回来。云岭离这里八十公里,山路崎岖,走 了四个小时,一切都正常。林阿龙躺在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有人扶他起来,并摘掉头罩。林阿龙一时有点儿不适应屋里的灯光,他 闭了一会儿眼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幅令他惊诧的情景。虽然他在这 一年里熟悉了徐展堂的这所房子,进过很多房间,但眼下置身的这个房间他绝对没 有进来过。房间是高调设计,除了地板是米黄色之外,四面墙和屋顶都是雪白色。 房间中央放着一台同样是白色的仪器。一个身穿医用白大褂的娇美女人站在仪器旁, 微笑着看着林阿龙。 这是什么仪器?测谎仪?不容林阿龙细想,他已经被推到仪器旁,有人给他松 绑,还有人递给他一瓶饮料让他喝。林阿龙接过饮料,伸手取下堵在嘴里的东西扔 在地上,这才看清那是一只袜子。他冲地板吐了一口唾沫,袜子的臭味依然在口腔 里回旋。 一面墙打开了,那是一道门。徐展堂叼着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中有 一个林阿龙认识,是单芹。单芹穿着傣族的筒裙,光脚穿着木屐,十个脚趾甲染成 粉红。她的头发梳成高髻,上面插着一把粉红的木梳。她戴着墨镜,林阿龙看不见 她的眼睛。徐展堂笑呵呵地弯腰捡起那只散发着臭味的袜子:“阿龙,味道不错吧?” 林阿龙全身绷紧,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不过,他坚信,在这一年里,他没有 露出任何蛛丝马迹。难道这又是一次考验?有人给徐展堂搬来一把椅子,徐展堂坐 在上面举起袜子闻着。他在等林阿龙说话。 亚明走过来说:“阿龙,展叔问你话呢!” 林阿龙根据亚明说话的态度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慢慢出了一口气,“展叔, 袜子真的很臭!” 徐展堂笑了,其他人也笑了。单芹没有笑。 亚明说:“阿龙,你要知道,展叔的袜子塞到谁的嘴里,那是他的福分,说明 展叔看上你了!”看到林阿龙茫然的表情,亚明拍拍林阿龙的肩膀,“还不去谢谢 展叔!” 林阿龙说:“我没有钱买礼物,怎么谢呀?” 亚明笑道:“就知道你没有钱。谢展叔是不用钱的,我们都是跟着展叔来挣钱 的。磕头会不会?磕头呀!给展叔磕头!” 磕头?林阿龙一下子热血沸腾。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给他磕头?尽管这样想, 林阿龙还是一步一步走向徐展堂。是田小田命令林阿龙向前走。你怎么不能去给他 磕头?你是林阿龙。你是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干的林阿龙!林阿龙说:我不能为了破 一个案子牺牲我的人格我的尊严。田小田说:你是林阿龙,你根本谈不上什么牺牲, 不是吗?你若有血性,那单芹会走吗?记住你的身份!林阿龙! 林阿龙在徐展堂面前跪下了。林阿龙在给徐展堂磕头。林阿龙一共要给徐展堂 磕九个头,这是亚明告诉他的。能给徐展堂磕九个头的人,林阿龙是第一个。俯仰 之间,林阿龙看到了徐展堂开心的笑容,看到了其他人羡慕和嫉妒的神情,更看到 了单芹……在磕第九个头时,林阿龙心里大喊:我是田小田!我不是林阿龙!头碰 在地板上山响,血从蹭破的额头上渗了出来,滴落在米黄色的地板上…… 林阿龙站了起来,接过亚明递过来的毛巾,擦着额头上的血。穿着白大褂的女 人把那瓶刚才林阿龙没有喝的饮料端过来:“阿龙,把这喝了。” 林阿龙没有接那瓶饮料:“我不渴。” 女人说:“这是必须喝的。” 林阿龙看着女人美丽的面庞:“为什么?” 亚明走过来说:“宁雅让你喝,你就喝,宁雅是为你好。” 林阿龙问:“你叫宁雅?”女人点点头。林阿龙又问,“如果我不喝呢?” 宁雅温柔地说:“不喝会很疼的。” “为什么会疼?” 亚明和宁雅都不回答,他们都将目光投向徐展堂。徐展堂站起来走到林阿龙身 边说:“阿龙,的确是个两难的事,因为出了警察的卧底,我才出此下策,不过兄 弟们都这样做了。”徐展堂的笑干巴巴的,他对亚明说,“你们大家给阿龙展示一 下。” 亚明神情古怪地瞧了一眼林阿龙,然后转身冲着大门喊道:“都过来,给阿龙 兄弟瞧瞧。” 十几个弟兄摇摇晃晃走进来,在亚明的指挥下站成一排。亚明喊:“立正!向 右看齐!向后转!”十几个人都背对着林阿龙。亚明又喊,“脱裤子,撅屁股!” 十几个大男人齐刷刷脱了裤子,弯腰撅起黑的白的胖的瘦的形态不一的屁股, 这让林阿龙除了恶心之外又有些困惑,他们要干什么?他不由闭上了眼睛。 徐展堂笑道:“阿龙,你睁开眼睛,仔细看。” 林阿龙睁开双眼,他这次看清楚了,在每个人的屁股上都文着五个字:“我不 是警察”。林阿龙刹那间心如刀绞。他恨不得找一个砂轮,把这些人屁股上的字一 一磨去。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田小田出现了:你怎么了,林阿龙,你怯了?林 阿龙说:我能不怯吗?你知道吗,就算将来功德圆满,这字如何去掉!田小田说: 你只是林阿龙,将来田小田的事你不用操心! 林阿龙轻轻吐出一口气:“展叔,入乡随俗。” 徐展堂拍了一下林阿龙的肩膀,“好样的,阿龙。剩下的事交给宁雅,其余无 关的人可以走了。” 人们陆续往外走,单芹跟着徐展堂在走出门时回了下头,林阿龙注意到她脸上 的墨镜不见了,他看到了她忧伤的目光。林阿龙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这口气在他体 内停滞。单芹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她知道了什么事情?林阿龙从这忧伤的目光 中读出了不祥之兆! 此时,已经不容他多想。宁雅走到他跟前,声音温软:“阿龙哥,我们是不是 可以开始了?”宁雅的声音让林阿龙暂时忘记了单芹,回到对他来说十分残酷的现 实。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的大脑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我是林阿龙! 他随宁雅走到仪器旁。宁雅说:“可能要很长时间,你要不要先去排尿?”林 阿龙摇了摇头。宁雅说,“那好,你把衣服脱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了。”林阿龙没 动窝。宁雅说,“你怎么不脱衣服?” 林阿龙这才反应过来。“更衣室在哪儿?” 宁雅说:“哪有什么更衣室呀,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赶紧脱了衣服。你 知道吗,我是按小时收费的。” 林阿龙好奇了,“你是展叔雇来的?” 宁雅轻轻一笑:“展叔说你讲话特各色,果然不假。什么叫雇来的,我是展叔 请来的。”说着,用手轻轻地点点林阿龙的手背,“我真的很忙,为了你还把仪器 搬来了,看来展叔对你很器重……好啦,不扯别的了,你赶紧脱衣服吧。” 宁雅说着打开仪器的电源,坐在操作台前调着颜料。她背对着林阿龙,一边调 色一边说:“你喜欢什么颜色?黑的还是蓝的?展叔建议我给你用红色的……你脱 完了吗?”宁雅从盒子里取出一个类似丁字裤的物件瞧了瞧,然后向后伸出手, “脱完了把这个穿上。” 林阿龙接过来拎在手上看着,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宁雅又问:“穿好了吗?” 林阿龙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宁雅转身见林阿龙依旧没脱衣服,有点儿不高兴。“我 一个女人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谁来这个世上不是光屁股来的?” 林阿龙一脸歉意:“我……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穿。” 宁雅笑了:“展叔说你也是条汉子,敢情也有害怕的时候?” 林阿龙听出宁雅话中的京城味。“你是北京人?” 宁雅说:“那是很久远的事啦。好啦,你赶快脱,别不好意思。展叔这儿的人 个个儿都脱得麻利快。我一会儿还有事!” 也许是和宁雅的谈话让林阿龙放松了,他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了,只剩下一条 三角裤。他晃晃手里的那条丁字裤,“这个穿哪里?” 宁雅说:“把三角裤脱了把那个穿上,快点儿。愣什么呀!” 林阿龙说:“你转过身去。” 宁雅轻轻笑了:“我就看着你脱!你脱不脱?你不脱我帮你脱!”宁雅说着走 了过来,伸手抓住林阿龙三角裤的松紧带。不过林阿龙也抓住了宁雅的手。 宁雅叫了一声:“你弄疼我了!”说着用另一只手使劲儿去掰林阿龙的手,染 成豆蔻色的长指甲嵌入林阿龙的手背,很疼。 林阿龙深呼吸,咬紧牙关。瞬间,他真想一拳过去,把宁雅打个满脸花。也就 在这一瞬间,田小田的声音响起:林阿龙,记住,你是林阿龙!你知道吗,这里的 一切都通过监视仪展现在徐展堂眼中!林阿龙长出一口气,扳开宁雅的手,轻柔地 说:“我自己脱。” 林阿龙轻柔的声音让宁雅诧异,她不明白刚才还誓死不脱的林阿龙,怎么转眼 就变了一个人。恍惚之间,林阿龙已经换上了丁字裤,他拍了一下宁雅的肩膀: “我们是不是开始呀?” 宁雅如梦初醒。“你趴在床上。” 林阿龙趴在床上,他还是有点儿紧张,他的肌肉因为紧张而显得饱满。宁雅定 了定神,走到床边,目光里呈现着惊奇。她见过无数男人的身体,像林阿龙这样完 美的还真是为数不多。肌肉富于弹性,绝不是死练的结果。宁雅很想问林阿龙是用 什么方法锻炼的,可看到林阿龙闭着眼睛趴在床上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也就放弃 了问话。她用镊子夹着浸透碘酒的纱布给林阿龙要文身的地方消毒。碘酒有点儿凉, 林阿龙的背部肌肉不时地激灵一下。 宁雅说:“现在我们准备开始了,要不要打麻药?”林阿龙摇摇头。宁雅把那 瓶饮料放在床前,“要不给你吃点儿氧丙嗪?” 林阿龙知道氧丙嗪是一种直接作用神经系统的镇静药物,吃多了容易上瘾。他 抓过饮料瓶问:“这是什么?” 宁雅回答:“这是一种安全的镇静剂,我把它掺在饮料里,喝了之后你会睡一 觉,醒来咱们就大功告成了。” 林阿龙摇头,伸手抓住宁雅的手,示意她把笔给他。林阿龙在宁雅的手心上写 道:“你是最好的镇静剂。” 宁雅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的字。她被林阿龙的举动吓坏了。她知道规矩,这样做, 即使是玩笑也会引来灭顶之灾。宁雅攥起拳头,“那就开始了。” 她打开开关,文身机发出嗡嗡的声音。 宁雅问:“你要什么颜色?” 林阿龙记得宁雅说过展叔建议用红色,于是他合上双眼说:“红色。” 针头刺进林阿龙的皮肤,感觉没有多疼,林阿龙还是流泪了。不过不是眼睛流 泪,是心在流泪,是田小田的心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