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让叶璟说着了。任民做八辈子梦也梦不到的事情,就在这个秋风团扇的午后, 毫无征兆地发生了——那张钱壮叫他帮着买的,钱壮自己守号守了两年多的彩票, 在上一期中了头奖! 这天,当任民肩负着“守号使命”第二次来到那家彩票站时,被眼前的情形吓 了一跳。彩票站门外张灯结彩,人声鼎沸,门口的一个小音箱里放着过年时经常听 到的主流歌曲……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让这个窝在繁华街头胡同口的小门铺显得 格外抢眼。 任民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彩票站干吗要整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是发生了什么群 体性事件?这时,彩票站门楣上方挂着的一条黄色的横幅映入他的眼帘,上书的大 红色标语像针一样刺进任民的眼中——热烈庆祝本站喜中大乐透一等奖! “任儿,任儿……”“油渣儿”像泥鳅般从人群里拱出来,凑到任民跟前, “嘿嘿,任儿,你还是穿便衣透着精神……” 任民瞟了一眼“油渣儿”,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 “前儿个晚上你可把哥熏得够戗啊……嘿嘿,是我嘴欠是我嘴欠。”“油渣儿” 自己赶着自己的话头儿说。 “这儿干吗呐?怎么这么热闹?”任民问。 “油渣儿”满脸兴奋:“哎呦不得了,你没瞅见吗……”他回身指了指身后的 横幅,“这儿出大奖啦!两千万啊!一个人的!我操!” “‘麻包’?”任民惊讶地问。 “亏你还是警察呢,有张灯结彩地说自己中了两千万的吗?那不等着让人绑呢 嘛。是他这块儿有一孙子上一期中了头奖,丫还是三倍!你说这孙子得有多狠?” 任民听到这里,心想,这“孙子”要是钱壮那该多好啊! “任儿,你还不趁着这股子仙气儿进去买两注?这年头,宁当彩民,不当股民, 是不是?” 任民本来就是来买彩票的,可一看这里人太多,保不齐再碰上几个熟人,看见 自己也凑进来博彩淘金,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再加上“油渣儿”也混在这里,自己 说什么也不能与他为伍啊,那得给他多大的脸儿啊。“得,这股仙气儿还是你采吧, 我没那福分。走啦。”任民丢下话儿,骑车匆匆离去。 任民骑车奔了天桥,他打算在那儿附近买了彩票后,顺便上医院看看钱壮。转 了半天,任民才在一条小街里找到一家彩票站。与“麻包”那里相比,这家彩票站 冷清得出奇。屋里只有老板一人,躲在体彩机后面百无聊赖地看着网上的韩剧。 “老板,您给打一注这号。”任民向老板递去一张纸条。 老板起身接过纸条,准备上机打号。忽然他笑了:“哥们儿你可真逗,这组号 可是上一期的头奖号,你怎么还买呀……” “什么?”任民直眉瞪眼地问。 “这是上一期头奖的号!你要是上一期买了这号,那你可就抖大了!今儿个再 买啊,黄花菜都凉了。换个号吧。” 任民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一下子被抽干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条干布条, 随风飘动。老板后一句话连同老板这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哎哎,怎么了兄弟?”老板拉住任民的胳膊,“怎么了这是?不舒服啊?” 任民被老板的一拉拉回到现实中来,仿佛经历了一番起死回生,他努力掩饰自 己的失态,谎称自己有低血糖的毛病。 这会儿,任民再也不想在这里多耗费一分一秒了。“不好意思,我是帮人代买, 换什么号,回头我问问他再说。谢谢啊!”任民山水不露地圆了话儿。 整个儿一下午,任民马不停蹄地转了十几家彩票站。他每到一家,二话不说, 闷头闷脑地凑到大乐透中奖号图表前,掏出纸条,比着图表上面登出的上一期中奖 号仔细核对,至少三遍后才转奔下一家。 终于,任民把他能找到的彩票站全都扫了一遍。终于,他十二分清醒十二分清 楚地认识到了,今天下午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在是一个千万富翁了! 任民迫不及待地在街边买了一盒烟,来到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坐在那里津 津有味地享受着他的“开戒烟”。就在这飘散的烟雾中,他想,这笔钱可以轻而易 举地就让父亲的那家饱受财务危机折磨而正在奄奄一息的小公司立刻起死回生,并 焕发出耀眼的光芒,说不定将来还能挤进世界五百强呢。这笔钱可以让他信手拈来 任何一种他想要的生活景象,只要他想要。有钱真好!做大富翁真是太爽了!任民 的眼睛闪耀着明亮的光芒。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街景一下子亮丽起来,拥堵的路面, 嘈杂的人群,陈旧的店铺,凌乱的灯箱,一切有序无序的光影,全部绘成一轴春色 满园的画卷。 任民的思绪飘了还不到一支烟的工夫,他就醒了,完全醒了。 我干吗呢这是?我在这儿发什么傻、打什么歪主意啊?不错,这“两千万”的 确就握在自己的手上,可这“两千万”真的就属于自己吗?这可是我帮哥们儿买的 啊,这笔钱轮得到我在这里琢磨吗?任民想到这些,身上顷刻间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他感到有一点儿良心上的不安。这时,任民的耳边忽然响起叶璟鬼里鬼气的那句话。 他知道,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谁花的钱谁就拥有这张彩票的所有权。是的,这张 彩票的确是我花钱买的,可我为什么就是没有勇气去拥有它呢? 任民掐灭烟,看了一眼天坛医院的方向,便起身离去。任民在一处街边垃圾桶 旁停下脚步,掏出刚买的烟和打火机,毫不犹疑地扔了进去。心想,这烟还得戒! 重症监护室里,戴着呼吸罩的钱壮依旧双眼紧闭。任民俯下身子,几乎把嘴贴 在钱壮的耳朵上,呢喃道:“大壮,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信儿,你中了头奖啦!就 是你让我买的那张。”任民警惕地打量过四周后,小心翼翼地拿出彩票,摆在钱壮 眼前,接着说,“哥们儿,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两千万,就在你眼前呢。等你醒来 后,这就是你的啦!不过,咱先说好了,你得分哥们儿点儿。啊?你说分多少啊? 那我怎么着也得帮你造它个百八十个的呀,谁让咱们是哥们儿呢。什么?你说行啊? 那咱就这么定了啊,在你醒来前,我先替你保管着这张‘支票’,等你醒来后,赶 紧给哥们儿提现去。不过,这会儿哥们儿还真得和你交个底,这钱太多了,估计我 下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我怕自个儿这越往后啊越扛不住,所以你得快点儿醒来! 听到没?”说完,任民小心翼翼地收好彩票。 任民从医院里出来后,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尽管雨不大,可他还是下 意识地用手掌捂住上衣兜,跑到路边,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车里,出租车司机问任民去哪儿。任民说,去柳树街。出租车司机笑呵呵地又 问:“北京人?”任民被司机的问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就里道:“是啊。 怎么了?”出租车司机感慨道:“不瞒您说,今儿我在城里拉了一天,您是我见到 的第一个北京人。您说,这北京城还能呆吗?”任民清冷一笑,未语。