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肖驰星从书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打开开关,绿色的指示灯闪烁着,表明录音 开始。肖驰星说:“第一个问题,你喜欢单芹吗?” 田小田没有回答,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闪烁着的指示灯。 肖驰星用手敲敲桌子,“田小田,你为什么不说话?” 田小田为难地说:“肖医生,我们能不能换个时间谈话?” “你是不是害怕说实话?” 田小田点点头:“说实话需要勇气。” 肖驰星说:“我们可以不录音,只当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私下的谈活,好不好?” 田小田说:“不好。首先,我不是病人,你也不是医生。其次,这不应该是某 种私密的谈话,因为我们之间的谈话没有什么见不得天日的内容,只是在现阶段需 要保密。” “你这个人真是很麻烦。我不是答应不用录音笔了吗?你不会出尔反尔吧!要 是那样,你就不算个男人!” 田小田不高兴了,“你不要把话题扯远了。这和是不是男人没关系,只是因为 工作需要!” “那好,为了这项工作你有哪些需要?一并说出来,只要我做得到,一定会满 足你。” 田小田歉意地一笑:“我需要换个地方谈话。去湖里怎么样,你会游泳吗?” 肖驰星说:“如果你用百度搜一下,就会知道你面前的肖驰星曾经是北京市大 学生运动会百米蝶泳的冠军。”看田小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肖驰星说,“你不 相信?” “我当然相信。不过冠军和冠军是有差别的。” “你什么意思?”肖驰星说,“冠军就是冠军。” “那不见得。关键是和什么人比赛得到的冠军,尤其是游泳比赛。冠军不是标 准,标准是成绩!” “你要是不想谈话就直说,不要故意较真儿。就算我的成绩连小孩儿都不如吧, 这样你满意了吧?” 田小田点点头。 肖驰星说:“那我们可以去湖里谈话了吧?” 汽车沿着公路西行,不到十分钟就来到湖边。正值中午,阳光穿越薄云,把湖 面染成一片银色。肖驰星跳下车,拿着泳衣向车后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田小田, 你站在原地不许动,我换衣服。” 田小田却追了过来,一把夺过肖驰星的泳衣,上下摸了一遍后扔给她,“你去 换吧。” 肖驰星气得脸通红,“你什么意思,你还真以为我是间谍呀!” 田小田说:“我这是幽默,你没有觉出来吗?” 肖驰星呸了一声,返身上车。“这事就此打住。”说罢开车离开湖边,开向公 路。 田小田见状大步跑到车头,拦住车大声喊:“肖驰星,你有毛病呀!” 肖驰星从车里探出头:“你才有毛病!” 田小田一脸歉意,“算我小心眼儿。” 肖驰星说:“好,从现在开始你得听我的,上车!” 上车后,肖驰星把车开上公路。大约半个小时,天阴下来了,接着飘起了细雨。 从车窗向外望去,四野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雨雾当中。田小田忍不住问:“我们这是 去哪儿?” 肖驰星目不斜视:“少问。到了就知道了。” 田小田索性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打盹儿。 徐展堂和单芹的婚礼并不像爱尼说的那样盛大和奢华。林阿龙和爱尼坐车来到 慧明院。爱尼推开车门下车,回头看见林阿龙还坐在车里,就问:“你怎么不下车?” 林阿龙有点儿疑惑:“我们不是来当伴郎和伴娘的吗?难道他们在这里结婚?” 爱尼把一脸疑云的林阿龙拉下了车。“你记住,在这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结婚呢?” 一个小和尚走过来,双手合十:“两位施主,请出示请柬。” 爱尼从手袋里拿出请柬递给小和尚。林阿龙仍旧神情迷惘地站在那里,好像根 本没听见小和尚的话。爱尼伸手在林阿龙眼前晃了一下,“想什么呢?你的请柬呢?” 林阿龙如梦初醒,在衣袋里乱掏,半天才嗫嚅道:“也许是忘带了……” 爱尼真的不高兴了,脸拉得很长,瞪了林阿龙一眼,便过去和小和尚解释。可 小和尚没有半点儿通融,林阿龙听见爱尼生气的声音:“你以为你是谁呀!穿上一 身黄袍就是六根清净的真人呀!” 小和尚脸红得灯笼一般,“师父是这样交代的,没有请柬断断不能进去。” 林阿龙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想上去解释,却看到重显法师走了出来。重显法师 一团和气:“都是熟人,为何吵闹?”小和尚当然要告状,爱尼也不示弱。重显法 师说,“都有理,都进去吧。” 林阿龙从重显法师身前走过,重显法师虽然笑着,眉头却飘着愁云。 林阿龙双手合十:“多谢大师。” 重显法师收敛笑容,沉声说道:“本应同船渡,无奈两岸隔。无缘即是有缘, 奈何缘是分合。” 林阿龙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毫无表情。重显法师与他并无深交,却在此时说 出这样几句话,分明是替徐展堂试探什么。这几句话让林阿龙十分伤感,他想起了 大锁……不过林阿龙毕竟是林阿龙,他双目直视重显法师:“法师的教诲深不可测, 阿龙改日登门请教。” 重显法师道:“善哉善哉,施主请。” 没有婚宴的装饰,没有用于吃饭的大桌,没有宾客,只有林阿龙和爱尼站在空 冷寂寥的经堂内。 小和尚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徐施主、单施主到。” 林阿龙转身看见走过来的徐展堂和单芹。重显法师也来了。小和尚不见了。偌 大的经堂里只有这五个人。徐展堂身穿黑色西装,与穿着黑色长裙的单芹站在一起, 不像是举办婚礼,倒像是出席葬礼。徐展堂没有理会林阿龙和爱尼,单芹更是眼睑 下垂。 是她吗?是那个给林阿龙端茶的单芹吗?是那个和林阿龙跳舞的单芹吗?是那 个和林阿龙在咖啡屋相见的单芹吗? 不容林阿龙再想,重显法师击掌的声音在经堂里回响。遮住佛像的帷幔拉开了, 林阿龙看见在佛龛前安放着两个金丝楠木相框,里面有两张照片,一男一女,是单 芹的父母:单子翔和齐莲漪。 重显法师说:“徐展堂、单芹今日喜结良缘,是前世因缘。是缘,形也就不重 要。重要的是两心变一心,两身融一身,相持相扶,跋山涉水走完今生入来世…… 阿弥陀佛!” 徐展堂与单芹在单子翔和齐莲漪的遗像前跪下,俯身叩拜。 俯仰之间,林阿龙心如刀绞。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偏偏他知道单子 翔和齐莲漪是如何惨死的。单芹却不知道,还要和这个害死她父母的凶手结百年之 好。林阿龙又想到自己,本应幸福的人生却落到这般田地。为何?何为?他对自己 说:眼看你心仪的女孩儿被一群人渣蛊惑,不但不能报血海深仇还要嫁给仇人,你 是男人吗?林阿龙浑身热血沸腾,不由握紧爱尼的手,力气之大,让爱尼疼得直咬 牙,低声说:“林阿龙,你干吗?!” 林阿龙清醒过来。他听见了罗明辉的声音:“你是林阿龙,你是舞蹈教练!” 终于,他放松了,轻轻地放开了爱尼的手。他听到爱尼呢喃般的叹息,感觉到爱尼 将他的手反握住。不知何时,经堂里响起了音乐,不是佛乐,而是《蓝色多瑙河》 的旋律。怎么可以在经堂里放这种音乐呢?不容林阿龙多想,人已被爱尼抱住,脚 也踩在节拍上。他看不清爱尼,他的眼中全是泪水。他被自己感动了。他闭上眼睛, 在音乐的波浪里起伏。一个黑影闪过来,两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手。他知道这是谁 的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疯狂的旋转中,他听见田小田叹了口气:好你个 林阿龙! 田小田醒来时,肖驰星不在车上。他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女式警 服,是肖驰星的警服。他把女式警服叠好放在后座上,推开门下车,他被眼前的景 色吸引了。在他面前是一片真正的湖水。和这片湖水相比,宾馆的那片水面只能称 之为水塘。云南的阳光妩媚多姿,湖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金蓝色的波光。在微风 的吹拂下,金蓝色的波纹缓缓扩展。湖面上很安静,湖边都是绿草地,散发着青草 的香味。田小田没看见肖驰星,索性躺在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他觉得自己又要 睡着了。 这些天,田小田只要得闲就想睡觉,尽管他也想控制自己,但总是失败。他宽 慰自己,这是因为八百多天以来,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缘故。刚开始,和其 他人睡一个房间,他总是等别人睡着了之后才睡。他把闹钟定在五点,压在枕头下, 为的是在其他人醒来之前先醒来。想到这儿田小田笑了。他想起和肖驰星关于说梦 话的谈话。那都是他随口编的,要是他真有那种功夫,罗明辉和曾副局长一定会给 他更重要的任务…… 田小田坐了起来。他坐起来的速度很快,因为他听到周围有动静。循着声音望 去,在金蓝色的水面上,穿着杏黄色游泳衣的肖驰星格外醒目。如果这颜色再深一 点儿,就是枯叶蝶的颜色了。 田小田心里哆嗦了一下,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思呢? 肖驰星游的是仰泳,修长的四肢有节奏地在水面上起伏,溅起的水花在阳光的 照射下晶莹剔透。田小田把下颚抵在双膝上,盯着水面上移动着的如同一块飘移水 晶的肖驰星,他的心情坏透了。 明明是杏黄色,为什么就联想到枯叶蝶的深褐色呢?田小田想甩掉刚才出现的 念头,但他又止不住地去想。他心里清楚,一旦他有了什么联想,这种联想往往会 在现实生活中得到某种反映。这算什么?下意识?特异功能?都不是。田小田认为 这是经验的一种反馈,是这八百多天备受煎熬的日子给他的回报。 肖驰星上岸了。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如果说在水里她是一块飘移的水晶,那么 现在她就是一座水晶雕塑,光艳照人。的确,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但田小田总觉 得她哪里不对劲儿,哪里呢?田小田一时也说不上来。不过,田小田认为她作为心 理医生是不合格的。她那些手段还不及徐展堂的一半呢。在田小田看来,这样的女 人应该去恋爱、嫁人、生孩子,为什么总有些女人执意去做与她们的天性相悖的事 情呢?比如肖驰星,比如单芹…… 是云遮住了太阳?不是。是肖驰星站在了他的面前。田小田仰头看见了湿淋淋 的肖驰星。 她笑吟吟地说:“田小田,你怎么不换衣服?这水很舒服。”说着,她把湿淋 淋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又把嘴里叼着的发夹取下夹在发髻上。 她的动作流畅一气呵成,田小田一边感叹着大自然造物的精致,一边更加坚定 了刚才的想法。 肖驰星感觉到了田小田不加掩饰的目光,她没有丝毫羞涩,落落大方地说: “你不去换衣服,不会是又改主意了吧?” 田小田说:“你猜对了,我改主意了。我想在岸上谈。” 肖驰星从车里取出浴巾披在肩上,坐在田小田对面。“那好,我们开始吧。” 田小田说:“好。不过开始之前,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肖驰星迟疑了一下,心想他又出什么幺蛾子?定了定神,她说:“好,就两个 问题。” 田小田说:“第一个问题,你和男人做过爱吗?” 肖驰星听罢脸一阵热一阵凉,她想起了多年前和高文的那些夜晚。“你……你 什么意思?” 田小田显然注意到了肖驰星的表情变化,这是他意料之中的变化。田小田平静 地说:“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一个问题而己。你只需回答,有或者没有。” 肖驰星撩了一下遮住眼睛的额发,“有。” 田小田说:“第二个问题,你被人欺骗过吗?” 这次肖驰星的回答很爽快:“没有。” 田小田说:“好了。我的问题都问完了,我们可以开始谈话了。”说完,田小 田用淡定的目光注视着肖驰星。 这让肖驰星有点儿不自在。一时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该与田小田谈 什么。田小田也没有催她,顺手从旁边揪下一片草叶放在嘴里,双唇抿着,吹出了 俄罗斯歌曲《小路》的旋律。 应当说田小田吹得很好听,肖驰星却越听越烦,她从田小田嘴里抽出草叶,揉 成一团扔到地上。 田小田诧异地问:“你怎么了?” 肖驰星双手掩面,没有回答。田小田的两个问题让她忐忑。我真的没有被人骗 过吗?田小田的第二个问题她回答得很干脆,现在想来却有点儿含糊。如果她没有 被欺骗过,那高文的事该怎么解释呢?肖驰星觉得自己被田小田的问题搅乱了。 田小田看见肖驰星的后背在动,知道她哭了。这个年代,哪个女人没有一段被 骗或者骗人的回忆呢? 徐展堂在婚礼后的第二天早晨来到林阿龙的房间。林阿龙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林阿龙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分辨出徐展堂的脚步声。林阿龙深吸一口气,让鼾声均匀 平稳。徐展堂凝视着林阿龙精致的脸,听着他安稳的鼾声,想起了昨夜的情景。 他走进卧室,单芹看见他时略有胆怯。单芹是勇敢的,虽然她不喜欢面前这个 和自己父亲一样老的男人。但她明白,无论如何,自己的第一次是属于这个男人的。 那一刻,她有点儿恨林阿龙。她给他暗示,给他机会,他却像个傻子一样懵懂不知, 难道他真是为了钱才跟她来的吗?不过,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自从在慧明院知道了 父母死亡的真相之后,单芹对自己身体的归属就看得不那么重了。她把她的一切给 了徐展堂,因为徐展堂会帮她报仇。 单芹把灯光调得亮了一些。她开始脱衣服了。徐展堂看见了单芹的身体,他惊 异如此完美的女人在他有生之年遇到的女人当中不能算是绝后至少也是空前,他身 体里那根与性关联的神经开始蠢蠢欲动。但毕竟他不是见色忘事的人。他想起了单 芹的父母,想起他们的所作所为,若不是他们,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又何以死于非命? 单芹向他走了过来。他浑身燥热,但他控制着自己。单芹抱住了他,迷人的体香让 他心醉。尽管如此,他把单芹抱到床上的瞬间还在想:这时,林阿龙在干什么呢? 林阿龙翻了个身,嘴里说着梦话:“妈,我挣钱……钱……” 徐展堂叹了口气。早晨,当他看见白色床单上那朵桃花一般的血迹时,他决定 来看一眼林阿龙。 徐展堂弯下腰,把掉在地上的毛巾被捡起来搭在林阿龙的身上,然后轻轻走出 了房间。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林阿龙睁开眼睛,缓缓地出了一口气。 吃早饭时,徐展堂宣布,在他和单芹去美国度蜜月期间,由林阿龙负责这里的 一切。 肖驰星不哭了。她站起来:“我想回去了。” 田小田问:“不谈话了?” 肖驰星上了车,她关上车门,从车窗里探出头:“田小田,你走不走?”边说 边发动了引擎。 田小田没有动。“我觉得这不是你的风格。” 肖驰星没有理会田小田,将车开到公路上。她看了看后视镜,希望田小田追过 来,可田小田依然坐在那里。肖驰星心里喊:见鬼去吧!她猛踩油门,汽车绝尘而 去。 田小田轻轻叹了口气,他就势躺在地上,顺手又揪了一片草叶含在嘴里。这次 吹的曲子有些哀怨,田小田却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单芹出现的时候,林阿龙正在和手下盘货,一块块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货物 在仓库里堆积如山。林阿龙听见手下的声音:“嫂子,您来了。”他发现单芹站在 门口。正值傍晚,逆光中的单芹,林阿龙看不清她的面庞,自然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单芹说:“阿龙,展堂说想收你为干儿子,让我问你一下,愿不愿意?” 单芹的声音平静干涩,单芹的话让林阿龙无所适从。手下都走了,单芹走进了 仓库。林阿龙这下看清楚了。单芹比原先胖了些许,应该说是丰满了。单芹说: “我有了,医生说是个女孩儿。” 林阿龙说:“这次是女孩儿,下次还可以生呀!总会有男孩儿的。” “展堂说,你太像他死去的儿子了。” 林阿龙心里冷笑着,他明白徐展堂这招的高明。林阿龙给他当了儿子,单芹自 然就是林阿龙的母亲了。林阿龙说:“这消息太突然,我当然高兴都来不及呀!” 林阿龙说话的声音很大,因为他听见了徐展堂的脚步声。 “不过这样的话,我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给你当妈了!”单芹脸上露出调皮 的神情。 林阿龙心里酸了一下。世事难料呀!他还想说些什么,徐展堂满面春风地走了 进来。“阿龙,单芹把我的意思转达清楚了吗?” 林阿龙说:“清楚了。不过,我觉得好像是在云里雾里。” 徐展堂过来抱住林阿龙的肩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看,”徐展堂指着仓 库里的货物,“只要我们一家人团结和睦,这些东西可以让我们几辈子都衣食无忧 呀!阿龙,过几天,我会举办仪式,那时我们就是真正的父子了。阿龙,有个要求 你能答应吗?” “您尽管吩咐。” 徐展堂忽然变得有点儿羞怯,结结巴巴地说:“你看,我和单芹都在,你能先 ……先叫我们一声吗?我……我特想你现在叫我一声‘爸’……” 徐展堂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林阿龙。 他要让我叫他“爸”?他用那么真诚的目光看着我,脸上洋溢着慈祥的微笑, 这微笑和他的年龄很相称!我已经两年多没有见到我的爸爸了,我甚至都有点儿想 不起爸爸的模样和声音了。两年来,我每天都听见徐展堂的声音,看见徐展堂的模 样。有的时候,我问自己,他是个毒贩子吗?为什么两年来他没有一次毒品交易? 他让我从最基础的事做起,现在我几乎就是这里的二把手了,如果不出意外,过些 年,这里的一切,不就都是我的了吗?都是我林阿龙的!单芹我都可以割爱,那为 什么不可以喊他一声“爸”? 林阿龙紧闭的嘴唇微微张开,却被一只手狠狠地捂住。林阿龙看见田小田站在 他的面前,伸手捂住他的嘴。林阿龙用力掰开田小田的手,喘着气说:你要憋死我 呀!田小田说:憋死你话该!林阿龙说:把我憋死,你也活不成了。田小田说:我 就是死了也不能像你一样认贼作父!林阿龙说:那你让我怎么做,一枪把他打死? 他现在很信任我,正准备让我接他的班,你知道吗?田小田说:我当然知道,但是 你刚才在想什么?你难道忘记了你是田小田吗?林阿龙说:我也知道,田小田现在 是林阿龙!田小田说:你说得不错。田小田现在是林阿龙,但田小田永远是田小田。 田小田是鹰,林阿龙是鸡。鸡有时也会飞,但鸡永远飞不到鹰那么高。你林阿龙可 以有鸡的想法,但只能想一次,想第二次,田小田就要抽你的耳光!林阿龙说:老 话不是说,树挪死,人挪活。我看将来做个老大也挺不错的。干吗非当这个警察, 被人呼来唤去还得改头换面,喜欢的人被人睡,万一出个纰漏,被谁杀了都不知道。 值吗?田小田说:住嘴!你再这样说,我就撕烂你的嘴。知道什么是职业道德吗? 让鹰告诉你这只目光短浅贪图小利的鸡,职业道德就是一旦从事这项职业就要遵守 的承诺,明白吗?这是底线!林阿龙说:那我问你,这声“爸”,我到底叫还是不 叫?田小田说:该叫就叫!林阿龙说:叫徐展堂还行,可是管单芹叫“妈”,我实 在叫不出口。田小田说:叫不出口也得叫,而且要叫得情真意切! “爸!” 徐展堂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一瞬间,他想起了死去的儿子。徐展堂答应着,拉 住林阿龙的手,两只手都湿漉漉的。他们来到单芹面前,徐展堂说:“这是你……” 单芹不等他话音落地就说:“阿龙,你还是叫我单芹吧。” 林阿龙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我爸的老婆,就是我妈。妈!”他望着单芹大 声喊着。 徐展堂笑了,单芹笑了,林阿龙也笑了!只有田小田躲在林阿龙身体里,使劲 儿地击打着林阿龙的肚子,一边打一边骂:谁让你叫那么大声…… 身后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田小田回头,看见肖驰星气哼哼下车冲他走来。他 站起来,双手环抱在胸前,对肖驰星说:“你干什么去了?” 肖驰星说:“田小田,我没见过你这样油盐不进的东西!我受够你了!你是林 阿龙还是田小田都随你!” 田小田笑着问:“你愿意我是谁呢?” 肖驰星愣了一下,摇摇头淡淡地说:“你爱是谁是谁,这对我已经无所谓了。 我不过是一个不合格的心理医生,连你也搞不定。你不要以为我回来是接你的,我 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订了回北京的机票,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你这个大傻瓜!” 肖驰星走了。田小田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他环抱胸前的双手垂了下来,晚风 吹过,他的双手在身体两侧晃来晃去,像木偶的胳膊。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声音越 来越大,逐渐变成哈哈大笑。然后,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肖驰星发现站在路边的罗明辉,把车开了过去。她放下车窗,看到罗明辉充满 希望的目光时,不禁趴在方向盘上哭出声来。肖驰星的手机响了,她没有理会。罗 明辉说:“接电话!” 肖驰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谁?” 田小田的声音好像很近。“肖医生吗?我是林阿龙。” 肖驰星心里一颤。“你是谁?” 电话断了。 罗明辉拍了拍肖驰星的肩膀。“你怎么了?谁来的电话?” 良久,肖驰星轻轻说出了三个字:“林阿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