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由于口岸开放,我们这个边境城市近几年扩张得很厉害,原来只有河谷间一条 街道,叫河谷街,现在增加了滨河大道、半山大道、凤凰大道、中央大道,房子盖 得跟昆明一样高大。据说,昆明盖得跟香港一样,香港盖得跟纽约一样。有一些学 者作家对此有意见,说没了地方文化特色。其实,这有什么奇怪的,别管哪个国家, 包谷和马铃薯、苍蝇和狗屎什么的,外形不也都差不多嘛! 街道多了,大家都高兴,可我这个整天出外勤的警察就不那么高兴了,因为要 巡视的地盘就大了,要管理的人口就多了。以前一天可以围着县城转八圈,现在认 真转一圈就得大半天。更关键的是,以前县城里只有八千人,谁放个屁我都能顺着 声音辨认得出他。现在常住人口是八万,别说放屁,就是拿AK47冲锋枪打上一梭子, 也早淹没在汽车马达、新房装修和人喊狗叫声中了。 有的警察喜欢地盘大,因为歌舞厅、发廊、桑拿中心、足疗屋多了,这些地方 大多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吸毒的、卖淫的跟雨林里的蚂蟥一样,闻到人味儿就吸上 去。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既可以破案立功,到县里、州里、省里、北京去 参加颁奖大会,也可以敲诈勒索,中饱私囊,变成先富起来的人。像重庆那些黑社 会性质组织的犯罪团伙,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也存在。不奇怪,害群之马不也什么 地方都有嘛! 地盘大对于我来说,或一个字:苦;或两个字:辛苦;或三个字:太辛苦。开 玩笑的,自我调侃。不会自我调侃,我早累死了,烦死了,气死了,憋屈死了! 跟着个小美女上街似乎没那么苦,没那么烦,没那么气,没那么憋屈,可也不 像我出门前想象的有多少色鬼盯着看。她那样眼睛大大、胸脯高高、脸蛋白白的美 女街上目不暇接,据说这是整形美容的结果,是韩国人的功劳。不过,我的女婿和 儿媳妇要是在自己脸上和身上弄虚作假,我坚决反对,日后生出和阿爸阿妈不像的 孩子来,我是怀疑他们作风有问题呢还是怀疑医院抱错了呢? 扯远了,还是回到街上来。没人盯着看,我顿时轻松了许多,眼睛也恢复了以 往的敏锐。不是吹牛皮,就我这双眼睛,再干十年警察也没问题。对那些心怀鬼胎 的家伙来说,这就是狗眼、猫眼、狼眼、老虎眼、豹子眼,起码也是老鹰眼。只要 一上街,绝不会放空,最少抓个耍流氓的。 比如有一次,不用比如有一次了,当下就有例子。我眼角一斜,那个一点儿也 不贼眉鼠眼的小帅哥进入了我的视野,他的穿着和大学生没什么区别,站在一家女 性内衣专卖店门口,似乎在等里面的什么人。这家女性内衣专卖店据说卖的全是从 越南进口(也有走私)来的世界上最贵的三角裤、胸罩,一件就几百上千,还展示 过一百万一件的,贴着金边,镶着钻石,不仅轰动边城,也震惊省城。来这里买东 西的不是官太太就是富二代,还有大款的小蜜或大腕儿的情妇,州里和省城的富婆 也苍蝇逐臭一样有事没事往这里跑,说这里的货不山寨。不过,我婆娘和我女儿不 会来这种地方,她们不会拿一个月挣的钱来买一条裤衩穿,她们的屁股没那么金贵。 以我的经验和常识,那个小帅哥跟店里面的女上帝们肯定没有关系,因为他那 模样既不像当官的,也不像富二代,更不像富婆养的小白脸儿,只能是等着有掉以 轻心的女人出来去偷她们钱包的贼。 贼的眼神与众不同啊! 我一闪身,站到了一个老式邮箱的后面。这个邮箱的年头,绝不比我的年龄小, 个头也绝不比我小,刚好隐蔽我那一身警服,以免惊动了贼。 “木叔叔,你干吗呢?跟我捉猫猫呀!”阿雪对我的行为没有一点儿感觉,好 像她在学校里没学到什么东西。 “有情况!”我话音刚落,小帅哥对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下手了。 他那动作,差点儿把我的鼻子气歪了,毛毛躁躁,笨手笨脚,割包用的小刀片 在阳光下闪出一片光斑,不像是在偷别人的东西,好像是在切自己家的黄瓜。唉, 跟这个浮躁的社会一样,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钻研技术,真给这个“行业”的人丢 脸。 果然,中年女子发现了小帅哥的企图,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而那小帅哥没偷 成,干脆来抢的,这倒很成功,一个女式小挎包轻而易举地到了他手中。 我没必要再躲着了,一步跨到街道上,大喝一声:“给老子站住!” 这句话的结果就俩:一是贼跪地求饶,二是贼撒腿就跑。小帅哥选择的是第二 种。要是我,也会选择第二种,傻子才束手就擒呢。 贼跑,警察肯定要追,这是职业本能,也是千百年来的传统。据说现在很多地 方老鼠跑,猫已经不追了,我不是那种猫。我们这个地方跟着昆明学,把警察叫做 猫,老猫。 “抓住他,他是个小偷!”我边追边吼叫。 这种吼叫本来是管用的,我刚当警察的时候不用自己追,就这么吼叫一声,满 街筒子的居民跟野蜂一样一拥而上,先把那小偷打个鼻青脸肿,再押到我面前来。 后来,干这种事的居民少了。这两年,居民们基本上都在街两边看热闹,还有起哄 的问:我帮着追,算不算见义勇为?有没有奖金? 说实在的,我不埋怨居民,他们领的薪水里不包括抓小偷的酬劳。作为警察, 我理应自己去追,就像农民种地不可能让警察帮忙、工人做工不可能让士兵帮忙、 教师上课不可能让列车员帮忙一样。 但我知道,以我目前的状态,追年轻小偷有点儿困难了,这是长期不锻炼的结 果。派出所的警察不是特警和防爆队员,基本上没有体力训练的科目,就是打靶, 一年都不一定有一次,所以,脑满肠肥的比比皆是。比如我吧,脑袋像南瓜,肚子 像冬瓜,胳膊腿像丝瓜,虽然没什么毛病,可跑出去一百多米,就像太阳底下的狗 一样喘个不停。不过,我没有中止脚步,我必须尽力,我不能让新分来的大学生— —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嘲笑老同志。 阿雪没嘲笑我,可能她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还来不及嘲笑我。也可能这女孩 子懂事,认为是我有意将立功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因为她似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贼 擒拿住了! 这是训练有素的结果。在我那声“给老子站住”话音未落,她就跟一头豹子一 样蹿了出去,也许更像苍鹰一样飞了出去,那姿势有点儿像“飞人”刘翔,动作漂 亮极了。更漂亮的是,她拐了两个弯,在事发地点八百米开外,像一只饿了三天的 雌猫似的凌空一跃,重重地砸在了小帅哥身上,紧接着,顶腰、锁喉、拧臂、上铐, 一气呵成。 爽!爽透了!在赞叹的同时,我不得不承认应该交班给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